第三十一章</br> 星煙是想來,想來攀附他,討好他。</br> 既如此,總不能空手而來。</br> 他不喜歡喝湯,那她以后就不煲了。</br> 橫豎以往他也說過,她煲的湯沒有姨娘煲的好喝,就算是多了桂圓,仍舊不是之前的味兒。</br> 星煙由著他盯了一會兒,知道他在看她身上的紅印,痕跡還好在,如此就可以證明自己沒有撒謊。</br> 杏枝并沒有冤枉周貴妃。</br> “穿好。”嬴紹有那個耐心脫,卻沒耐心替她穿。</br> 蝴蝶扣一直被他開到腰間,白嫩的膚色,線條極美,腰身盈盈一握,如春風下擺動的柳枝。</br> 又嬌又媚。</br> 嬴紹心頭又升起了一股燥火,目光多在她身上停留一眼,他的忍耐就越接近極限。</br> 嬴紹轉開了視線,腦海里的美景仍舊揮之不去,便對星煙說道,“先去后殿等朕。”</br> 他還有事沒處理完。</br> 星煙坐在榻上埋著頭乖乖地扣衣裳,窸窸窣窣地聲音傳來,嬴紹咬著牙,思緒根本無法集中。</br> 見星煙是收拾好要出去,嬴紹多余地對她說了一句,“你哥哥,朕會派他去河北。”</br> 星煙怔了怔,他是在與她說朝堂之事?</br> 以前,她最是怕他提起朝堂大事。</br> 她不懂,但她得裝懂,她很賣他的面子,他說什么就是什么。</br> 看到他侃侃而談,她夸他,說他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br> 他很受用。</br> 星煙發了呆,后才回過神,想他剛才說的那話。</br> 哥哥去河北做什?</br> 星煙腦子被攪亂,一時也想不明白。</br> “多謝皇上。”星煙想不明白,只能呆呆地點了點頭,他是皇上,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她不敢有意見。</br> 總之她道謝就對了。</br> 當初讓哥哥從姑孰回來,目的是為了擺脫庚家,在不在宮里無所謂,只要不再受制于庚家,她便放心。</br> 嬴紹沒再說話。</br> 星煙乖乖地退出了大殿,隨著肖安走去后殿,走了一陣才醒過神來,星煙站在原地沒動了。</br> 河北,不就是魏敦才交出來的兵權嗎?</br> 昨兒魏敦交了兵權,河北便真正屬于皇上的地兒,自然得派信得過的人把守。</br> 他讓哥哥去,是相信他?</br> 星煙的思緒一陣沸騰,皇上這是在給她哥哥機會,倘若哥哥當真能在河北拼出自己的一番事業出來,自然再好不過。</br> 不只是哥哥將來,連著她和姨娘以后,日子都會好過。</br> 星煙這才發現。</br> 皇上是在幫她。</br> 星煙很后悔。</br> 后悔剛才沒拿真心去感謝他。</br> 雖不知他為何愿意幫她。</br> 她想,她會用余生去還他的恩情,定不會再辜負。</br> 肖安走在前頭好一陣了,星煙才跟上,到了后殿,素娥笑容恬靜,高興地迎她進了門。</br> “娘娘可算來了。”素娥將她領進去,桌上煮著熱茶。</br> “娘娘這些日子沒來,奴婢一直想著呢。”星煙聽素娥念叨,心思多半也不在,一直都在哥哥去河北的事情上。</br> “娘娘想什么呢?”素娥問她。</br> 星煙很少有這般走神的時候,意識到自己亂了頭緒,忙地掐斷了念頭,端起桌上的茶杯飲了一口,眼里閃過幾分漣漪。</br> 她煲湯煲的不好,但煮茶煮的好。</br> 星煙突然對身旁的素娥說,“你收拾一下,我重新煮一壺茶。”</br> 她也不知道這么做對不對,她想他為她做了這么多,她打一回自己的臉也無妨。</br> 她會煮茶。</br> 嬴紹比星煙想的,要過來的早,星煙走后,皇上便叫來了庚景,沒給他任何準備的時間,事情交代完,便直接派他去了河北。</br> 讓他即刻啟程去河北,從魏敦手里接下河北的兵權。</br> 庚景跟著魏敦的那會,也曾經打過幾次邊關的戰役,雖都是跟在侯府世子庚幕的身后,但也極為磨練人。</br> 庚景有一點與星煙一樣,越是活的艱難,越是拼命,有星眸皓齒的容顏,眉目之間也有鐵血男兒的英氣。</br> “臣多謝皇上。”庚景比星煙腦子清晰,朝中就誰任河北刺史一事,爭的水深火熱,河北不但是塊大肥肉,還是將來皇上離不開的左膀右臂。</br> 嬴紹沒直接讓庚景任刺史一職,河北刺史不變,任命庚景為河北將軍,去河北支援。</br> 名著支援,實則監督。</br> 實權在庚景手上。</br> 與星煙一樣,庚景這輩子唯一所求,只為護住家人,他的家人便是姨娘和星煙,從星煙選擇了皇上的那一刻起,也相當于替他做了選擇。</br> “臣誓死效忠皇上。”</br> 庚景跪在地上,給嬴紹磕了頭。</br> 多謝他給自己翻身的機會,給他能保護妹妹,姨娘的機會。</br> 拜別過嬴紹,庚景離開太武殿,連夜去了河北。</br> 天色還尚早,霞光傾斜而下,太武殿的琉璃瓦片愈發的金碧輝煌,光線充足甚至還能瞧清那屋檐雕刻出來的神獸姿態。</br> 嬴紹眉間卻多了絲疲憊,臉色因帶有倦色愈發凜冽。</br> 周家的人實屬蛇吞象,永不知足,給他一寸,他能再要一仗,剛封了周家一位侯爺還不夠,還想來干涉他苦心設計而來的河北。</br> 癡心妄想!</br> 朝堂的爾虞我詐,終是讓嬴紹日漸陰冷。</br> 坐在椅子上,嬴紹磕了會兒眼,指頭在眉心間來回揉了揉,不過片刻,再睜開眼,那眼里的疲倦不再,只余了一潭寒冰。</br> 嬴紹站起身讓肖安關了門,直接去了后殿。</br> 嬴紹的腳步很快,袖襕蕩在身后,飄起了一陣風,石青色的身影被暮色度了一成金光,卻絲毫瞧不出暖意,高貴與陰暗在他身上相替相融,帝王的氣勢咄咄逼人。</br> 一踏進后殿的門檻,屋內的氣氛也跟著他一塊兒沉郁了不少。</br> 星煙聽到動靜抬頭,天色欲暗未暗,一道人影立在門前,天邊的光線在他身后一瞬之間暗沉了很多。</br> 他很高,高的需要她仰望,就如當年,清輝園門口立著的那個身影一般——孤傲冷清。</br> “皇上。”</br> 茶杯的溫度剛好,星煙起身迎他。</br> 嬴紹往前走,看到了紅木機上的兩個茶杯,茶壺里騰騰熱余煙繚繞,嬴紹的視線好一陣停頓,才轉到星煙的臉上,黑眸銳利嗔人,能剜人心。</br> “皇上喝口茶。”</br> 星煙笑,梨渦掛在臉上,溫柔中嫵媚盡現,美的動人心弦。</br> 嬴紹最喜歡看的還是她眼睛。</br> 清澈透亮,永不變色。</br> 無論經歷什么,眼睛仍舊能發光,晶瑩剔透如同裝下了整片星辰大海。</br> 似乎當年的那場高燒,當真讓她忘卻了樁樁陳年舊事,而沉醉于其中無法釋然的,只有他一個人。</br> 他變了,她依舊。</br> “不用。”嬴紹拉著她,直接去了龍床。</br> 今日他累,只想聽她唱歌,只聽她為他一個人唱歌。</br> 星煙被他圈在臂彎,撈著走。</br> 星煙感受到了滔天猛浪,緊抓著他的手,龍袍的緞面再好,也是透著冰涼。</br> 星煙是當真被逼到無路可退,才情急之下去抓了他的衣襟,石青色的龍袍衣襟處鑲了金邊,被星煙突然一抓,嬴紹防不勝防,金絲邊衣襟被她攥在了手里,露出了里頭暗紅色衣衫,一條疤痕如蚯蚓,星煙只看到了個頭,不知盡頭在哪。</br> 星煙全身散了勁,轉過頭,眼里蒙了一層水霧,也不知道是被他顛出來的,還是被那道隱約的疤痕堵了心。</br> 夢魘時放血最有效。</br> 他曾經親口告訴她的。</br> 嬴紹沒動,看著她。</br> 眼眸深處的凌亂不過一瞬,很快便又恢復了平靜寡淡。</br> 嬴紹停下躺在了外側,伸手一拉,被褥將星煙裹的嚴嚴實實。</br> 星煙沒問他,嬴紹也沒解釋。</br> 但也沒責怪她。</br> 突然的沉寂,陌生的讓人嘆息。</br> 星煙有一段時間很害怕安靜。</br> 星煙因膽怯,曾不敢開口同他說話,嬴紹某日拿著一張紙,寫了幾行數字,對她說,“你數到兩萬。”</br> 星煙不明。</br> “每日數一個數,到了兩萬孤許就不在了。”</br> 星煙惶恐,嚇得不輕。</br> 他說的一本正經,“你再不愿同孤說話,就沒機會了。”</br> 星煙愣住,半晌膽怯地問他,“太,太子想讓臣女說什么?”</br> “什么都好,孤不喜清凈。”</br> 星煙閉上眼睛,往里縮了縮,靠近嬴紹,那面上的絲綢緞面初時冰涼,被她一溫,也漸漸暖和了不少。</br> “皇上。”星煙輕輕叫了她一聲。</br> 嬴紹側目的瞬間,星煙抱住了他,臉埋在他的身側,只留了一頭青絲在外。</br> 半晌,星煙感受到了頭上的手掌,在她青絲上來回的磨蹭。</br> “睡會兒。”</br> “嗯。”星煙的聲音擦的他的衣袍間發出,帶了些慵懶。</br> 從前她是他寂寞時的玩伴。</br> 如今,她是他的女人,更應該好好待他。</br> 第二日一早等到星煙醒來,身邊已經沒了人,星煙不知他是什么走的,問素娥,素娥說半夜皇上就回了前殿。</br> 星煙并沒有意外,也沒失落。</br> 她知道他有夢魘之癥。</br> 星煙收拾好,去往太后的福壽宮請安之前,對素娥說,待會兒她還過來,昨夜那壺茶浪費了,今兒她再煮。</br> 素娥很歡喜。</br> 星煙出來,杏枝已經從芳華殿趕來,在門口等著她,知道她今日要去給太后請安。</br> **</br> 昨日周貴妃讓人在外等了一夜,等來的消息是星煙又住在了后殿,一夜都沒回芳華殿。</br> 一早起來周貴妃的心情就不好。</br> 明明她占了所有的優勢,可偏偏勾人這一點,她比不過那狐貍精半分。</br> 沒她那張臉美,也學不來她的媚態。</br> 周貴妃的性子并非是個能忍氣吞聲的人,但這回她又不得不生生的把這口氣憋回去。爹爹說的沒錯,如今奪了六宮掌權才是真。</br> “娘娘,今日在太后跟前,可莫要再亂說。”晴姑姑臨走前在她跟前囑咐。</br> 周貴妃沒吭聲,明著她不為難她,暗里昨夜她就使了勁。</br> 除了魏貴妃,各個貴人的屋里,她都派人去了一趟,只要漲了眼睛的就知道如何站隊。</br> 一個侯府的庶女,就算是一時得寵,又拿什么來守。</br> 周貴妃起的早,到了太后那,也就只有魏貴妃一人先到,其他貴人即便是起的早,也不敢趕在周貴妃的前面。</br> 周貴妃今日的心思不在魏貴妃身上,干脆將頭轉了個方向,看都懶得看。</br> 星煙過來時,周貴妃已經坐在椅子上,星煙一出現,周貴妃的一雙眼睛便冷颼颼地掃在她面上,恨意刺骨。</br> 星煙依舊是含著微笑,仿佛她昨日與周貴妃從未見過。</br> “聽說昨兒庚淑妃又歇在了后殿,當真是受寵的很,在坐的妹妹們要是有庚淑妃一般的福氣,也好,有的怕是連面兒都沒見著吧。”</br> 周貴妃趁著太后還沒到,終究是沒有忍住,又挑事。</br> 星煙但笑不語。</br> 眾人垂下頭,目光與往日不同,明顯對星煙有了戒備。</br> 星煙甚至還看到了以往未有的妒意。</br> 星煙不準備搭話。</br> 她回答的謙虛了,眾人以為她矯情虛假,她若大氣,將皇上推給眾人,她自己又做不到。</br> 她本就是為了爭寵而來,得寵正是她想要的,她并不覺得有何見不得人。</br> 魏貴妃替她出了頭,“聽說昨兒周貴妃也去替皇上送湯了?”</br> 韋貴妃半天不出聲,一出聲就能將周貴妃掐死。</br> 周貴妃想起昨兒那事,臉色瞬間青白相間。</br> “這可怪不得庚淑妃,周貴妃下回送湯得早點,說不定也能得了皇上的寵幸。”魏貴妃今兒話比平時多了些,不給周貴妃喘息的機會。</br> 以往周貴妃說什么,魏貴妃從未搭理,今日主動出手,實屬難得。</br> 周貴妃咬著牙想說去的再早又有何用,還是那賤人后來者居上,話到臨頭看到魏貴妃的譏誚,才回神,她是在故意諷刺她。</br> 周貴妃氣地又想發作,晴姑姑及時叫了她一聲,“娘娘。”</br> 這邊的火氣剛壓下來,太后便出來了。</br> 太后說請安,也不過就是走走過場,打個照面,各宮里的娘娘來太后跟前,太后過過眼也就散了場,太后做事一向公允,每人各詢問了幾句,后面賞的禮都是一樣的。</br> 人手賞了一盒碧螺春。</br> 說是到了晚春,這盒子嘗了過后,就得等到來年春季才有的喝。</br> 這話一般人聽了也沒什么,可回去的路上,周貴妃卻奇怪,太后怎會送她茶葉,她那宮里多的喝不完,上回還是太后親自賞的。</br> “太后這是什么意思?”周貴妃問晴姑姑。</br> 晴姑姑沉思了一會,抬頭看著周貴妃,“娘娘,太后這怕是在有意提醒,她壽辰快到了,春季一過,眼看著就要立夏了。”</br> 周貴妃一愣,“去年本宮準備的壽禮從不含糊。”</br> “怕不是壽禮的問題,是這壽辰該何人來辦。”晴姑姑一語戳破,周貴妃更是震驚。</br> 六宮無后,去年的壽辰都是太后自個兒宮里的人置辦的,今年這是想交權了?周貴妃心頭跳了跳,誰有資格辦,那誰就是六宮之主了。</br> “你趕緊去找福壽宮的人打聽打聽。”周貴妃說完,又囑咐晴姑姑,“盯著芳華殿那狐貍精,還有鳳陽殿的那位,這事可千萬不能出差錯。”</br> 星煙出來同杏枝有說有笑。</br> 可路上遇到了幾位貴人之后,杏枝就笑不出來了,宮里的貴人,往日碰了面,還能過來同娘娘寒暄幾句。如今見了娘娘,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躲,路都繞開了走。</br> 杏枝生氣,“八成又是那周貴妃搞出來的幺蛾子。”</br> 星煙不介意。</br> 進了宮本就是競爭關系,她不需要與誰攀附交好,等到她爬到高處的那一日,后宮所有的女人都會因妒忌而恨她。</br> 早晚都避免不了。</br> 她依舊認為,能讓她攀附的只有皇上,皇上能將哥哥派去河北,就說明她這些日子攀附的結果,很有效。</br> 星煙回了芳華殿,換洗了一身衣裳,收拾妥當之后,又去往太武殿,去替皇上煮茶,再替哥哥好生感謝他。</br> 一路暢通無阻。</br> 星煙想大抵也是太武殿的人熟悉了自個兒,如今人一到,都不需要通報,直接放了她進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