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br> 星煙直接去后殿煮了茶,到太武殿正殿時，贏紹剛下早朝。</br> 星煙跨門入內，肖安正在拿著一張單子，給贏紹一一在核對。</br> 太皇太后的壽辰還有一月,該籌備的東西得提前備好。從面兒上看,往年太后的壽辰都是福壽宮里的老嬤嬤替她置辦的，實則皇上這邊幫襯了不少。</br> “娘娘來了。”肖安見星煙進來,忙地過去接了她手里的茶壺。</br> 御案前的贏紹今日仍是一身深色龍袍，星煙進來，他正垂目看手里的清單,余光掃到星煙手上的茶壺，便抬起眼,盯著沒動。</br> 直到被肖安接了過去，贏紹才收回視線。</br> “娘娘來的正好，皇上這會正缺口茶。”肖安見到星煙如見親人，一次比一次熱絡。</br> 將茶壺放在榻上的小幾上,肖安轉身退了出去。</br> 也就娘娘來，皇上才愿意放松一陣。</br> 前兒幾日的事情太多,朝中大臣多半不省心，肖安知道必定會出事,果然，昨兒皇上從后殿回來，后半夜一入睡，夢魘癥便犯了。</br> 知道皇上夢魘的人不多。</br> 總共就三人,肖安，星煙，還有皇上的暗衛席允。</br> 每回一場夢魘下來，贏紹整個人都得汗透，在夢里掙扎的那會，眼珠子血紅，身上鼓起的青筋讓人瞧了直害怕。</br> 醒了之后，渾身的勁兒退散，身邊離不得人。</br> 是以，贏紹討厭夢魘，數著日子在身上割刀口子放血，昨兒是個意外，星煙在身旁，溫柔鄉里一呆，回到正殿便睡了過去。</br> 后半夜里是肖安伺候的他。</br> 夢魘一場，醒來養了一陣神，接著又趕去了早朝，如今一回來，還得開始操心太后的壽辰，沒得休息。</br> 肖安認為星煙來的正好。</br> 茶是星煙在后殿先煮好的，溫度還有些滾燙。</br> 贏紹將單子放好，修長的手指指尖擱在了桌上，認認真真地看著她替自己斟茶。</br> “學的這么快？”贏紹眼里的興味又冒了出來。</br> 星煙上回說她不會煮茶，但可以學，星煙想怎么都行，說她是現學的也好，還是說她其實早就會煮茶。</br> 她只想對他好，感謝她。</br> 星煙將茶杯推給她，對他福了福身子，想起了今兒自己來的目的，“多謝皇上給哥哥機會。”</br> 昨兒她那句謝謝太過于敷衍，今日這句滿是真誠。</br> 贏紹也沒客氣，理所當然的神色，倒是讓星煙覺得，他在嫌棄自個兒反應太慢，這會子才知道他對她的好。</br> 星煙笑的更甜，又將茶杯往他跟前推了推。</br> 熟悉的清香味，贏紹將茶杯捏在掌心，是他最習慣的飲茶溫度，淡然深沉的眸子，如此時茶杯中晃蕩的一圈波紋一般，瞬間蕩起了一層波動。</br> 贏紹看著她。</br> 七年前，他殺魏敦，是因魏敦的一句話。</br> 他說，魏家人想娶的人，沒人攔的住。</br> 他想試試，他攔不攔的住。</br> 結果他贏了魏敦，她卻擋在了魏敦身前，用行動證明，他贏了也沒用。</br> 她膽小如鼠，怕死的很，竟然還能有本事去保護人。</br> 贏紹眼底又冷如寒潭。</br> 他曾不死心又去見過她一回，想問她原因，她卻說不認識他，庚侯爺說，她發了一場高燒，高燒燒著了腦子，忘記了很多事。</br> 燒的恰到好處，把該忘記的都忘記了。</br> 贏紹沒看她，但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拉過來，盯著手里的茶杯，一字一句問的特別重，“不惜命了？”</br> 她不怕他又念起之前，再為難她？</br> 近段時間她的表現很好，將那不愉快的過往淡化了不少。</br> 或許他也可以不問。</br> 問了省的再揪心。</br> 她既然進了宮，好好呆在自己身邊就好。</br> 星煙由著他使勁兒捏，纖細的胳膊，被他捏的生疼，星煙眼神里的怯意再次生了出來，打了個顫。</br> 這幾日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打了退堂鼓，及時地剎住了腳。</br> 她不敢。</br> 藏了七年的失憶，就是為了活命。</br> 贏紹，魏敦，她誰都不敢招惹。</br> 他沒戳穿她，就說明她還可以繼續演戲，還沒到時候。</br> 倘若讓他又想起當年的那場遺憾，狠著勁兒的為難她，那她的日子就到頭了，如今她只他一人，她賭不起，她必須得依附與他。</br> 星煙點頭，點的很重。</br> 她惜命，不想死。</br> “煮茶的手藝是臣妾從丫鬟杏枝哪里學來的，皇上嘗嘗，如何？”星煙將眼底的漣漪藏的無影無蹤，只余了表皮上的一層笑意。</br> 恭維的笑。</br> 笑的比御花園里的牡丹還要艷麗。</br> 皇上松了手，星煙長舒了一口氣。</br> 桌上的那杯茶贏紹還是喝了，星煙乖巧地站在他身旁，又給他滿上。</br> 這空檔，屋外肖安又走了進來，就太后壽辰那日穿的新衣料子，底下的人剛呈上來讓皇上過目。</br> 往年是皇上篩選好了，再派人送去福壽宮，讓太后自個兒挑，挑完還得送去繡房，一個月的時間，一點也不寬裕。</br> 幾張布料放在御案上，皇上瞧了一眼，突然就盯著身旁的星煙。</br> 星煙被他盯的心慌。</br> “你來。”贏紹仰了一下頭，讓肖安將布料給了星煙。</br> 星煙怔住，眼神躲避，想擺手，手上的動作還沒跟上，肖安人已經到了跟前，“勞煩娘娘了。”</br> 這是大事，星煙不敢，萬一挑出來的不合太后心意，那怪罪下來，她該如何。</br> “臣妾......”</br> “替朕分憂，不是你當做的嗎？”贏紹指了那張曾給她留下心理陰影的榻，“坐那去。”</br> 這事容不得她再反駁，星煙只得照做。</br> 花花綠綠的布料堆在眼前，星煙初時，眼睛都瞧花，后來看進去了，倒也上了心。</br> 有一樣她占了優勢，她愛美，什么樣的緞料做什么樣的衣裳，穿在誰身上會好看，又該配什么顏色，她只需瞧一眼那人，心里大致就有了印象。</br> 星煙挑的仔細，太后壽辰的衣裳，從里到外，件數不少。</br> “皇上，太后壽宴的擺花.......”肖安又問。</br> “芍藥。”贏紹頭也沒抬說道。</br> 肖安犯了難，芍藥不難，可品種太多，不知選哪個顏色。</br> “桃花紅。”還未等肖安問出來，贏紹抬頭掃了他一眼。</br> 肖安這回滿意了，彎腰領了命出去，去給底下的人回話。</br> 星煙聽的無心，并沒有抬頭，專心地挑著布料。</br> 屋子里異常的安靜，贏紹看了幾張奏折，意識到屋里還有那么一個人在，側過頭，往那榻上看去。</br> 星煙正托著半邊粉腮，瞧的認真，熏香在她身旁，似有云霧繚繞，倒像是九霄之上的哪家仙子。</br> 贏紹出了神。</br> “皇上，魏將軍遞了折子。”肖安再次進來。</br> 贏紹收回了視線，接過肖安手里的折子，掃了一眼，眼里的寒光和暴躁顯露無遺，那折子，直接被扔在了地上。</br> 肖安一抖，撿都不敢撿。</br> “他人呢？”贏紹問，聲音沉的可怕。</br> 肖安趕緊起身，“奴才這就去將魏將軍請進來。”人剛走應該還追的上。</br> 星煙不知發生了什么，被動靜驚到，忙地繃直了身子，再看到那地上被贏紹扔的折子，臉色同肖安一個樣，也嚇的不輕。</br> 她不知道說的是誰。</br> 知道一炷香之后，魏敦進來，才知，能讓贏紹生氣的，恐怕也就只有魏將軍了。</br> 星煙埋著頭，就差將耳朵也一并堵上，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聽。</br> 星煙一共也沒來幾次太武殿，但命中率卻極高，幾乎回回都能遇上魏敦。</br> “臣參見皇上。”魏敦似乎消沉了很多。</br> 但星煙并不關心。</br> “魏將軍要遷移至姑孰”贏紹問他。</br> 星煙鬼使神差地抬了頭，遷移姑孰，也就是要脫離皇上的管控，之后如何，誰又能說的準。</br> 說不定再見，便是戰場。</br> 誰知剛抬起眼，便同時被兩雙眼睛盯上了。</br> 星煙恨不得將自己戳瞎。</br> 不關她事，星煙默念了一句，垂目不敢再看。</br> “臣向皇上請愿。”魏敦自上次之后，腰間已取下了佩劍，如此一站著，倒有幾分君臣之分。</br> 魏敦早就看到了地上自己的那本折子，眼里無波，他與贏紹總該有個了斷。</br> “魏將軍的喜事何時辦。”贏紹岔開了話題，突然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br> 魏敦的余光里映著那道人影。</br> 她又在。</br> 幾乎每次來，她都在，看來很受寵。</br> 魏敦吞咽了一下喉嚨，“立夏之后。”苦澀從嘴里一直滿眼到心頭，他說的有些吃力。</br> “冬季走。”</br> 還有大半年的時間。</br> “行，朕準了。”贏紹站起來，看著魏敦，臉上掛著一道笑，與當年他與魏敦決斗前的笑容一模一樣。</br> 魏敦的眼睛血紅。</br> “多謝皇上。”魏敦咬著牙，退出去之前，當著贏紹的面，好生看了一眼星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