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br> 上了馬車，庚侯爺才遞給她了一個包袱，星煙疑惑，輕輕捏了捏，見里頭裝的都是銀子，抬起頭驚愕地看著庚侯爺，聲音帶著嗚咽，“爹爹。”</br> “好好照顧自己，有什么事，讓人給長風帶個信。”庚侯爺對星煙多數是愧疚的。</br> 與她兩個姐姐相比，她過的自來清苦，更難得的是，她還乖巧懂事，從未要他操過心。</br> 如今就要走了，以后恐怕再沒有他操心的地兒。</br> 庚侯爺心里難受，并沒多說，轉身進了屋。</br> “多謝爹爹。”星煙哭哭啼啼上了馬車，整個人都是懵的。</br> 那包袱被她緊攥在手里，激動地抖。</br> 往日在府上，她就沒見過銀子，蘇氏能不短缺她們的吃食，已經慶幸了，哪能讓她們身上有銀子。</br> 這些年日子過的再艱難，姨娘也從沒有向父親抱怨過一生，每回父親問姨娘，姨娘都說，“好，一切都好。”</br> 可好不好，她最清楚。</br> 星煙想哭，但又不敢哭。</br> 怕哭花了臉，進宮讓人瞧了笑話。</br> 車轱轆滾動，星煙身子跟著一晃，從那車簾縫里瞥見了一眼庚侯府門前的兩頭石獅子，這會子才恍然醒過來，自己當真要離開了。</br> 一個火坑里呆的太久，一出來，竟對前方的路，滿懷期待。</br> 星煙想過要嫁人，但從未想過要嫁給皇上，宮中如今已經有了兩位貴妃，一位周家的，一位魏家的，兩大家族占了高位，其余的貴人，她也不知道有多少。</br> 魏家的勢力能與天子抗衡，有自己的兵將。</br> 周家又出了三個侯爺。</br> 庚家單單一個侯府算得了什么。</br> 但星煙與她們不同。</br> 一不為權，二不為家族爭光，她只想活著。</br> 姨娘以前對她說，要求越低，活的越是輕松，可她一點兒都不覺得，活著，是一件輕松事。</br> 見到金磚琉璃瓦的皇宮時，星煙還是存著一絲幻想，想那么大一個宮殿，應該有她的容身之地。</br> 然而，星煙對未來的一片憧憬，很快就熄滅了。</br> 馬車帶了地兒，杏枝和采籬扶著星煙下來，跟在太監身后深一步淺一步地走的小心翼翼。</br> 宮墻甬道間安靜的可怕，星煙連腳步都不敢踩重，憑空突然竄出來一聲女人的哭喊，即便是大白日，星煙還是被嚇得毛骨悚然。</br> “主子不是失足，是被人推下去的，我要見皇上......”</br> 聲音咔在這里，就斷了，再也沒了動靜。</br> 星煙手腳冰涼，回頭腳步就邁不動了，抬眼往那墻邊上瞧了一眼，只瞧見暗灰的一片天，見不到半點藍。</br> 春雨斷斷續續，天色本就帶了陰霾。</br> “庚娘娘請。”前面太監催了一聲，星煙才回過神來。</br> 不知不覺，手心已是一層汗。</br> 星煙顫抖從那包袱里掏出了一錠銀子，對采籬使了個顏色，采籬緊著往前走了兩步，追上了那太監。</br> “大人，娘娘初來乍到，不熟悉地兒，若是有什么避諱，還請大人指點一二。”</br> 今兒來接星煙的太監是太武殿的人，曾經就在這條路上，他接了周家的周貴妃，又接了魏家的魏貴妃，銀子倒是沒少收，但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叫他，“大人。”</br> 這一聲聽著，還挺受用。</br> 太監收了銀子揣進袖筒，笑瞇瞇地說道，“讓庚娘娘受驚了，不過是昨兒雨天路滑，有位貴人失足跌了井。”</br> 一聽到井，星煙心肝子都抖上了，身子軟塌塌地倒在杏枝身上，什么期望憧憬，頓時煙消云散。</br> “這春雨天，腳就是容易打滑，庚娘娘剛進宮，地兒不熟悉，若想溜達，先等春雨過了也不遲。”</br> 太監話里有話，星煙不是傻的，怎能聽不出來。</br> 路上再好的景致，星煙也沒心欣賞，跟著太監的腳步，走到了一道殿門前，那太監才停下來回頭對她說道，“庚娘娘，芳華殿到了。”</br> 太監說完，向星煙瞧去，頓時屏了呼吸。</br> 白皙的臉上兩道秀眉一皺，讓人恨不得將那天上的星辰摘下來，捧到她面前。</br> “娘娘，若有什么短缺的，盡管吩咐。”那太監鬼使神差地多說了這么一句。</br> 皇上剛登基兩年，精力都花在了朝政上，后宮嬪妃并不多，連以往每年的選秀都取消了，宮里空著的房子大把。</br> 星煙是芳華殿的第一人。</br> 星煙沒什么可吩咐的，只要給她一處歇腳的，讓她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她就能滿足，可明擺的，這宮里怕是沒有一處安穩。</br> 星煙頭疼地緊。</br> 杏枝和采籬將她扶進屋里坐好，芳華殿里候著的丫鬟婆子便到了跟前請安。</br> 為首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婆子。</br> 人稱劉嬤嬤。</br> “奴才給娘娘請安。”</br> 星煙面上一團和氣，看了一眼眾人，除了婆子以外，還有三位丫鬟。</br> 星煙想即便同樣都是個吃人的地方，好歹這里，環境條件優越一些。</br> 往日在侯府，除了杏枝，屋里就沒有旁人，冷不丁地這么多人圍著她，她不大習慣。</br> 關鍵是，她不太喜歡生人靠近。</br> 看到她們，總是容易將她們的臉，安放在適才高墻外那位只聞其哭，不見其人的女子身上。</br> 等其他丫鬟們散盡，屋里之余了杏枝才籬，還有適才那位劉嬤嬤。</br> “娘娘今日萬不可怠慢。”</br> 星煙疑惑地朝嬤嬤看過去，眼神清透明亮。</br> 劉嬤嬤同剛才那太監一個反應，深吸了一口氣，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br> ——禍水</br> 如此一對比，昭陽殿和鳳陽殿那兩位，當真就沒看頭了。</br> 可越是這樣，越容易短命。</br> 半晌醒過神，劉嬤嬤才說起了正事，“娘娘剛進宮，按規矩今日該去給皇上請安，夜里是要留下侍寢的，娘娘先歇息一會，奴才去備水，伺候娘娘沐浴更衣。”</br> 星煙才剛犯的頭痛，瞬間就好了。</br> 撐直身子來，瞪大了眼睛瞧向杏枝和采籬，有這事嗎？</br> 又才想起來，她倆同自己一樣，都是初入宮的，都不懂。</br> 如今能懂的還就只有宮里的這些生面孔。</br> “有勞嬤嬤。”</br> 星煙謝過了嬤嬤。</br> 面上露出笑容來，兩道梨渦生在唇角，簡直就是一道漩渦，將人漩進去就再也出不來。</br> 劉嬤嬤傻愣愣地出來，走了好一段，才想起重要的事。</br> 她居然忘記討銀子了。</br> “你個沒見識的東西。”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br> 劉嬤嬤好歹也在宮里當差了十幾年，竟然頭一回被一個女人迷惑。</br> 劉嬤嬤剛才那話沒有說全。</br> 她只說了按規矩會侍寢，她沒說皇上在后宮這塊，從來就沒有按規矩來。</br> 什么長臉不長臉的，皇上壓根就不在意。</br> 貴妃身后那么大的權勢，也沒見他賞臉。</br> 請安后還不是被送了回來。</br> 要是皇上今夜留了庚淑儀，那才是稀奇呢，一碗水端平，要不留，八成都不會留。</br> 更何況，那兩位貴妃存了心的不會讓她有機會留。</br> 劉嬤嬤一走，星煙又開始在屋子里打轉。</br> 昨夜姨娘同自個兒講過那些事，連畫本子都有，畫冊上的圖星煙看著羞人，再一想起對方就是那日自己見到的皇上。</br> 星煙更加覺得羞人。</br> 但腦子里還是經不住去想，那樣一位高貴清冷的人，要做出這等俗事來，該是什么模樣？</br> 星煙被自個兒的想法嚇了一跳，她怎的這般不害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