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br> 江水無情,人一掉下去,瞬間就沒了影。虞夫人好幾年都沒有緩過來,這事當(dāng)時知道的人不少,但過了十幾年大多都忘了。</br> 星煙呆在侯府小院子里,當(dāng)初年紀(jì)又小,倒是頭一回聽說。</br> “這都是命。”虞夢穎說完,倒又想起了河北的那場瘟疫。“母親差點兒就死在了河北,彌留之際,念叨過二妹妹,說這輩子最有愧的就是她,每每一想到她還在河水里躺著,她也恨不得跟著跳下去陪她,也難怪母親忘不了,二妹妹落水時,不過才兩歲,正是孩童最可愛粘人的時候,那張純真的臉便永遠(yuǎn)刻在了母親的心上,扎心的很。”</br> “后來清醒了過來,便再也沒在我面前提過,就一個勁兒地懇求庚景,讓他早些將我送出去,生怕我跟著她死在了河北。”</br> 虞夢穎鼻頭突然一酸,看著星煙,又將話題繞回到了庚景身上,“娘娘可知道,當(dāng)時庚景是同意了的。”</br> “河北瘟疫一發(fā),他下令封鎖整座城門,不準(zhǔn)任何人出去,違者就地正法,任憑滿城的百姓如何哀求,他都不動容,說,要是死,他就陪著大伙兒一起死,但在瘟疫結(jié)束之前,誰也別想出去。”</br> “這樣一位鐵面無私的人,最后卻要自己打自己的臉,要將我送出去。說什么所有的報應(yīng),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就行,只希望我出去能好好地活著。”</br> 虞夢穎說完,沒忍住,眼淚流了出來,撅著嘴,罵了庚景,“他就是個傻子。”</br> “他經(jīng)不起母親的哭訴,母親說,她已經(jīng)害死了一個孩子,不想再害死第二個。兩個孩子,一個因她的疏忽,死在了江水里,另一個因她的任性,落到了瘟疫中,倘若再死去,那她這輩子的罪孽,即便是下了陰曹地府,受了懲罰,她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br> 庚景便心軟了,拉著她去開城門,她不走,他就直接抱住她走,他對她說,“替你母親活著,這輩子別再讓她有遺憾,”</br> 虞夢穎抹了一把淚,看著同樣紅了眼圈的星煙繼續(xù)說道,“我問他為什么,他說,他從小就知人活著不易,他看到我和母親,就似是看到了他的姨娘和妹妹,他這輩子就想私心這么一回,讓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br> 虞夢穎說完,星煙眼里的一滴淚也落了下來,外頭的人聽著瘟疫再害怕,也無法體會到當(dāng)時所經(jīng)歷之人的恐慌和絕望。</br> 二哥哥和她一樣,都逃不過過去所留下來的陰影,死,摧毀不到二哥,只有她和姨娘才能。</br> “我沒走,我就是死也不可能將他陷入不義,我......”虞夢穎說到這,頓了一下,徹底說不下去了,絹帕擦干了眼淚,不哭了,臉色卻紅的與朱砂沒何區(qū)別。</br> 她不想走,但他抱著她不放,她反抗不了,就只能動嘴。</br> 她咬了他耳朵,他才放了她下來。兩個人就站在城門口不遠(yuǎn)處,四目相對,皆是驚恐地盯著對方,還來不及尷尬和害羞,就被想要出城的百姓圍在了中間。</br> 那之后,又是一場亂,若是要細(xì)說那場瘟疫,就是一天一夜也說不完。</br> 屋子里的氣氛也隨著虞夢穎的話,沉悶了下來,彌漫著一股悲傷。</br> 倆人正埋頭擦著眼淚,外面杏枝進(jìn)來,先是看了一眼虞夢穎,抿嘴笑了愛,才對星煙說道,“娘娘,慶平侯過來了。”</br> 虞夢穎顧不得悲傷,瞬間從那凳子上彈起來,一臉的驚慌,心里正想著那羞的見不得人的畫面,猛地聽到這個人,誰不心虛。</br> 這番動作,逗樂了一屋子的人,眾人捂著嘴一陣笑,總算從沉悶的氣氛中緩和了過來。</br> 庚景過來了,虞夢穎就不能再呆了,雖許了親,但到底還沒有過門,不宜私下里相見。</br> “我先走了,改日再過來看娘娘。”虞夢穎同星煙道別完,臉色殷紅。腳步匆匆地出了屋子。</br> 到了后殿的門口邊上了,就撞到了庚景。</br> 當(dāng)真就撞上了,一個埋著頭進(jìn)一個埋著頭出,腳步都很匆忙,人一著急總會發(fā)生點意外,虞夢穎的整張臉直接就撞到了庚景的胸膛上。</br> 虞夢穎從他懷里抬起頭,臉色能滴出血來,眼珠子一鼓,瞪著庚景。庚景卻是無動于衷,依舊那副雷打不動的溫溫表情。</br> 但腳步往邊上移了一下,準(zhǔn)備替她讓道兒,誰知虞夢穎也移了一步,不偏不倚地兩人又堵上了。</br> 如此兩三回,庚景忍不住動了手,抓住了虞夢穎的肩膀,自己也跟著轉(zhuǎn)了個方向,直接將她從門口送了兩步出去。</br> “看路。”庚景握住虞夢穎肩頭的手,微微用了力,沉沉地說道。</br> 說完回頭就跨進(jìn)了后殿。</br> 虞夢穎被他握住的半邊肩膀,一陣發(fā)麻的,突然就沒了知覺。待發(fā)應(yīng)過來,腳底就跟抹了油似的,拼了命地往外逃。</br> **</br> 庚景今日剛出去,就接到了皇上的口諭,讓他去一趟后殿,見一個人。</br> 庚景以為是要她去見妹妹,卻不知道要他見的人是薛先生。</br> 庚景從門口進(jìn)來,第一眼就看到了薛先生。</br> 薛先生站在他對面,對他笑了笑,沒叫他侯爺,而是稱他為,“二公子。”</br> 庚景看著薛先生的臉,突然愣住了,漸漸地目露驚訝,叫出了一個名字,“晴姑。”</br> 薛先生曾經(jīng)說她姓何,不過也是引導(dǎo)星煙能查出來周貴妃的身份,薛先生真實的名字姓薛,名為晴——薛晴。</br> 庚景認(rèn)識她,是祖父的徒弟,在庚侯府呆了幾年,后來皇上被先皇罰來庚侯府之后,她便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若不是她叫他一聲二公子,他不仔細(xì)看,怕也認(rèn)不出來。</br> 庚景在宮中當(dāng)差的時日短,并沒與已經(jīng)隱藏在周貴妃身邊的‘晴姑姑’遇上。</br> 陰差陽錯地就錯過了很多。</br> 庚景認(rèn)識晴姑,但他沒在宮中見過她。</br> 星煙倒是經(jīng)常見她,卻沒將她認(rèn)出來。</br> 如今三人湊在了一塊,薛先生就沒有必要再隱瞞。</br> 今日是薛先生借用了皇上的名義,特意找了庚景和星煙。星煙既被封了皇后,庚景又單獨立了戶,薛先生便完成了庚太傅當(dāng)初給她的使命。</br> 也是時候該告訴他們,庚太傅當(dāng)初的用意。</br> “我確實是庚太傅的弟子,薛晴。”薛先生看著滿臉疑惑的星煙說道,曾經(jīng)她說過,只要星煙當(dāng)了皇后,她問什么答什么,如今薛先生就給了星煙機(jī)會問。</br> “薛先生為何進(jìn)宮?”星煙問。</br> 薛先生絲毫不回避,看著星煙直接說道,“為了娘娘。”</br> 星煙怔住,不明白。</br> “七年前師傅選了皇上,也選了娘娘,皇上到庚侯府之后,我便化名游走在各世家之間,兩年前新皇登基,又隨著周貴妃一道進(jìn)宮,只為了在宮中等娘娘,等娘娘進(jìn)來,再助娘娘登上皇后之位。”</br> 話說的很明白了,薛先生是因為庚太傅受命,才在幫星煙。</br> 星煙目瞪口呆,她以為,她在侯府過的那十幾年,如履薄冰,稍不注意就會丟了性命,殊不知,除了她的姨娘和哥哥在保護(hù)她以外,她的背后還有祖父。</br> 星煙很意外,如今要她去回憶祖父的模樣,她的腦子里已是模模糊糊地一張臉,記得不太真切。她也從未奢望過,除了姨娘和哥哥之外,侯府還有誰會幫助她。</br> “師傅說,庚家若能出一位皇后,那這位皇后一定就是娘娘,無論是是為了庚家也好,還是為了娘娘也好,總之師傅的選擇是娘娘。”</br> “而我的使命便是,助娘娘登上皇后之位,輔佐娘娘,以保庚家百年不衰。”</br> 星煙問了當(dāng)初魏貴妃問過的話,“薛先生的意思是,無論如何,我都會進(jìn)宮。”</br> 薛先生說,“對。”</br> “皇上也知道?”星煙又問。</br> “知道。”薛先生看著星煙說道,“皇上等了你七年。”</br> 星煙心頭又犯了酸,她相信薛先生說的,自從同皇上說開之后,星煙的腦子里,突然就塞滿了他曾經(jīng)對她好的那些畫面,包括他曾經(jīng)說的話,如今再慢慢細(xì)品,似乎每一句話,都帶著他對她的愛意。</br> 如此真心真誠,心疼她的一個人,她卻在七年之后,才醒悟,才明白了他的好。</br> 星煙想,皇上說的沒錯,她當(dāng)真是沒長良心。</br> “魏家造反,雖不占理,但也奪了半個朝廷的權(quán)勢,早在先皇時,魏家就已經(jīng)在姑敦養(yǎng)兵,這一場仗,于皇上而言,最先的辦法不是硬碰硬,而是智取。”薛先生說起了正事。</br> “為此,庚太傅在七年前,就在魏家埋了兩個人,將世子和二公子都給了魏家,師傅說,世子的性子與蘇氏所出的兩位嫡出姑娘不同,世子對魏敦忠心,前提也是因為魏敦效忠于朝廷,一旦魏敦起了反心,世子必會站在皇上這邊,而二公子不效忠于任何人,但二公子的死穴是娘娘,只要娘娘進(jìn)宮跟了皇上,二公子便會無條件地追隨皇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