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武英殿。
距離上一次軍報到京,已經足有三天。
雖然邊境的戰事已經接近了尾聲,但是毫無疑問,到現在為止,和兵事相關的,還是最重要的政務。
因此在早朝上,最先出列的,還是于謙。
“皇上,遼東軍報,賽刊王屬下大將岱欽,率五千人攻遼東鎮,已被總兵官曹義擊退。”
“另有大同總兵官郭登來報,三日前,郭登遣都指揮使范廣率軍五千,攻白羊口,遭賽刊王所率五千騎兵伏擊,范廣不得已倉皇撤退。”
“至昨日,也先剩余殘軍一萬,自白羊口撤出,已至貓兒莊,太上皇同被裹挾至草原深處。”
朱祁鈺嘆了口氣。
果然,再周密的計劃,都免不了有疏漏。
誰也沒有想到,賽刊王往東北方向的進軍,實際上是虛晃一槍。
他明著是要攻遼東,但是實際上卻將手中大軍一分為二,五千人佯攻遼東鎮,另外五千人則是繞道白羊口,救援也先。
白羊口本就是也先給自己留下的后路,設了五千人把守,如今再加上賽刊王的五千人,范廣自然是拿不下來的。
也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也先,帶著自己的萬余殘兵,退回草原。
不過如此一來,也并非沒有好處。
畢竟,短時間之內,大明無力再對草原用兵,那么如此一來,草原自然是越亂越好。
也先此次大敗,他手中的精銳至少折損了一半。
而相對的,他的老對頭脫脫不花,實力卻基本沒有損失。
再加上也先這次大敗,最大的原因就是脫脫不花擅自撤軍,導致遼東宣府等地的兵馬,得以馳援大同,切斷了他的后勤路線所致。
事情鬧到了這種地步,雙方的矛盾再無調和的可能,必有一場大戰。
要是也先真的死在了此戰當中,反而間接上讓脫脫不花保存了實力,不如讓他們自己打去吧。
想了想,朱祁鈺問道。
“我軍戰損如何?邊境損失如何?”
這本就是今天的主要議題,因此于謙早有準備,拿出一份奏疏,轉呈到天子的案上,然后開口道。
“據粗略統計,自也先大舉進攻時算起,遼東,宣府,大同等處,戰死官軍共計三萬余眾,傷者約有五萬余眾。”
“龍門,懷來,陽和,順圣川等十四處關隘城墻大半被損毀,其余關隘也需整修者,共計十六處。”
“其中,倒馬關損傷最為嚴重,先是,也先大舉攻城,倒馬關提督大臣曹泰,參將孫大勇為守城故,命官軍以水灌城,筑成冰墻,反復數次,方抵擋七日之久,戰后,倒馬關城墻徹底損毀崩塌,已不可用,當需重建。”
于謙越說,朱祁鈺就越感到頭疼。
打仗打仗,打的都是錢!
古人說窮兵黷武,是因為打仗要耗費的人力物力,實在是太大了。
尋常百姓都以為,大軍出戰,最費錢的是人吃馬嚼的糧草。
但是實際上,糧草在整個打仗的支出當中,最多占得了一半左右。
更多的,是戰后的支出。
就如這次大戰,戰死者有傷者,均需撫恤,有功者需要上次,這就是一大筆錢,更不要提還有各處關隘的重新加固。WwW.ΧLwEй.coΜ
這次也先大舉進攻,各處沿邊守將,大多數都是死戰不退。
朱祁鈺不用想也知道,死戰的另一個代價就是,各處城墻城堡必然被打的傷痕累累。
這十幾處關隘,又是一大筆銀子!
更不要提,還有一處倒馬關徹底被打廢了,需要重新修筑。
倒馬關和紫荊關,居庸關并稱為內三關,對于護衛京師,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這場大戰,要不是有倒馬關生生攔住了也先七日之久,絕不可能有紫荊關的大勝。
所以倒馬關不僅要重建,而且要建的比以前更加的堅固。
直白的說,得多花錢!
而且,這還不僅僅是錢的事兒。
修筑新城,加固關隘,不僅要錢,更需要人。
如此大規模的加固,僅憑各隘口遺留的守軍,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時候,所以就要征調民夫。
除此之外,還有軍隊的問題。
大明的軍隊是以軍戶制度為基礎的,死板的很,軍戶和民戶之間,流動轉化甚少。
就算是有,因為軍戶的地位比不上民戶,所以也會是軍戶向民戶轉化。
這次大戰,加上土木一役,朝廷戰死的官軍,足有二十余萬,有傷無非繼續當兵的,也得有十余萬。
如此巨大的空額,還不知道要上哪去填補。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些死去的官軍,有接近四分之一,都是剛剛承襲入軍時間不長,沒有子嗣。
也就是說,大明不僅僅是損失了這么多兵員,而且其中有四分之一的軍戶沒有人承襲。
換句話說,大明永久損失了數萬人的兵員補充渠道。
前面的問題,不管是撫恤,賞賜,還是城墻,民夫,都可以用銀子來解決,但是軍戶的損失,卻是無法解決的。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擺在面前,即便是兩世為人,朱祁鈺也不由得感到一陣棘手。
想了想,朱祁鈺對著一旁的戶部尚書沈翼問道。
“沈卿,戶部所剩銀兩如何?”
沈翼苦著一張臉,他就知道,一起兵戈,戶部遭殃。
打仗的時候,戶部要負責后勤,籌集糧草。
打完仗之后,戶部要撥款撫恤賞賜,這回還饒上了一大堆城墻的的修復和一座新城的重建。
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移步出列,沈翼皺眉開口道。
“回皇上,先是,太上皇先有屢次征伐麓川,去年又遣船隊再下西洋。”
“其后,動用二十余萬官軍北征,耗費錢糧甚多。”
“加之去歲寧陽侯江浙平叛,遷延年許,如今西南有苗賊作亂,亦靡費甚重,先皇留下的底子,著實已經不厚了……”
沈老頭絮絮叨叨的,就是不肯說手里到底還有多少錢。
朱祁鈺看著他巴巴的眼神,心中頓時明白了過來,開口道。
“既然如此,沈卿你先退下吧,回頭擬個奏疏,將戶部的詳情奏上。”
這老頭東拉西扯的,無非就是因為,戶部沒啥錢了,嫌丟人,所以不肯在早朝上,當著這么多大臣的面說而已。
雖然說是讓他擬個奏疏,但是下了早朝,朱祁鈺將沈翼和工部侍郎王永和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