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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江閣老的辦法

    眼瞧著,再過兩天就是除夕日了,作為最后幾天的日子,老大人們基本上都已經(jīng)閑下來了。
    當(dāng)然,像某大宗伯和某少保一樣公然脫崗的,畢竟還是少數(shù)。Xιèωèи.CoM
    大多數(shù)的老大人們,往往都是到了衙門之后,就開始圍著爐子烤火。
    內(nèi)閣也是如此。
    應(yīng)該說,這算是內(nèi)閣一年到頭為數(shù)不多的,能夠得到清閑的日子。
    大伙坐在一起,一塊喝喝茶,談?wù)撘环姆斤L(fēng)物,京中趣事,倒也別有意趣。
    這一日,俞士悅來到公房當(dāng)中,剛剛坐下,外頭便有一陣響動。
    接著,文華殿大學(xué)士江淵便從外頭走了進來,手里提著一個食盒,笑著拱手道。
    “臨近年節(jié),我聽聞次輔大人出身蘇州,想必對家鄉(xiāng)口味十分想念,剛好這些日子,我府中來了一位蘇杭出身的大廚,今早做些了糕點,我特意留了一份,次輔大人嘗嘗?”
    俞士悅眨了眨眼睛,倒是沒有推辭,伸手接過食盒,又將江淵迎到房中坐下,掀開食盒瞧了瞧,果不其然,是蘇州出名的豬油糕。
    伸手摸了一摸,這糕點竟然還是熱的,于是,俞次輔不由笑道。
    “看來,世用是摸準(zhǔn)了老夫的作息,這才踩著點將糕點拿來的,有心了?!?br/>     被人如此調(diào)侃,江淵的臉色有些微紅。
    但是,他很快就調(diào)整好了心緒,拱手解釋道。
    “倒也不是掐著時間,這些日子,府中做了不少糕點,每做一份,老夫都叫他們送來一些,想著能給次輔大人嘗嘗,聊解思鄉(xiāng)之情。”
    “其實昨日就送來了好幾份,但是,當(dāng)時次輔大人忙著和蕭學(xué)士商議東宮之事,老夫便沒敢打擾,今日總算得了機會,剛好府中下人送來,次輔大人便到了,老夫便緊著拿過來了?!?br/>     聽了這番話,俞士悅不由咧了咧嘴。
    好嘛,這幫清流,真的做起這種事情來,還真的是爐火純青。
    這個解釋,可比踩著點送來的說法,聽著更加讓人覺得熨帖。
    從食盒里頭拈起一小塊晶瑩潔白的豬油糕,俞老大人放進口中,只覺得糯軟潤濕,油而不膩,于是嘆道。
    “果然是地道的蘇州手藝,這種口味,老夫確實已經(jīng)是許久未曾嘗到了?!?br/>     “次輔大人喜歡就好?!?br/>     江淵的臉上也綻出笑容,端起剛剛放在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江閣老又試探著開口道。
    “其實,似這種糕點,剛出鍋的時候吃是最好的,老夫命人從府中送來,雖然已經(jīng)十分小心,但還是耽擱了些時候,口感可能略有遜色。”
    “次輔大人既然喜歡,不知可否賞臉,下衙之后到老夫府中一敘,嘗一嘗這新鮮出爐的蘇州糕點?”
    俞士悅沒說話,同樣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眼神卻不由落在了江淵的身上。
    隨著東宮出閣備府一事的塵埃落定,內(nèi)閣短暫但激烈的斗爭,也宣告落幕,作為勝利者的俞次輔,近些日子可謂是揚眉吐氣,一掃之前郁悶,端的是春風(fēng)得意。
    不僅將朱鑒踩在了腳底下,而且還成了太子府詹事,妥妥的東宮之師,單這一個名號,朝中誰人不敬他三分?
    盡管這個位置風(fēng)險和機遇并存,但是,至少現(xiàn)在俞士悅總算是體會到了,內(nèi)閣次輔應(yīng)有的地位和威勢。
    不過,還是那句話,有人歡喜就有人憂。
    那場朝會之后,朱鑒在朝爭當(dāng)中失敗,士林的風(fēng)評也有諸多非議,自然是沉寂了下來,不再冒頭。
    與此同時,李實被調(diào)出內(nèi)閣,到兵部任職。
    內(nèi)閣總算就此恢復(fù)了平靜。
    然而,對于江淵來說,他卻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尷尬境地,甚至,比朱鑒沒有入閣的時候,處境還惡劣幾分。
    要知道,當(dāng)初朱鑒和俞士悅打擂臺的時候,江淵是和朱鑒站在同一陣營的。
    如今,朱鑒在朝中的名聲,已經(jīng)徹底成了一個爭權(quán)奪利的小人,出身清流的江淵,自然要跟他劃清界限,有多遠躲多遠。
    可是,不論朱鑒如何落魄,他總還是有迎回太上皇的功勞傍身的。
    名聲雖敗,但是也沒人敢招惹他,不然,他要是拿出針對俞次輔的勁兒來為難別人,也夠讓人難受的。
    就只有江淵,資歷資歷不夠,功勞功勞沒有,依附于誰誰倒霉。
    最近也不知道哪個混賬,喝酒的時候胡說八道,竟然拿江淵來打趣。
    說他原先在刑部當(dāng)侍郎,結(jié)果刑部成了六部中的透明人,后來到了內(nèi)閣依附于高谷,結(jié)果高老大人沒多久就去了南京,如今幫朱鑒搖旗吶喊,朱閣老……不提也罷。
    按理來說,都是讀書人,對這種虛妄之事該敬而遠之,但是,架不住有些人寧信其有。
    搞得這兩天,雖然快年節(jié)了,但是,江老大人每次上衙的時候,別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給江淵氣的一整天都黑著臉。
    不過,即便拋開這一切不提。
    江淵也清楚,自己在內(nèi)閣中的處境越來越差了。
    事實上,不僅是他,高谷離開京師之后,整個清流一脈,在朝堂上都舉步維艱。
    和歷代天子都不同,不知為何,如今的這位陛下,對于原本應(yīng)該最親近的清流詞臣似乎沒有太多的好感。
    經(jīng)筵講讀倒是一直沒斷,但是,每每到朝局之上,江淵總是感覺到,他老人家在有意無意的打壓清流。
    這一點,在這次東宮備府的事件中,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
    要知道,歷來太子府屬官,都是自清流當(dāng)中拔擢,這幾乎是朝堂上不成文的規(guī)定。
    但是,這一次,天子先是否了直接備齊屬官的提議,絕了翰林院的路,隨后,又直接將太子府詹事的職位給了俞士悅。
    雖說太子府詹事的確需要一個重臣來擔(dān)任,但是,別忘了,他俞士悅升任次輔,也就沒幾個月的時間。
    在此之前,他和江淵一樣,不過是一個普通閣臣而已。
    若是按照往常的慣例,無論是在內(nèi)閣的江淵,還是如今擔(dān)任大理寺卿的杜寧,都是妥妥的清流出身,更有資格兼任這個職位。
    但是,天子一錘定音,絲毫沒有要跟群臣商量的意思。
    雖然到最后,勉強算是給了陳老尚書一個面子,命徐有貞為司經(jīng)局洗馬,可司經(jīng)局負責(zé)的是經(jīng)史子集,圖書刊印之事。
    說白了,是替太子殿下收集各類書籍,妥善保管,供左右春坊取用的。
    然而,如今太子殿下方幼,字都不識幾個,這個司經(jīng)局洗馬,無非也就是各閑職而已。
    在這種背景之下,江淵如果不做點什么的話,等待他的結(jié)果,必然是繼續(xù)在內(nèi)閣被徹底邊緣化。
    所以,江淵在仔細思量之后,便想了如今這個法子。
    “這不合適吧,年節(jié)下各府都十分繁忙,不瞞江閣老,今日我那夫人特意吩咐了,說下了衙讓老夫早些回府?!?br/>     俞士悅擱下手里的茶盞,順手將食盒也放了起來。
    谷</span>這些日子以來,江淵對他的示好不可謂不明顯,尤其是今天,甚至連清流的那股子高傲勁都丟了個干凈。
    雖然說,這副態(tài)度,讓俞次輔覺得十分熨帖,但是,他又不傻。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俞士悅在官場混了這么多年,若是每逢得意之事便忘乎所以,他早就不知道被暗算多少次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花花轎子眾人抬。
    面子上的工夫,俞次輔自然不會不做,可是,分寸該如何拿捏,他心里自然也有數(shù)。
    些許禮物,該收也就收了,不至于這點面子都不給,事后遣人送個回禮便是,但是,要說過府赴宴,就明顯不合適了。
    俞次輔可還沒忘了,當(dāng)初江淵跟著朱鑒處處跟他作對的情形。
    聞聽此言,江淵的臉色明顯一僵,不過旋即他就重新浮起笑意,道。
    “無妨,無妨,次輔大人有事先忙,如若今日不行,明日如何?”
    應(yīng)該說,同為閣臣,江淵的姿態(tài)已經(jīng)放得夠低了。
    但是,俞士悅的臉色依舊沒有絲毫的波動,淡淡的道。
    “明日老夫約了蕭學(xué)士,東宮即將出閣,課業(yè)講授上,還有一些細節(jié),需要仔細商討一番,下衙時間恐怕會晚,不便攪擾。”
    江淵臉色一變,明顯已經(jīng)起了怒意。
    但是,他依舊壓抑著,不過,聲音卻明顯也冷了下來。
    “次輔大人公務(wù)如此繁忙,不知何時,可以賞臉,到老夫府中一敘?”
    “有機會吧……”
    俞士悅望著江淵拂袖而去的樣子,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他覺得有些不對。
    按理來說,到了他們這種地步,很多事情,都該點到即止。
    不然的話,就會像現(xiàn)在一樣,鬧得大家的臉上都不好看。
    江府俞士悅是肯定不能去的,且不說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一直都不算好,他沒有必要給江淵這個面子。
    就算是要給,也不是這個時候。
    在官場混跡多年,俞士悅倒不至于因為江淵當(dāng)初的站隊而遲遲跟他過不去,而是因為,這個時間點不對。
    如今他在朝中風(fēng)頭正盛,先是在和朱鑒的斗爭當(dāng)中獲得了勝利,又拿到了太子府詹事的職位,可謂春風(fēng)得意。
    這個時候,江淵一再對他示好,如果他全盤接受,而且還過府接受宴請,毫無疑問會在朝中和天子心中,留下一個一朝得勢,便志得意滿的形象,對于他自己的名聲,是有不利的影響的。
    除此之外,從利益的角度分析,江淵此刻的靠攏,看似對俞士悅是好處,但是實則卻有害無益。
    如今朱鑒的事情剛剛過去,他之所以會被滿朝非議,除了爭權(quán)奪利,不顧大局之外,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過分的冒犯了俞士悅這個次輔。
    尤其是,在俞士悅已經(jīng)做出了退讓的情況下,他仍然步步緊逼,剛開始有功勞裹著還好,但是一旦他風(fēng)評有損,這一點就會讓他在群臣心中的評價進一步狠狠跌落。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
    對于俞士悅來說,他現(xiàn)在固然是風(fēng)光的很,但是,卻也更需要謹慎。
    如今的內(nèi)閣,朱鑒沉寂下來,基本上已經(jīng)不發(fā)表什么看法,成了邊緣人物,李實調(diào)走了,張敏素來和俞士悅關(guān)系頗佳。
    如果說,江淵也成了俞士悅的人,那么,置首輔于何處?
    怎么,剛剛結(jié)束了閣臣和次輔的斗爭,如今,次輔要跟首輔再斗一場嗎?
    所以無論如何,俞士悅不能接受江淵的“好意”。
    仔仔細細的將自己剛剛的反應(yīng)回想了一遍,俞士悅確認,自己沒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但是,他卻始終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
    坐在公房里頭一口一口的呷著茶,俞士悅皺眉思忖了半晌,最后,總算是品出了點味道。
    應(yīng)該說,江淵的行為很合理。
    朱鑒倒了,俞士悅這個次輔風(fēng)頭正盛,作為之前得罪過俞士悅的人,他上趕著來討好,希望能夠冰釋前嫌。
    這一點,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來說,沒什么毛病。
    但是,太高調(diào)了!
    俞士悅回想起剛剛江淵說的話。
    “……這些日子,府中做了不少糕點,每做一份,老夫都叫他們送來一些……”
    這句話,明著聽讓人感覺熨帖,好似他江淵為了讓俞次輔吃到最新鮮的糕點,特意讓人一次次的做好送過來。
    但是問題就出在一次次上!
    不過是一盒糕點而已,江淵若真的想要討好俞士悅,法子多得是,有必要搞這種沒什么實際意義,但是動靜卻不小的行為嗎?
    要知道,這么頻繁的往內(nèi)閣送點心,是個人都會覺得不對。
    若是一打聽,自然便知道,這是江閣老要送給俞次輔的。
    如此一來……
    俞士悅的臉色突然就黑了下來,起身伸手一招,將外頭的中書舍人喚了進來,問道。
    “剛剛江閣老從這里離開,往何處去了?”
    那中書舍人一直在外頭守著,剛剛聽見屋中兩位老大人似乎鬧得不愉快,江閣老又一臉怒意的走了出去,心中本就惴惴。
    此刻,再見得俞次輔如此臉色,更是小心翼翼,答道。
    “回次輔大人,具體去了哪不知道,但是,看那方向,似乎是王首輔大人的公房中去了……”
    砰的一聲,上首拍桌子的聲音響起,中書舍人心中一驚,頓時將頭垂的低低的,只不過眼角余光,卻瞥見俞次輔的臉色不知何故怒意勃發(fā)。
    他心中一陣疑惑,剛剛的情形,不是江閣老在次輔大人這里受了氣嗎,這怎么,俞次輔也氣成這個樣子……
    俞士悅的確很生氣,到了這個時候,他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江淵,從來都沒有真的打算與他和解。
    這個老貨,這是將他俞士悅當(dāng)成投名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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