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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天子有召

    俞次輔非常生氣,極其生氣。
    盡管他嘴上不說,但是事實上,對于江淵這種伏低做小的態(tài)度,他還是不可避免的產(chǎn)生了一絲得意的。
    畢竟,雖然江淵沒有直接的跟他打過擂臺,但是,兩個人的關(guān)系從來也都不怎么好。
    從最開始俞士悅還是大理寺卿,需要江淵這個刑部侍郎協(xié)理,一塊審理王振一案的時候,兩人就鬧過不愉快。
    后來進了內(nèi)閣,江淵有高谷做靠山,俞士悅卻只能和張敏聯(lián)手自保,兩人也是多有摩擦。
    再到后來,高谷倒了,俞士悅升任次輔,江淵又聯(lián)手朱鑒,一起惡心他。
    到了現(xiàn)在,朱鑒也倒了,他還是不肯安安分分的。
    說句實在話,俞士悅從沒想著,要讓江淵對他卑躬屈膝,唯唯諾諾。
    甚至于,在經(jīng)受了于謙的愛國主義教育之后,他都沒打算找江淵算以前的帳。
    可是,他愿意跟江淵和平相處,卻沒想到,對方先算計到他的頭上來了。
    俞士悅不用動腦子都知道,從今天起,外界必然會傳出流言,說他斤斤計較,公然排擠閣臣。
    說人家江閣老都放低身段到了這種程度了,他俞次輔還是揪著以前的齟齬不放,逼得人家負氣而去,只能轉(zhuǎn)頭他門。
    光是想想,俞次輔就想再拍一回桌子。
    **的江淵,你個老匹夫!
    明明之前都是你一再挑釁,大度的俞次輔都還沒跟你計較呢,現(xiàn)在,反倒你先算計到我頭上了。
    說實話,俞士悅能夠理解,江淵為什么這么做。
    還是那句話,如今的內(nèi)閣當(dāng)中,自己這個次輔權(quán)勢大盛,而江淵素來和他就不對付,從正常的角度出發(fā)來看,一旦俞士悅忙過這一段,騰出手來,勢必要報之前的恩怨的。
    雖然事實上,俞士悅并不打算這么做,但是,在官場里混,永遠不要寄希望于對手的憐憫,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尋求王翺這個首輔的支持。
    要知道,俞士悅畢竟只是個次輔,他的風(fēng)頭出的越多,對于王翺這個首輔來說,威脅就越大。
    這一點,俞士悅心里清楚,但是,他沒有辦法。
    盡管他已經(jīng)盡量的低調(diào)了,可這種事情,是不以他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
    東宮備府,他這個兼任的太子府詹事,很多事情和風(fēng)頭,都是沒法躲過去的。
    再加上,內(nèi)閣因為特殊的體制原因,政治上的斗爭,遠比外朝要激烈的多,即便是最開始只有高谷和陳循二人的內(nèi)閣,也是亦敵亦友,關(guān)系忽遠忽近。
    所以,立場的改變,對江淵來說,并沒有什么心理壓力,他唯一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建立起聯(lián)手的基礎(chǔ)。
    他總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跑到王翺那里說,首輔大人,最近俞士悅勢頭太盛,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咱一塊弄他吧!
    這樣跑過去,一定會被當(dāng)成神經(jīng)病趕出來的。
    其實,這就和剛剛江淵跑到俞士悅這里所做的是一個道理,無緣無故的示好,往往會引起人下意識的警惕。
    所以,江淵需要的是一個契機,他需要讓所有人,尤其是王翺看到,他和俞士悅之間的“惡劣”關(guān)系。
    他需要讓王翺清楚,他在內(nèi)閣已經(jīng)別無他路可走,他需要讓王翺相信,他會堅定的站在首輔大人的這一邊,對抗日漸勢大的次輔。
    這種輿論,會彌補他和王翺之間信任的不足,讓二者迅速建立良好的關(guān)系。
    從江淵的角度出發(fā),他做的一切都有理由。
    但是,對于俞士悅來說……
    **的!
    你江淵想要投靠首輔,沒問題,但是,你干嘛非要扯上我俞士悅呢?先是朱鑒,后有江淵,合著你們就看準了我脾氣好,好欺負唄。
    俞次輔煩躁的在公房當(dāng)中走來走去,連灌了幾杯茶水,都壓不下心中的那股火氣。
    江淵的行徑固然讓他生氣,但是,更讓他感到憋屈的是,這個虧,他還就只能吞下去。
    因為一旦他做出反擊,在內(nèi)閣當(dāng)中開始打壓江淵,那么便正合了對方的心意,將他排除異己,打擊報復(fù)的名聲給坐實了。
    如果說反其道而行之,和江淵交好,那么就違背了他的初衷,有挾勢結(jié)黨,爭奪首輔之位的嫌疑。
    兩種做法,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沒有必要。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吃下這個暗虧,什么也不做,如此一來,流言就只能是流言。
    但是,這也太憋屈了。
    俞次輔坐在公房當(dāng)中,越想越氣,差點就想去王翺的公房當(dāng)中,給江淵添堵去。
    不過,還沒等他移步,外間的中書舍人便又急急的快步走進來,道。
    “次輔大人,司禮監(jiān)遣人來傳話,道陛下召您和首輔大人入宮議事”
    只一句話,便讓俞士悅迅速冷靜下來,他沒有急著走,而是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閉目沉吟了片刻,再睜開眼睛時,臉上已無絲毫方才的急躁。
    “除了老夫和首輔大人,陛下可還召了其他大臣?”
    這種事情,來傳話的人自然是不會主動說的。
    但是,能在內(nèi)閣當(dāng)中做事,如果連這點打探消息的眼色和本領(lǐng)都沒有,也就不用做了。
    所以,當(dāng)下那中書舍人便回道。
    “來傳話的內(nèi)宦說,兵部的于尚書已經(jīng)進宮了,隨后一并被召見的,還有吏部王尚書,戶部沈尚書,刑部金尚書,都察院陳總憲,翰林院蕭學(xué)士,豐國公,靖安伯等幾位,另外,除了文武大臣,這一次,陛下還召見了鎮(zhèn)南王!”
    俞士悅點了點頭,揮手示意中書舍人退下,心中大致便有了盤算。
    如今這個時間點,舉朝上下都在關(guān)注的,還未塵埃落定的,自然就是兵部這邊的軍屯一事。
    但是,這件事情既然是于謙主持,那么必然不會拖延,何況,天子還給了期限。
    估摸著日子,也就是今天了。
    議事的內(nèi)容很容易就能夠猜到,但是,這份召見的名單,在俞士悅看來,卻毫無疑問暗藏玄機。
    按理來說,商議整飭軍屯這樣的大事,勢必要文武重臣都同時到場,甚至于,最好的方式是下廷議。
    谷</span>但是,天子早有明言,待年節(jié)之后,再下廷議。
    那么,這個時候召見大臣,大概率就是要在廷議之前先通個氣。
    這一點,從天子召見的名單當(dāng)中缺少了寧遠侯任禮便足可以看出,要知道,身為五軍都督府的都督,要整飭軍屯,絕繞不過他。
    但是天子沒有召見他,也就說明,這是一次非正式的議事。
    從這個角度去看這份召見的名單,其實也就能夠看出更多的東西。
    既然是提前通氣的非正式議事,那么天子召見的,自然是親信之人,或者換而言之,親近天子或是在軍屯一事上持支持態(tài)度的人,才會獲得召見。
    兵部于謙,吏部王文,都察院陳鎰,可以說是天子的心腹,翰林院蕭镃,加上內(nèi)閣的王翺和他,算是天子的近臣。
    沈翼也勉強可以理解,事實上,他這個戶部尚書,和天子的關(guān)系有點特殊。
    在之前的胡椒蘇木折俸事件和開放互市的朝議當(dāng)中,對于戶部,天子應(yīng)該說是給予了極大的支持的,甚至為此不惜申斥了敢于彈劾戶部的一幫都察院御史。
    后來,在工部治河,邊境城池修繕,甚至是選秀及各種儀典的花費上,戶部雖然一直緊巴巴的,但是也都沒有含糊。
    可以說,但凡天子需要用錢的地方,除了九邊的籌劃實在支撐不起以外,沈翼基本上都輾轉(zhuǎn)騰挪,將事情辦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
    甚至于,這個老家伙還常常到宮里打秋風(fēng),時不時就能從天子的內(nèi)庫當(dāng)中騙點銀子出來。
    從表面上看,這對君臣十分相得。
    但是,這只是表面而已,事實上,滿朝上下,都沒有人把沈翼視為天子真正的心腹大臣,或者換句話說,沒有人覺得他和王文,于謙一樣,是一個天子黨。
    其中核心的原因就在于,沈翼本質(zhì)上和禮部的胡濙是同一派作風(fēng),事關(guān)戶部的政務(wù)上,他從無疏失。
    然而,在戶部之外的其他事務(wù)上,他基本上都不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往往是那個蕭規(guī)曹隨的人。
    尤其是幾件比較敏感的,譬如太上皇歸朝,東宮出閣,東宮備府等事情上,他往往都是等到大局已定的時候再表態(tài)。
    這其實本身就是一種態(tài)度。
    要知道,到了七卿的地步,雖然說各有職掌,但是在這種大事上,往往是需要暢所欲言的。
    就拿這次的整飭軍屯來說,固然是兵部的事務(wù),但又絕不僅僅是兵部一個部門的事務(wù)。
    一旦朝議上敲定兵部的方案,那么必然會牽涉到方方面面,需要多個部門,乃至是中央和地方進行協(xié)同,共同來推進的。
    所以,實際上,在這種重大事務(wù)的決策層面,如果拋開天子的強力干預(yù)這個不確定因素意外,一個七卿的態(tài)度,很有可能是能夠扭轉(zhuǎn)局勢的。
    但是,這份堪稱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在沈翼的身上,在除了戶部之外的事務(wù)上,尤其是那些敏感的事務(wù)上,他基本上是主動放棄掉的。
    而天子這邊,對于沈翼的這種立場,也沒有要拉攏或者是不滿的意思,就對沈翼的這種行為放任自流。
    甚至于,就連他平日里到御前打秋風(fēng),天子也是一笑置之,并沒有借機施恩或者拉攏,全憑政務(wù)上是否需要而定。
    圣心如何,俞士悅難以揣測。
    但是,沈翼這次能被召見,是否意味著,至少他在整飭軍屯一事上,是持贊同態(tài)度的?
    俞士悅將這個問題藏在心中,打算一會仔細瞧瞧宮中的局勢。
    事實上,除了沈翼之外,更讓人值得注意的,應(yīng)該是金濂!
    他這個刑部尚書,最近可算是低調(diào)的很,如果沒人提起,朝中都快忘了還有這位七卿大臣了。
    不過也不怪金老大人,實在是最近朝中沒有什么重大的刑案出現(xiàn),所以刑部在朝中不算活躍而已。
    當(dāng)然,金老大人只是在朝上不活躍而已,也沒有像某禮部尚書一樣每天打瞌睡。
    事實上,這段時間刑部的存在感雖然不強,但是也十分繁忙。
    這一點,曾經(jīng)擔(dān)任過大理寺卿,如今又在內(nèi)閣負責(zé)票擬的俞次輔,是深有體會的。
    六部當(dāng)中,如果說要數(shù)一個最忙的部門,非刑部莫屬。
    其他的幾個衙門,基本上每年都是忙上一陣子,但是刑部執(zhí)掌天下刑獄,各種各樣的刑案,可不會有淡季和旺季。
    幾乎每一天,刑部都要處理大量的案件卷宗。
    之前太上皇北征,金濂又在地方督軍,刑部本就積壓了大量的案件,后來土木之役以后,又是審理王振的案子,曹吉祥的案子,羅通的案子,還有廣通王的案子,基本上就沒停過。
    自從金老尚書回來之后,他基本上的精力,都在處理這些積壓的案件,直到前兩個月,才堪堪全部處理完成。
    所以,如果說要從七卿里面評一個最兢兢業(yè)業(yè),恪盡職守的,金老大人絕對能排前三。
    但是,朝廷上要看的,又不是誰干的多。
    和沈翼一樣,金濂也絕稱不上是天子黨的一員,甚至于,就從政務(wù)上的關(guān)系來說,刑部跟天子的關(guān)系還沒有戶部緊密。
    所以,這一次天子帶上了刑部,才是最讓人詫異的地方。
    當(dāng)然,除了文臣這邊,天子這次還同時召見了勛貴和鎮(zhèn)南王。
    鎮(zhèn)南王并不奇怪,軍屯一事,背后有宗室的影子,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現(xiàn)在的問題只在于,天子打算如何處理這個問題而已。
    所以,整飭軍屯的會議,有鎮(zhèn)南王這個親天子的宗室參與很正常。
    但是勛貴這邊,意味就有些明顯了。
    如今親近天子的勛貴有兩派。
    一派是之前太上皇時期受冷落的那批靖難勛貴,這批人以豐國公李賢為首,雖然沒什么戰(zhàn)場上的作用,但是人脈勢力很強。WwW.ΧLwEй.coΜ
    另一派則是新晉崛起的邊境勛貴,也即在這次瓦剌之戰(zhàn)當(dāng)中憑戰(zhàn)功獲封或受到擢升的勛貴武將,這批人能打能戰(zhàn),正當(dāng)壯年,很明顯是受到天子重用的。
    可問題就出在這,這一批人里面,除了靖安伯范廣之外,可還有一個分量更重的人……
    昌平侯楊洪!
    論資歷,論威望,論戰(zhàn)功,論能力,論軍中的人脈,論對邊境的了解,毋庸置疑,楊洪在每個方面,都完勝范廣。
    但是,這次天子召見的人當(dāng)中,卻偏偏沒有楊洪。
    聯(lián)系起京中最近瘋傳的流言,俞士悅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次的御前會議上,大概是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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