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殿內,只聽見李璟輕笑一聲,低語道:“兜兜轉轉,倒是碰著了個知心人。”
自那晚起,梅玙身上的沉悶氣息倒是減少了不少。梅玙也不必日日在李璟入睡前去給他針灸了,只是每日熬好藥,若是他值夜,就他端過去,若是錢恩或者趙鞍,就他們倆端過去。
日子倒是也突然輕松了不少。
只是近些日子,李璟開始變得喜歡賞賜他東西。
都是趙鞍拿來給他的,說是李璟念在他給他治病和在靈山的時候療傷的賞賜。
可賞賜這么一兩次便也就罷了。
自那日之后,李璟總是隔三差五給他塞一些金銀珠寶,同寢的小太監都眼紅得很,梅玙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命花,所以也沒有留下太多東西。
除了留下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的硬通貨金子和銀子以及一些看起來過于珍稀的珠寶翡翠外,都送給了同寢或者是乾清宮相識的其他小太監。
至于余下的,便是留著逃出宮用,或許這些留下的金銀珠寶,在他逃出宮的時候有些用處呢。
自古以來都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可一想到要想辦法逃出宮去,而梅玙自己卻毫無頭緒,完全不知從何處行動,只覺煩躁。
李璟這些天金銀珠寶賞賜不斷,梅玙除了每天在他賞賜東西后,在當值的時候跪著謝個恩,別的也做不了什么。
梅玙非常清楚,他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李璟最近龍顏大悅似的每天賞賜些東西,哪怕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是梅玙想到沅妃的事,總覺得,只要李璟不高興了,他就會像隨意找些金銀珠寶賞賜他一樣,隨意地斷了他的命。
這不,梅玙剛伺候完李璟用晚膳同錢恩換班下了值,趙鞍就又叫住了他。
趙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梅玙轉身回去,就見趙鞍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太監,是梅玙認識的,叫孫立,手上正端著東西,被一塊大大錦帕子蓋著。
趙鞍道:“梅玙,皇上有東西要賞你。”
梅玙倒是有些習以為常了,方才瞧見孫立手中的東西,也能猜出點東西,便點了點頭。
梅玙道:“那還請鞍公公代我寫過皇上了。”
趙鞍笑得開心,似乎很替梅玙開心,甚至連之前給梅玙帶賞賜都沒有這般開心過。
趙鞍道:“這次可是好東西。”
梅玙心頭一跳,心道還能是有什么好東西,無非是些金銀珠寶,再稀罕點的便是翡翠雕個西瓜什么的。
趙鞍又笑了笑,手中拂塵甩了甩,接著道:“不止賞了東西,皇上還提拔你做乾清宮副總管太監,乾清宮的瀟湘苑還賜給你住了。”
聽罷這話,梅玙身上雞皮疙瘩瞬間就起來了,脊背發汗。
梅玙干笑道:“……這,賞賜些好東西奴才還是可以腆著臉面收下的,可這瀟湘苑……奴才是萬不敢住進去的,還請公公回了皇上,若是提拔奴才,隨意賜個單間給奴才居住便可。”
梅玙汗顏,實在是搞不懂李璟的做法,提拔副總管太監,多少會威脅到趙鞍的地位吧?可趙鞍眼前這副言笑晏晏的模樣,著實讓他摸不著頭腦。
居住瀟湘苑,梅玙更是不敢想,乾清宮占地極大,是整個皇宮最大的宮室,里頭有個三進三出的瀟湘苑也算正常……
可不正常的是,梅玙聽聞,瀟湘苑是李璟的生母,也就是睿嘉太后的居所。
梅玙實在是不敢在李璟一聲令下就這么居住到瀟湘苑去。他這些日子經常收些李璟的賞賜便已經夠點眼的了,只是乾清宮太監被趙鞍□□管理得好,他們也只是羨慕些罷了,若是換成別的宮里頭的太監,梅玙估計自己早就被擠兌得不成人樣了。
現在李璟賜居梅玙瀟湘苑,只怕不多時,整個宮里都會知道李璟讓一個太監單獨住進了太后生前的居所。
李璟的后妃們怎么看這件事,梅玙實在是不敢想。
這些宮里頭的嬪妃們,母家勢力盤根錯節,梅玙他一個突然被李璟調到身邊貼身伺候的太監,不出一個月成了乾清宮副總管太監,甚至還被賜居乾清宮瀟湘苑的消息一旦傳到前朝去,梅玙更不敢想。
梅玙并不覺得李璟會對他有想法,只怕是故意這般做想磋磨他。
瞧著趙鞍笑得開心的模樣,梅玙只覺一陣緊張。
看了眼孫立,梅玙伸手把他手中端著的東西拿了過來,想著晚膳過后李璟應該在書房,端著東西便往乾清宮書房走去。
梅玙剛進書房,趙鞍就瞧見李瓊琚來了,趕忙笑著一張臉迎了上去。
趙鞍道:“三殿下可是來找皇上問功課的?”
李瓊琚看了眼趙鞍,道:“公公在此可是父皇有要事處理暫時走不開?”說罷還看了眼透出溫黃燈光的書房的窗戶。
趙鞍道:“回殿下,說也是奇了,皇上賜居梅玙瀟湘苑,梅玙不高興,反倒拿著皇上剛要賞賜他的相思子急匆匆地進了書房,似乎很不高興似的。”
李瓊琚格外詫異地看了眼趙鞍,道:“……相思子和瀟湘苑是誰的……想必公公自小在父皇身邊服侍,不會不知道……怎得公公如此……”
趙鞍手中抱著的拂塵被晚風吹得散了起來,聽見李瓊琚的話,依舊笑著。
趙鞍道:“皇上自有皇上的想法。奴才只是照皇上的吩咐做事。”
李瓊琚瞥了一眼趙鞍,心中驚疑不定,看了眼書房的方向,道:“……公公不必告訴父皇我來過。”扔下這么一句話,轉身便離開了。
趙鞍甩了甩拂塵,道:“恭送三殿下。”
李瓊琚出了乾清宮宮門,抬頭望了眼上頭的牌匾,心中不免掀起驚濤駭浪。
在李瓊琚的記憶中,相思子是用一塊巨大的鴿子血的寶石雕琢而成的紅豆飾物,是他的皇祖父贈給他皇祖母的,瀟湘苑也是皇祖母還是皇后時,他的皇祖父單獨在乾清宮辟出的一處給他的皇祖母的住處。
贈物賜居,李璟的心思,讓李瓊琚只覺驚恐。
可端著那相思子進了乾清宮書房的梅玙,何嘗不驚恐呢。
瀟湘苑是先皇特意為睿嘉太后在乾清宮準備的住所,梅玙要是真住進去了,他只怕會成為那滿宮嬪妃的眼中釘肉中刺。
梅玙進書房的腳步聲很大,剛一進去,就見李璟抬頭注意到了他。
李璟只敲了梅玙一眼,復又低下頭去看奏折,同時一邊心情似乎格外愉悅般地說道:“謝恩就免了。”
梅玙聽見李璟似乎會以為他很高興他的賞賜一般,差點一口氣上不了。
梅玙跪下,把手中的東西輕輕地放在地毯上,磕了個頭,道:“回皇上……您要賞賜奴才,奴才不盡感激,更必定會盡心竭力地當差……可賜居瀟湘苑……奴才實在惶恐。”
李璟聽后,只放下奏折,抬起頭看著跪于其下的梅玙,恍惚間想起那晚抬頭提胸身子挺直,完全不見奴才氣性的梅玙,總覺眼前這個口中說著惶恐,張口閉口奴才的梅玙不大真實。
李璟道:“你站起來,看著朕說話。”
梅玙聽見李璟這般吩咐,只愣了一會兒,猶豫了好幾下,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把視線緩慢地挪到了李璟的臉上。
視線相撞,李璟只瞧見梅玙眼中是緊張和不安。
李璟不由得心下一沉。
李璟道:“怎得,朕賜居你瀟湘苑,你很不高興?”
說來李璟這些日子,思來想去,腦中總是浮現梅玙的那些異樣,以及那日在馬車中他所謂“拾人牙慧”的深刻見解。
李璟清楚地意識到,梅玙不同,不同于那個庶子李玙,更不同于這些侍奉他左右的宮女太監,和那些他后宮中的嬪妃們。
如果說先前梅玙那些令李璟驚異的言行只是在李璟這兒留下些此人確非他所能認知的小國王族庶子的話,那么那晚梅玙所言,則是讓李璟發覺梅玙真正的不同來。
因為李璟發覺,梅玙似乎并未把他當做一個帝王看待,他會同情他,知道他的處境,更會理解他的做法。
這是李璟從未在別人身上體驗過的。
可如今梅玙拒絕他的好意,想起梅玙明明對他有些心思,現如今卻這般不識好歹,讓李璟著實不悅了起來。
眼看著李璟鋒利的眉眼浮上不悅之色,梅玙搖搖頭,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只是……奴才實在是高攀不起。”
說著最后一句話時,梅玙實在不敢看李璟的臉了,腦中想著李璟高貴的身份,和英俊無匹的臉,真心實意地說出了他“高攀不起”這話。
李璟瞧梅玙復又低下頭去,道:“抬起頭來,看著朕說話。”
見梅玙抬起頭,兩人對視良久,李璟看得梅玙越來越緊張,甚至能看見梅玙臉都開始紅了,心中升起一股滿意了起來。
李璟道:“……你是真覺得高攀不起……”頓了頓,李璟轉了轉視線,看了看梅玙全身上下,隨后繼續道:“還是在同朕玩欲擒故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