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張口欲說,喬仙與長孫自然走近一些,但妙娘子卻忽然抬起雙袖,兩道細(xì)小袖箭從袖中射出,箭頭烏黑泛藍(lán),無疑淬了劇毒。
兩人大吃一驚,閃身躲避,長孫反應(yīng)極快,手中一粒佛珠彈出,意圖阻住妙娘子片刻,但后者的速度卻比他想象得還要快,身形倏然一飄,就從原地消失,眨眼工夫已經(jīng)落在幾尺之外。
“攔住她!”喬仙大急。
無須她說,長孫菩提也已提氣縱身追過去,他一掌拍出,幾乎用盡全力,妙娘子正背對著他往前掠去,后背空門大開,毫不設(shè)防,被長孫這蘊(yùn)含了十成功力的掌風(fēng)一刮,居然沒有倒地,僅僅只是晃了晃,便又往前掠走。
長孫一擊不成,再要提氣去追,已然失了先機(jī),對方很快就失去身影。
“怎么回事!”喬仙很快趕過來。
這一切發(fā)生不過須臾之間,兩人根本沒料到本已到手煮熟的鴨子居然還會飛掉。
“她剛才隱瞞了實(shí)力。”長孫沉聲道,在對方生生受住他一掌時(shí),他就已經(jīng)想到了原因。
“不可能!”喬仙想也不想道,“若果如此,她為何打不過刺客?”
“原因有二,一者她知道我們在,想試探我們是哪一方人馬,知道我們是來救她的,更加有恃無恐,二者我們可以談條件,說明并非濫殺之人,她更有余力打我們一個(gè)措手不及。”
長孫難得話多,但喬仙寧愿他寡言,起碼不至于眼睜睜看著一條重要線索跑掉。
這妙娘子一跑,再想找到,就難上加難了。
“現(xiàn)在只能先請示尊使了。”喬仙道。
長孫沉默不語,因?yàn)樗矝]有更好的法子了。
他道:“她方才受我一掌,雖然逃脫,必然也受了重傷。”
喬仙會意:“即便想要喬裝蒙混出城,恐怕也不容易,但想要調(diào)動(dòng)城衛(wèi)捕役搜查,勢必得亮明身份,驚動(dòng)解劍府的人,影響到尊使的布局。”
長孫菩提卻道:“不會。”
喬仙蹙眉:“為何?”
長孫菩提:“我聽說,沙缽略座下第一高手佛耳,也到了,想必是沖著尊使去的。”
他們自然還不知道,就在今晚,剛剛,佛耳才與鳳霄交過一次手。
喬仙一凜:“那我們得去保護(hù)尊使!”
長孫菩提:“不必,有解劍府在,尊使應(yīng)該無礙,但佛耳來到,阿波那邊的人應(yīng)該也到了。正事要緊,我們無暇再去給解劍府?dāng)嚲痔韥y了。”
喬仙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解劍府與左月局向來各司其職,這次同樣也是,崔不去帶著左月局中人來到六工城,自然不是為了專門來給解劍府添堵拖后腿,而是另有要事,只不過聽說于闐使者被殺,天池玉膽失竊之后,崔不去才改變了主意,決定順道絆一絆鳳霄查案的腳步,若能因此讓左月局更快找到玉膽,那自然又平添一樁功勞。
但是現(xiàn)在,佛耳的出現(xiàn),表明情況有了變化,正事當(dāng)先,玉膽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妙娘子雖然跑了,但這也是一條線索,與其讓解劍府的人無頭蒼蠅似地亂轉(zhuǎn),崔不去肯定會選擇拿來交換條件,有限度地與鳳霄合作。
長孫菩提言下之意,以崔不去的精明,左月局必定不會吃虧。
喬仙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這就去讓人給尊使遞話。”
長孫菩提抬起頭,正好看見一絲烏云飄來,遮住明亮的圓月。
他們頭頂一下子暗了不少。
二人早有默契,無須多余廢話,便分道揚(yáng)鑣,各自往相反方向離去。
……
這世上能傷到鳳霄的人不多,崔不去作為一個(gè)完全不會武功,也未必有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竟然完成了這樣一個(gè)高難度的任務(wù),裴驚蟄表示大開眼界。
鳳霄可以不管崔不去肚子餓不餓,但他無法忍受自己帶著一身穢物去查案,于是最終只能裴驚蟄先行一步,去盧家查探,他自己則帶著崔不去回秋山別院更衣。
這一路上,鳳霄腳程如飛,幾乎是用上了畢生功力在往回處趕,估計(jì)剛才跟佛耳交手都沒這么拼過。
打更的只覺迎面黑影撲來,還未看清楚,狂風(fēng)已經(jīng)擦過面頰,揚(yáng)長而去,弄得他大驚失色,以為夜路走多見鬼了。
崔不去也沒好受到哪里去,他方才被玉秀和尚挾持,先麻了半邊肩膀,現(xiàn)在被拽住另一邊胳膊狂奔趕路,另外的一半肩膀也快沒了知覺。
但比起這樣的處境,能夠惡心到鳳霄,崔不去仍舊覺得是值得的。
“崔道長好似很得意啊?”鳳霄皮笑肉不笑的聲音傳來。
崔不去斂了唇邊微微上揚(yáng)的弧度:“我只是為鳳府主高興,案子又添新線索,說不定很快就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鳳霄微哼一聲,懶得再搭理他。
但崔不去聽出這一聲哼里,有好幾個(gè)意思。
一是等我換完衣服再跟你算賬。
二是你現(xiàn)在落我手里,還敢蹦q,簡直吃飽了撐的。
三是我必要整得你死去活來,哭爹喊娘,后悔到人間來走一趟。
可那又如何?
崔不去微微挑眉,表示無所畏懼。
到了秋山別院,鳳霄將他一扔,也顧不上多說,就匆匆去沐浴更衣了。
崔不去身無武功,拖著一具殘軀,想跑都跑不遠(yuǎn),更何況別院里還有解劍府鷹騎在,鳳霄完全不擔(dān)心他會不自量力到逃跑——崔不去當(dāng)然不會跑,他回到自己房間,也洗漱了一番,又問侍女要了幾樣點(diǎn)心。
眼下灶臺早已熄火,重新燒飯得費(fèi)不少工夫,但點(diǎn)心是現(xiàn)成的,侍女手腳麻利,很快就端過來,順帶告訴了他一個(gè)消息。
“您給的那條線索,喬娘子他們把人給追丟了,讓我請示您下一步要怎么做。”
這名侍女叫棠梨,名字是入了別院之后才被管家改的,原先叫桃娘,配上尋常的面目,毫無讓人記憶之處。
在京中下令讓鳳霄過來護(hù)送于闐使者之后,崔不去就猜到趙縣令必然會將這座私家別院拿出來招待鳳霄,棠梨也就順理成章因?yàn)榧抑胸毢毁u入府。
她原本不是服侍崔不去的,只因照顧崔不去的那個(gè)侍女昨日偶發(fā)腹痛,上吐下瀉至今臥病不起,管家生怕耽誤事,這才臨時(shí)調(diào)了安分守己的棠梨過來。
至于她是本來就安分守己,還是特意讓管家看到自己的安分守己,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鳳霄跟裴驚蟄忙著查案,幾乎不會留意到這樣人事變動(dòng)的小細(xì)節(jié),于是棠梨順利為崔不去送來了喬仙他們這兩天得到的消息。
崔不去面露沉思,蒼冷月光映在他側(cè)面,竟有些近似透明的剔透感。
棠梨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
這座別院的客人雖然容貌風(fēng)采舉世無雙,但比起百鳥朝鳳的華麗璀璨,她反倒覺得崔尊使這樣的人看起來更悅目舒適。
只是臉色未免也過于難看了些。
“您是不是受傷了,屬下去拿些藥來?”棠梨問道。
崔不去:“你懂推拿嗎?我兩邊肩膀都有些脫力。”
棠梨:“屬下試試。”
她走到崔不去身后,試著按壓對方穴道,便聽見對方輕輕嘶了一聲。
“您這應(yīng)該是筋肉拉傷了,于骨頭無礙,屬下給您推的時(shí)候會有些痛。”
“只管施為便是,忍痛我素來在行。”崔不去自嘲道,語氣輕松。
棠梨見狀不再猶豫,開始伸手為崔不去按捏肩膀,一邊繼續(xù)向他匯報(bào)。
當(dāng)她說到妙娘子跟喬仙他們說了一句奇怪的話之后,發(fā)現(xiàn)喬仙長孫聽不懂,又馬上換成漢話時(shí),崔不去喊停。
“那句話怎么說,她教你沒有?”
“教了。”棠梨點(diǎn)點(diǎn)頭,能入左月局的人都不一般,能被派到這里來的人更不一般,她當(dāng)下就將妙娘子那句話給模仿一遍,雖然中間隔了個(gè)喬仙,但居然還有八|九分相似。
崔不去陡然坐直身體,就連棠梨失手加重力道帶來的疼痛也顧不上了。
“尊使?”
“這是高句麗話。”崔不去道,“那個(gè)秦妙語,是高句麗人,而且天池玉膽,肯定就在她身上。”
為何會如此認(rèn)為?
棠梨很疑惑,但她沒有問下去,因?yàn)榇薏蝗サ耐茰y總是有原因的,而不該她過問的事情,她從來不會主動(dòng)去問。
果然崔不去沒有繼續(xù)說話,那頭鳳霄已經(jīng)沐浴更衣完畢派人過來催促了,崔不去吃了幾塊點(diǎn)心,肩膀也被按得松快不少,當(dāng)下便起身朝鳳霄那邊而去。
鳳霄的臉色并沒有因?yàn)閾Q一身衣服就變好。
他手里拿著一封信箋和一塊令牌,信上寥寥幾句,只道裴驚蟄已被劫持,讓鳳霄親往城外胡楊林要人,令牌則是解劍府的令牌,裴驚蟄素來隨身攜帶,如今令牌丟失,證明對方并非空口白話。
很明顯,項(xiàng)莊舞劍意在沛公,對方的目的并非裴驚蟄,而是鳳霄,更有可能是天池玉膽。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鳳霄忍不住罵了一聲。
“佛耳?”崔不去揣測道。
“也許。”他手指一揉,那封信立時(shí)化為齏粉,隨風(fēng)四散。
崔不去:“你打算去?”
鳳霄:“不然呢?”
崔不去訝異:“鳳府主不像這么重情重義的人啊,居然會在乎一名屬下的性命!”
鳳霄:“他父親曾救過我。”
崔不去搖搖頭:“那也不像你的為人。”
鳳霄:“那在你看來,我應(yīng)該怎樣做?”
崔不去:“回信一封,愛殺就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