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玉一見,急忙上前伸手攔住說道:“老伯忘了付賬了!”
老者停身說道:“呀,老朽糊涂,竟忘記酒錢了!”便在衣襟中摸索起來,鼓搗半晌卻攤開雙手道,”真不湊巧,老朽身無分文了。小老弟就先替我付賬吧,日后自當加倍奉還!”
白婉玉一聽這老者竟要耍賴吃白食,頓時急道:“老伯用了兩壇陳酒、二斤醬牛肉、一碗蹄膀、四盤蔬菜,外加兩碗米飯,共花了三錢五分銀子。這可是小的三個月工錢,尚望老伯不要為難小的!”
“是你三個月的工錢?”老者搔搔花白腦袋,嘆口長氣道,“唉!如此說來,老朽若一走了之,倒會讓小老弟吃大虧了!這樣吧,天色已晚,老朽也不便趕夜路,不如就在這里呆上一宿,待明日早上店主來了,由老朽直接找他賒賬?!闭f罷搖搖晃晃重又回到桌前坐下。
白婉玉不由怔在當場。他從未遇見過這種食客,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心中焦急尋思道:“這么大歲數的人竟也如市井無賴一般,這讓我如何處置?若不留下酒錢便放他走了,明日店主自要與我算賬!可若不如此,難道還能讓他在店里呆上一宿?”
這時老者卻打著飽嗝,嘬著牙花道:“小老弟今年多大歲數了?”
白婉玉耐著性子答道:“小的虛齡十九?!?br/>
“哦,正是金華之年。老朽看你熟讀詩書,且又有仁義心腸,自是受過良好家教。為何干這等伺候人的營生?”
白婉玉默然不應。老者便轉過話題,呵呵笑道:“不瞞小老弟,老朽白日里就察覺你形柔、蜂腰,如同女子一般,實乃天生習柔武的佳材。想你在此伺候人,難免要受惡小欺凌。老朽今夜閑著無事,干脆就傳你一套吐納心法,再教你幾招防身招術,你早晚習練,必有小成?!?br/>
老者又轉頭向身后的黑袍書生道:“這位小哥兒,我見你氣質非凡且舉止優雅,但其中又有著不俗的剛正之氣,我想你也是習武之人吧。若不嫌棄,老夫也教你幾招。”
白婉玉仍然不語,瞅著老者暗暗尋思道:“你這老伯騙我學幾招武功,無非是想借此賴賬罷了。唉,你穿這一身闊綽衣束,顯見是經商做買賣的,不會缺少飯錢。定是吝嗇慣了,想仗著武功來此打秋風、吃白食!要真是窮人,我就拼著幾個月的工錢不要,替你付賬。你這般作為,自是讓我小瞧了!”
這時陡見老者那張嘴未見絲毫翕動,卻清清楚楚地說出話來:“你不相信老朽能教你真功夫么?老朽的武功可要比白日里那黃紗羅裙少女還要高一點點呢!”
竹汶麟含笑不語,白婉玉則瞪大了眼珠,吃驚問道:“你不張口怎么也能說話?”
只見老者嘴皮子仍然微閉不動,卻能清晰地說道:“對老朽來說,這只是雕蟲小技,沒啥稀奇。小老弟沒聽說腹語么?你要是練了老朽的吐納心法,會提丹田之氣控制嗓子,說不定也能達到這境界呢!”
白婉玉哪里聽過世上還有腹語功夫,一時半信半疑,呆呆不語。
老者這時方恢復說話常態,嘆了一聲道:“你這娃兒倒倔犟得很。其實不僅那黃紗羅裙女子還有這位公子是你的救命恩人,老朽白日里暗施指劍,也先后救了你兩次呢,否則那萬公子早就把你打傷了!”說著他突然駢指直朝地上的一空酒壇遙遙指去。
白婉玉不知其意,正納悶間,卻驚見那酒壇壇口邊緣滋滋直響、粉末四濺,定睛一瞅,那酒壇口竟已多了一根筷子頭粗細的窟窿!自是這老者施展了奇特怪異的手法,手指懸空,竟將相隔好幾尺的酒壇鑿出個洞來!這功夫似乎比白日里黃紗羅裙女搧萬公子那一掌還要古怪、邪門!
竹汶麟與白婉玉皆是震驚了半晌方恍過神來,見老者表情溫和、從容,確信沒有什么惡意,不由心中一動,馬上面容肅靜,二人拱手躬身齊聲揖道:“老伯若真的肯教我們功夫,但求授我們一招殺人之術!”
老伯一怔,自是未料到這兩個娃兒竟齊聲無端提出這般要求來,不由沉聲問道:“你們為何要學一招殺人的功夫?”
白婉玉神色激動答道:“為報殺父之仇!”
“我要刺殺當今圣上!”竹汶麟不知為何對著老者有一種無緣由的信任,
“哦!”老伯似乎對竹汶麟刺殺皇帝的事情沒有興趣,卻對白婉玉的話題來了興趣,又問道:“令尊是被人殺死的?白日里聽你對黃紗羅裙女子說,令尊是一介行醫郎中!莫非他醫術差勁,藥死了人,所以被人家親屬怒而殺害?”
白婉玉原本聽到了竹汶麟的話呆滯了一會,但一聽到老者的話急忙辯解道:“絕無此事!先父乃是前范陽節度使白宏道”
“白宏道!”話未說完,老者搖頭笑道:“你且將令尊被害情由細細說來!”
白婉玉說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當時爹爹還是風光一時的范陽節度使,他忠心耿耿,為大唐立下了汗馬功勞,怎知安祿山那個奸賊窺探爹爹的兵權,在皇帝那里參了爹爹一本,誣陷爹爹私通突厥”
說到此處,白婉玉頓了一頓,抑住悲傷,又道:“我爹爹就是被安祿山那狗賊陷害而被抄家的!”
老者此時卻搖了搖頭,道:“像安祿山那中絕世高手實在難以尋仇。況且那講武堂的實力自是不弱。老朽若教你一招半式,即便日后真遇上了那狗賊,動起手來,你也仇未報,命先喪。不可、不可!”
白婉玉卻撲嗵跪倒,含淚求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小的無時不在渴望為父報仇,望老伯賜我一招。若蒼天有眼,有朝一日尋到仇人,小的亦可舍命復仇盡孝!”
老者見此,手臂一抬,雖相隔數尺,轉念間卻硬生生將竹汶麟抬起。
白婉玉不知所以,只覺有股綿柔力道生生將他全身往上牽引,竟無力抗拒,一時驚愣在當場,不敢相信老伯竟有如此神通!
老者笑道:“也罷,老朽成全你的孝心。你且坐下,讓我探視你的體內經脈,看能否輸你一點內力于你,日后好修練幾招太陰玄掌?!?br/>
白婉玉依言坐到桌前,按老伯吩咐伸出左臂,閉目息神靜氣,漸入空明。少頃,只覺左手拇指少商穴沖進一股寒氣,漸漸逼進體內。未過一會兒,體內諸經脈竟陡感冰寒刺骨,眼看就要打起寒顫來。
他自幼懂事起便跟著家父學練氣功,此時寒冷難耐,為不讓身軀顫抖,便默默運起其父所授的氣功御寒。哪知剛運行一周天,忽覺體內寒氣驟然消失,渾身又陡感火烤般燥熱無比。
傾刻間,一股無法遏制的真氣宛如泄洪似的,由體內任、督二脈處奔騰至手太陰肺經,又徑直從少商穴處沖出。便聽老伯驚咦一聲,似已離開了身旁。在老伯離開瞬間,自己體內那股洪水般翻騰的真氣才開始平息下來。
他惶惑睜眼一瞅,卻見老伯已遠在兩丈外的門旁站立,一副莫名驚怒之色。而自身體內只覺真氣鼓蕩,神清目明。他急忙站起,不料身輕如絮,不覺間竟離地飛騰三尺,險些撞上屋椽,嚇得連忙沉下身來,穩住步伐,忙不迭驚問道:“老伯,小的這是怎么啦?”
老者冷哼一聲,沉臉斥道:“娃兒大膽,竟敢欺瞞逛騙老夫!”
白婉玉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急問道:“小的做錯了什么?”
老者盯他半晌,方低聲道:“你這娃兒,明明修習了罕世內功,適才險些震傷了老夫,卻還要繼續欺瞞、抵賴不成!”
白婉玉一怔,急忙辯道:“老伯冤枉小的了!剛才小的因寒冷難支,才無意間用家父所授的氣功藉以御寒,絕非故意驚擾老伯!”
老者見他神態不似作偽,面色稍霽,搖頭道:“你練的哪里是氣功!氣功與佛、道、儒、拳四門氣功截然不同,絕無凌厲霸道之氣?!闭f著口氣一頓,問道:“令尊是否教你習練過拳法招式?”
白婉玉搖了搖頭道:“爹爹從未教過我武功,除教我讀書識字、吟詩作文、彈琴繪畫外,只讓我每日早晚打坐習練這健身祛病的氣功?!?br/>
老者沉思不語,緩緩回到椅上坐下,少頃陡然說道:“你將習練此功的口訣念一段給老夫聽聽!”
白婉玉見老伯仍不肯相信,便按自己每日修練的氣功口訣信口頌道:“若合大丹,元道清虛;寂心定神,絕慮忘意;真修胎息,神意合一;晨習天宇,長納短呼;夕游冥界,短吸長出”
“三天*!”竹汶麟一驚,幾近脫口而出。
老翁身子一顫,驚疑之色溢于言表,打斷他的吟誦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習練的正是道家絕頂神功三天*!”他從酒桌上的筷筒里取出一把竹筷,交到白婉玉手上:“你試試能否折斷!”
白婉玉一見那把竹筷足有五、六雙,即便天天舞槍弄棒的萬公子也絕難有如此力氣,不由訥訥說道:“老伯說笑了,這如何能折得斷?”
老者不耐煩地催道:“你且試過再說!”
白婉玉再也不便違拗,雙手握緊竹筷兩頭,憋足力氣,猛一發力。卻聽“喀喇”一聲脆響,手中竹筷果然應聲而斷。因用力過猛,雙手握住的竹筷兩端竟成兩團粉渣。
白婉玉作夢也想不到自己陡然生出如此神力,一時如墜入五里云霧之中,惶恐大于欣喜,半晌作聲不得!
“哈哈哈!”老者忽仰天長笑,道:“妙哉,妙哉!老夫剛出山便成全了一件驚世之作。娃兒,你已練成青城山道家絕學三天*!”
他見白婉玉一臉迷惘,便笑著解釋道:“令尊傳授于你的乃是東漢張道陵所創的三天*。依老夫猜測,只因令尊三年前突遭變故,來不及將神功第三卷傳授于你,所以你雖修習多年,卻仍如常人。若非你我機緣湊巧,你這武林奇葩就得湮滅無聞了!對不對,小姑娘?!?br/>
“你知道我是女兒身了?”白婉玉驚叫道。
老者滿臉愉悅,在白婉玉面前坐下,繼續說道:“你乃讀過詩書,自應知曉,陰陽相生相克乃天地之道、萬物之綱?!秲冉洝吩?,‘孤陽則不生,獨陰則不長?!?雖以陽氣為本,但必與陰氣媾合方能成形生力。那雄渾真氣宛如一潭沉靜死水、一團縹緲煙氣,不能成形,因而自也不能生出那雄渾神奇的力道來?!?br/>
他欣慰地盯著白婉玉道:“湊巧老夫練的是太陰玄功,剛才是想輸入一點內功于你,不料你體內陽盛成習,驟遇陰寒自然不適。此時你恰好運功抵御,那貯藏在奇經八脈里的純陽真氣本無形無力,乍遇太陰真氣,瞬間陰陽相吸,合而成形生力。因此眨眼間便達到意念生、功力至的境界?,F在你別說折木極易,即使折銅斷鐵也很稀松平常了!”
白婉玉此時雖處于極度激動之中,然仍不失清醒,疑惑問道:“家父既能傳我這神功心法,當然也已練成,為何”他未往下再說。言下之意,有這么神奇的功夫教我,家父怎會被人輕而易舉的害了性命?
“你有所不知!”老者道:“令尊應是青城山的弟子,但此神功卻并非人人皆可練就。待老夫細細與你說來。《三天*》是道教鼻祖張道陵在百歲時啟關練成,后被龍虎山道教,也就是張道陵的后裔奉為仙術。”
白婉玉只讀過儒家書籍,對道家之事知之甚少,不由好奇問道:“道教不是與佛教一樣都是出家人么,怎么會有后裔?”
老者笑道:“張道陵的天師道教與其它出家人不同,他們允許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因此又被稱為火居道士。自東漢五斗米教到今日的天師正一道,香火延續千年而不衰,而且被歷代朝廷所御用,其后裔絕非僅靠裝神弄鬼來維持,實因有其奇異之術。乾陽神功便是其中最能惑人的妙術。此功雄渾無比,練到極處,能化體外五行,變天地陰陽。近千年來,倒真有幾位天師順天應人,施展此功催云化雨、驅旱救災。因此世人篤信張天師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之仙術?!?br/>
白婉玉讀過王充的《論衡》,亦不信世間真有什么鬼神,只是對有的和尚、道士會法術的民間傳言一直疑惑不解,此時方恍然大悟,心中尋思道:“原來那些法術也不盡虛妄,其中便有內功練到極處的緣故!”
老者繼續說道:“其實,天地日月乃陰陽一統、五行生成。人體與天地萬物皆相參相應,若善導引,采天地精氣,一日功成即可運體內真氣亂身外、陰陽?!秲冉洝吩?,‘重陰必陽,重陽必陰’,天空若久晴無雨,則陽重,陰至矣。此時人體若有一股強勁真氣催云層變化,當有望化云為雨。
然人體真氣發出體外已是不易,若傳到空中云層處,非先天真氣深厚,即使畢生苦修也無法辦到。龍虎山天師歷代皆修乾陽神功,然功成者百年難見一人。先天真氣包括胎兒生之初的精氣與藏于胚胎腎中的元氣,二者不可弱一?!?br/>
白婉玉聽到此處又忍不住好奇問道:“既然此神功只允許青城山弟子修練,為何老伯與先父都知曉其心法秘訣?”此時他神足氣盈,毫無倦意,與適才精神大不相同。
老者這時卻鬼魅般飛身進了里間的廚房,眨眼功夫便回到座椅上,手中卻已多了一壇燒酒。他拍去泥封,就著酒壇飲了一大口,這才擦了擦嘴說瞥了一眼竹汶麟道:“你既是要刺殺皇帝,那么我就不能傳你功夫了。”
“為何?”竹汶麟疑道。
老者斥道:“你這娃兒見識短矣?!笳煞虍斝埏w,安能雌伏!’你內功已臻化境,可鋤奸懲惡、除暴安良,為當今混沌社稷行些善事。但你偏要做這等危險之事,我知道你是為了大唐的子民著想,但要知道,你若是將皇帝殺死了,朝廷必將動蕩,到那時,百姓將更加困苦,局勢將更為動蕩,倒時候生靈涂炭,必將血流成河!這雖是一種解決辦法,但代價過于巨大,不可?。 ?br/>
竹汶麟聞言如覺春雷灌耳,豁然醒悟,急忙俯地拜倒,道:“老伯金玉良言,小子銘記于心!望老伯收小的為徒,教晚輩一些武功!以待必要的時候將其擊斃。”
正說時,又覺老伯發出一股柔力要將他抬起,他欲按住身軀,陡覺不妥,現已身懷神功,若執意較力不起,反而顯得無禮了。轉念間已隨那股柔力抬起身軀,重又坐到椅上。
老者呵呵笑道:“好小子,不為人動,知道進退。竟沒有因為老夫一句話就放棄自己的心念。不過老夫從不收徒,自然不能為你破例。不過老夫很喜歡你的為人秉性,倒可帶你到外鎮走走,順便幫你找一些寶貝,再捎帶授你老夫的成名之技,寒霜劍法。不過老夫已十年未走動江湖,只怕不能為你分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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