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想要兩份薯條。”</br> “不行，就一份。”</br> “兩份！兩份嘛！媽媽你想看我跟那個姐姐一樣可憐嗎？”</br> “什么姐姐？”</br> “就窗邊那個姐姐呀，只買得起一杯飲料哦。”</br> “……”</br> 正值晨間高峰,醫院門口的麥當勞里嘈雜紛攘。</br> 霍音坐在窗邊,聽見不遠處排在點餐隊伍最后的母子倆你一言我一語，默默又低頭喝了口桌上唯一的一杯熱咖啡。</br> 是程嘉讓叫她來這里等他。</br> 剛剛電話里,他問她在哪兒,她原本想說不用折騰，被他猜到在醫院。</br> 然后就成現在這樣了。</br> 她在這里坐了幾分鐘,干燥的暖風吹著，快要被凍僵的身體已經漸近暖和過來。</br> 手機快要沒電,她也不敢看，就這么在這里干坐著，有一口沒一口地啜著咖啡。</br> 她已經到了北京,剛在機場落地的時候時間太早不方便。</br> 現在已經八點多鐘，理應跟家里人說一聲。</br> 是以打開手機,用僅剩的百分之十八的電量,給李美蘭發了條微信。</br> 【媽媽我到北京了,已經回宿舍收拾好了，家里有什么事的話就打電話給我。】</br> 這條消息發出去，才看到一直沒看的消息。</br> 霍音上一條發的，還是昨天剛剛坐上面包車的時候道別的消息,當時沒有收到李美蘭的消息,后來她就上了飛機，手機電量也快要用完,一直沒得機會看。</br> 現在才看到,李美蘭發了一連串微信消息過來。</br> 【什么要緊事得大年初一就趕回北京啊】</br> 【哎呀算了,回就回吧，也沒跟我要生活費】</br> 【轉賬-2000.00】</br> 【自己在外面照顧好自己】</br> 【這個年過得……】</br> 【軟軟啊，媽媽想了想昨天確實是我做得不對，不應該怕你表姑表叔他們看笑話出去說閑話就攔著你，我給你表姑表叔他們也鄭重說過了，那個小林不是你男朋友】</br> 【還有小程，把人一個人扔在家……招待不周了，你也幫媽媽跟人道個歉吧】</br> ……</br> 霍音看到這些話，百感交集，拇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打出幾個字，又刪掉。</br> 再打，再刪。</br> 奇怪的情緒翻涌上來。</br> 明明是她最熟悉，最親近的家人，這個時候卻突然不知道該怎么樣面對，怎么樣講話。</br> 第三次打字上去，還是覺得不對，正要刪掉，卻倏然聽見一道淡啞的男聲：</br> “霍音。”</br> 在叫她的名字。</br> 霍音下意識轉頭，在餐廳四下里張望一圈兒，也沒找見叫她的人。</br> 她捂捂剛剛在外面凍得發紅發脆的耳朵。</br> 唯恐是耳朵除了問題。</br> “咚咚——”</br> 耳邊傳來兩聲不疾不徐，敲擊硬物的聲響。</br> 大約因為聲音的源頭距離她太近，她甚至感覺到了些微的震動。</br> 很微弱，轉瞬即逝，不過讓她捕捉到了聲音傳來的方向。</br> 霍音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轉回頭，就與站在外面的年輕男人四目撞了個正著。</br> 距離很近，隔著一扇窗。</br> 并不厚重的玻璃外，短短一天，未見就顯得頗為陌生的男人站在室外。</br> 程嘉讓今天穿的，還是那天她在他行李箱里翻出來的那件黑色羽絨服。</br> 拉鏈懸停在領口，露一截冷白的脖頸。</br> 他戴天藍色的口罩，濃黑的眉毛中斷一小截，狹長的雙眼猶在病中，依舊可辨幾分難掩的桀驁。</br> 像是叢林沉睡方醒的孤狼。</br> 渾身透著“生人勿進”。</br> 方才的響聲。</br> 大約是他用食指和中指指背，輕叩兩下玻璃，手還未來得及收回。</br> 霍音看過去的時候。</br> 他漫不經心站在室外，身后是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間眾生。</br> 他們隔著明凈寬闊的一整扇落地玻璃，視線相交。</br> 這玻璃不大隔音。</br> 她看見他對自己揚揚下頜，冷怠的嗓音透出冬日的涼意：</br> “這兒呢。”</br> ……</br> 程嘉讓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馬路邊。</br> 還是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底盤很高，她每次上車都略有些費力。</br> 他好像格外喜歡這樣的車子，也確實與他狂放不羈的性子相配。</br> 霍音從麥當勞出來的時候，對方已經兀自先行，往車子暫時停下的方向走。</br> 這個情形。</br> 她突然又想起被困在悅龍山莊盤山道上的那一次。</br> 也是這樣。</br> 他要開車載她。m.</br> 一個人先走在前頭，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說。</br> 可是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之間講過的話，統共加起來不超過三句。</br> 他又惜字如金，算起來，他跟她說的每句話不超過五個字。</br> 他們在皖南的事情。</br> 好像突然之間被涂抹擦掉，他們兩個一前一后回到了北京。</br> 皖南像是無關緊要，闖過就刪的副本，已經被毫不在意拋到了九霄云外而去。</br> 數九寒冬凜冽狂風不合時宜地侵襲而來，霍音一手拉著行李箱，頂著風艱難前行。</br> 裸露在外白皙的右手被這凜風一吹像是幾欲皸裂破碎，冷得窒窒發疼。</br> 霍音跟上去，默了默，還是試圖開口，化解這種安寧的尷尬。</br> “你的病，有沒有好一點？”</br> 一句話的功夫，對方已經打開黑色越野車的后備箱。</br> 沒應她的話，傘骨一樣修長的手倏爾探過來，落到她行李箱的把手上。</br> 把手的大小有限，她正握著，他手伸過來拿，肌膚與肌膚不可避免便要拂摩相接。</br> 她的手才剛剛被麥當勞的暖風吹得有點溫度，出門到這里幾步路的功夫，又冷得像從冰水里浸過。</br> 男人掌心不經意觸過的一瞬間，她細白的手背像是被驀地一燙。</br> 有那么一瞬間。</br> 她甚至想問他，體溫是不是有三十九度。</br> 真的，很燙的。</br> 不過她被這狂號的西北風吹得很清醒。</br> 沒忘了禮貌地拒絕：</br> “我自己來就可以，這個，很重，你生病了。”</br> 話音還沒落下，手里的行李箱已被男人奪過去，她要費很大力氣拉著的箱子，他一拉一提，修長手背青筋凸起，看起來卻輕描淡寫就安放進后備箱里。</br> 男人反手關上后備箱門的時候，還不忘掀眼看她。</br> 他沒什么表情，微挑的斷眉像是在說。</br> ——“以為我拎不動？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