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br> 安全帶扣上的一瞬間,車子忽如離弦之箭,飛速駛出。</br> 封閉且狹小的車內空間里。</br> 安靜得連一丁點兒聲響,也被極速放大。</br> 駕駛座上,程嘉讓目光從霍音凍得發紫的手背上掠過,拉回到正前方。</br> 他單手打著方向盤,另一手長指探到中控臺,暖風轉到最大。</br> 又隨手摁開了車載FM。</br> 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br> 霍音感受著車里暖風一點點將她被冰凍發涼的身體喚醒。</br> 她剛剛被凍得太狠,在麥當勞里吹了好久暖風也沒完全暖和過來,出門到上車的一小段距離,又沾染了刺骨的寒氣,現在坐到車里,才緩慢感受到溫度回還。</br> 車載FM正在放一檔不知名晨間新聞。</br> 電臺主播字正腔圓地一條接著一條,播報著匪夷所思的社會新聞——</br> “九零后情侶家中S/M,造成男友窒息,及時送醫搶救得效,幸免于難。”</br> “本臺消息,日前東北省一男子因好奇,在零下二十攝氏度伸出舌頭舔嘗鐵門,造成皮膚與鐵門粘連,目前已送醫,我臺記者正在積極報道。”</br> “……”</br> “據我臺記者采訪,年輕情侶冷戰三小時。因男友駕車半小時沒說過一句話,年輕姑娘小王欲跳車輕生。現已被熱情群眾勸阻成功。”</br> 霍音倚在越野車副駕駛寬闊的座椅上,聽得昏昏欲睡。</br> 主播播報新聞的聲音卻戛然而止。</br> 靜謐的空間內,只剩下暖風低頻的隆隆。</br> 電臺停播。</br> 霍音下意識抬眼,看向中控臺上廣播的按鈕。</br> 恰好捕捉到身畔男人關掉電臺,還沒完全收回去的手。</br> 收回目光之前,她聽到程嘉讓開口,聲淡得聽不出情緒:</br> “怎么突然回北京了。”</br> 話音落在最后一個“了”字的時候,車子恰好右轉,男人利落地打著方向盤轉彎,彎道過半,余光閑閑帶過,剛好被霍音的眼神捕捉。</br> “那個,是顧師姐”</br> 霍音照實解釋,</br> “顧師姐她打電話給我,學校要五十周年校慶,抽調了我們幫忙。師姐打電話過來說工作很多,希望我能早點回北京來幫忙。”</br> “剛到?”</br> “你怎么知道?”</br> 霍音脫口而出。她被這一早上冷風凍得腦袋宕機,反問之后才反應過來,她是拉著行李箱過來的。</br> 很明顯像是剛剛下飛機。</br> “沒。我到了有一會兒了。”</br> “有一會兒?你一直在這兒?”</br> 程嘉讓濃墨重彩的眉毛微皺,面色冷峻地看她。</br> 聞言,霍音忙擺擺手,解釋道:</br> “沒有一直在這兒,我四點鐘下飛機,然后打車回了學校,學校的宿舍不開放,我才又坐車過來這邊的,來的時候已經,六點多鐘了。”</br> “不是一直在這里的。”</br> 她幾句話說完,發覺車子里的氣氛好像跟剛剛不大一樣。</br> 睨眼過去的時候,感覺正在開車的男人面色好似比剛剛更沉了一些。</br> 很快聽到對方低沉的聲線。</br> “所以,你在醫院樓下待了兩個小時。”</br> 霍音小聲喃喃:“其實也沒有那么久。”</br> “沒那么久?”</br> 男人吸了口氣,舌尖抵住腮,像是在克制收斂,</br> “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度?”</br> “溫度是有一點低,但是其實沒有很冷的,我其實沒感覺很冷……”</br> “沒感覺很冷?”</br> 目光越過車前擋風玻璃和前面那輛小轎車的后車窗,那車的司機在握著手機打電話,車開得出奇慢,擋了后頭一排的車。</br> 程嘉讓不耐地按了兩聲汽笛,趁著空檔偏頭往霍音的方向看過來。</br> 他緊鎖著眉,語氣也有些冷:</br> “為什么不找個室內待著?”</br> 完全不給霍音說話的機會,一句連著一句。</br> “學校宿舍沒開門,大清早這么冷的天,為什么不先找個地方放好行李,安頓下來。”</br> “你到附院找岑月,那如果岑月沒來呢?你就在外面一直等?”</br> 他好像在生氣。</br> 因為之前的事情么,還是因為,這么冷的天,她打了電話過去,他不得已來接她。</br> 霍音咬咬下唇,忍不住小聲開口辯解:</br> “那我,我就是想,我本來帶你到我家過年,是想你病能好起來,可是突然出狀況,你突然就回北京了,還生著病。”</br> “你幫了我那么多次,我覺得我至少應該問問你。”</br> 他剛剛的語氣不太好,有點兇。</br> 霍音說著話,腦海里還是剛剛他兇她的樣子,她很輕地吸吸鼻子,垂下眼:</br> “但我,我沒有你的聯絡方式。”</br> 駕駛座的方向突然安靜下來。</br> 前面擋路的車已經駛開,開車的男人打著方向盤向左轉彎。</br> 良久。</br> 車子開進一個裝潢考究的現代化高級公寓小區,霍音垂著頭,恍惚聽見身邊人無奈地嘆了口氣。</br> 越野車在十三號樓前停下。</br> 霍音后知后覺:“這是?”</br> 男人聲音重新緩和如常:</br> “我家。”</br> “啊?”</br> 霍音訝然轉頭看向身邊的年輕男人,眼見著對方停穩車,長指隨手拔下鑰匙,又摁開安全帶的按鈕,卻沒有下車。</br> 反而扭頭看過來,沖著她手的方向挑了挑眼梢。</br> 霍音沒懂他的意思:“?”</br> 程嘉讓將解開的安全帶隨手扯過去。</br> 淡聲開口:</br> “手機給我。”</br> “我的手機嗎?”</br> “對。”</br> 霍音不知道他要她的手機做什么,不過頓了一下,還是從包里掏出來遞給他。</br> 程嘉讓接過,須臾,又遞到她面前。</br> 言簡意賅:</br> “解鎖。”</br> 霍音食指解開指紋鎖,很乖巧地小聲說個“好了”,然后便看到程嘉讓拿著她的手機,冷白的拇指在屏幕上飛快敲著什么。</br> 半晌,才重新將手機遞回她手上。</br> 霍音這才出聲問:“你干什么了?”</br> “不是沒有我的聯系方式么。”</br> 男人下車之前,撂下這么一句,</br> “我兩個手機號,還有微信,都存上了。”</br> ……</br> -</br> 時間回溯到前一晚。</br> 城市的另一邊,三里屯一家酒吧開業,二代小開男男女女扎了堆。</br> 陳陽正摟著美女喝得不亦樂乎,手機突然響起來,他咒罵了聲,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徑直就放開一旁的美女,拿著手機出門。</br> 到了安靜的門外,陳陽才接起電話,完全沒有剛剛看到來電顯示之前的不耐煩。</br> 還帶著幾分笑意調侃:</br> “呦,阿珩啊,你這還有功夫給我打電話呢?不忙著追妻呢,怎么樣,哄好了?”</br> “去。”</br> 電話那頭,林珩的情緒聽起來不大好,</br> “有事找你。你在哪兒呢?”</br> “別告訴我你這追妻不順利啊,你不會是已經回北京了吧?”</br> 陳陽有些驚訝,</br> “我還能在哪兒啊,三里屯新開一酒吧,跟哥幾個在這兒喝點兒。”</br> “沒,我還在路上,沒趕上飛機,現在還在高鐵上。”</br> “你跟誰喝酒,有江子安沒?”</br> “江子安?在這兒呢啊,場子里喝得最興的就是他。咋了你,找他有事?”</br> “他在就行。你幫我個忙。”</br> “什么忙,你說。”</br> 陳陽握著手機,靜靜等著林珩說話。</br> “你多叫幾個人,讓江子安明天帶你們一起去趟程嘉讓家。”</br> “啊?”</br> 陳陽不懂林珩為什么要他幫這個忙,</br> “去讓哥家干嘛啊?再說你這沒事讓江子安帶那么多人去讓哥家,他也不肯的吧?”</br> “你可以跟江子安說,讓他慶祝一下程嘉讓回北京啊,多得是理由,你隨便想想,總之,別說是我讓你辦的,也別提我。”</br> “可以是可以,不過為啥啊?”</br> 聽筒里,對面的人沉默了兩秒鐘才重新開口:</br> “你就順便幫我看看,霍音是不是在程嘉讓家。”</br> “什么?霍音?”</br> 陳陽作為林珩最好的兄弟,當然知道霍音是林珩女朋友,是以,一聽到這話難免驚訝,</br> “你女朋友怎么會在程嘉讓家?等等,她跟程嘉讓……?”</br> “我也不知道,現在還不能確定。所以才要你幫忙。”</br> “操。”</br> 陳陽低罵了聲,</br> “阿珩你放心,這事包我身上,我現在就去辦。”</br> “謝了兄弟,你記得,千萬別提我。”</br> “好嘞。”</br> ……</br> -</br> 北三環。</br> A大第一附屬醫院附近,一處高級公寓小區。</br> 電梯停在十一樓。</br> 剛剛一下車,程嘉讓就把她的行李箱拎走上樓,霍音只能默默跟在后頭。</br> 出電梯,進到這一層唯一的一戶。</br> 走在前頭的男人已經利落地拎著行李箱進門,換鞋脫外套,一氣呵成。</br> 霍音帶上門,輕聲問:</br> “我要換鞋嗎?”</br> “不用。”</br> 年輕男人已經走到半開放式廚房,沒回頭,只是應聲,</br> “我這兒沒給小姑娘穿的鞋。”</br> 霍音“喔”了聲,慢吞吞地抬步進門。</br> “坐。喝水么?”</br> 程嘉讓問她的時候,已經開了冰箱門,從冷藏柜里拿出兩瓶掛著霜的冰鎮礦泉水。</br> 欲往沙發的方向走,抬步之前卻又頓住,轉身到中島臺前,擰了蓋子將水倒進燒水壺里。</br> 燒水壺插上電,他轉身走到沙發前,坐到霍音半遠不近的位子,隨口問:</br> “水還得燒一會兒,你餓么?”</br> 霍音搖搖頭,雖然來這一路只有昨晚登機之前在機場啃了一塊面包。</br> 可她剛剛在麥當勞喝了一整杯咖啡,現在完全不想吃東西。</br> 剛剛搖完頭。</br> 肚子卻很不爭氣地響了兩聲。</br> “咕~咕~”</br> 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明顯。</br> 霍音羞窘地撇過頭。</br> 很不幸地聽見不遠處,男人散漫地嗤笑一聲。</br> 他掏出手機,低啞的聲音不咸不淡:</br> “我這里只有方便面。想吃什么,我叫外賣。”</br> 聽見這話,霍音連忙轉過去擺擺手:</br> “不用不用,方便面就可以。”</br> “行。”</br> 程嘉讓撂下手機,</br> “等著。”</br> “那個,”</br> 麻煩人家動手有些不好意思,霍音小聲問,</br> “你會煮嗎,要不要我……”</br>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截斷。</br> “看不起誰呢。”</br> “……”</br> 程嘉讓到廚房里破天荒為一碗方便面開火,還很大方地敲了兩個雞蛋進去。</br> 端著面走回沙發前的時候,卻發現小姑娘已經側倚著沙發睡著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