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天雷地火最終以程嘉讓連軸工作二十四小時累到靠著霍音睡著結束。</br> 此后的幾天里,他們兩個工作都進入了新一年緊張的忙碌期,三天兩頭的加班出外勤,兩個人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有時候卻忙到一整天也見不到一面。</br> 周五下午。</br> 繁忙一整周的首都日報要聞部,辦公室里同事們個個兒臉上不無疲色,依舊各自在忙活著手頭上的事情。</br> 霍音看著手里已經被打回來第三遍的新聞稿,端起手邊咖啡喝了兩大口,深吸一口氣,又重新投入修改中。</br> 這幾天社里太忙,她的工作已經從做些無關緊要的資料整理,變成了臨危受命給余響手里的要聞寫初稿。</br> 這篇改過之后還有兩篇。</br> 她瞄了一眼屏幕右下角時間,現在已經下午三點四十分。</br> 顯然又是需要加班的一天。</br> 花了二十分鐘,霍音終于字斟句酌將手里的稿子又修改過一遍。</br> 改完之后又重新從前到后看了兩遍,這才略帶緊張地將文檔保存發送給余響。</br> 【響姐,這篇稿子我又改了一遍,您看一下還有沒有其他要修改的地方。】</br> 五分鐘后,收到對方的回復。</br> 卻并不是與之前相同的新聞稿具體問題,只有簡單幾個字。</br> 【來我辦公室一趟。】</br> 霍音的位子是余響特意安排,距離她辦公室最近的位子。</br> 收到這條消息,她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余響辦公室的方向,敲門進去的過程殊為緊張。</br> 她新來的業務不熟,稿子改不到符合領導心意,前幾篇倒是還好,這篇直接改到現在第四遍。</br> 霍音都擔心余響叫她進辦公室來是為了給她留點兒面子單獨罵她。</br> 不過事情與她想象中不大一樣。</br> 她剛剛走進門關上辦公室的門,就見伏案敲鍵盤的余響手指翻飛,句號按鍵落下,才偏頭過來同她說話。</br> “這稿子不好改吧?”</br> 霍音點點頭:</br> “是有點困難,不過響姐放心,我會好好改的,您有什么要求盡管提。”</br> “來,過來。”</br> 余響招招手,</br> “你們學院派啊,標準是標準,就是呢,不夠犀利。”</br> 她打開電腦上霍音剛剛發過來的文檔:</br> “你看看,這個是第一版,這個是現在的版本,是不是現在改的版本讀上去就比較吸引人?”</br> “咱們寫新聞稿標準是一回事,可讀性又是一回事,辛辛苦苦跑了現場做了采訪,回頭稿子刊上去也沒人看,那不是白忙活了?”</br> 霍音掃過兩版稿子,輕輕點點頭:</br> “響姐說的是。”</br> “我懂響姐的意思了,那這篇,還要再改嗎?”</br> “這篇現在就挺好的了,我連潤色都省了,以后記住了,就按這個標準去寫。”</br> “好的響姐。”</br> “這個是給你的。”</br> 霍音正不知自己這時候是不是應該出去,倏然間余響從旁遞過來一個文件夾。</br> 她伸手接過來。</br> “這是?”</br> “徐主編今天來過電話,程何兩家聯姻炒作那事是你負責的吧?”</br> 這事別說負責,霍音幾乎算是深入其中。</br> 聞言,當即點點頭:</br> “對的,是我負責。”</br> “嗯,這個他們那邊發來的具體合作事項,他們那邊兒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說要計劃提前。”</br> 余響指指霍音手里的文件夾,</br> “你先看看吧,那邊通知下禮拜開始,下禮拜你就不用管社里其他事情,專心辦這一件事兒,細節部分你再跟他們溝通,這上面有對方負責人的聯絡方式。”</br> “好的響姐,我今天晚上回去就看。”</br> “嗯。”</br> 余響擺弄著桌上一箱子的文件夾,點點頭,復又指節敲了兩下文件夾的殼子,</br> “好好干吧小姑娘。”</br> “這好差事啊,你導師對你可夠好了,干好了少不得你的好處。”</br> “瞧瞧我這兒,堆了一大堆的‘深山拐賣婦女兒童’啊,‘見義勇為反被訛詐’啊,‘姐夫給小姨子投毒’啊的事兒,全是受累活兒,派出去同事都不樂意去呢。”</br> “……”</br> -</br> 忙碌的一周結束。</br> 周五晚上霍音回到家的時候程嘉讓還沒有回家,偌大的公寓里就她一個人。</br> 給他發過去微信也沒有收到回復,霍音自己在臥室床上看了會兒下午時候余響給的文件,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過去。</br> 大約是因為這一周整個的忙碌加班,睡眠不足,霍音這一覺睡得格外沉。</br> 晚上睡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三點鐘。</br>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掀開被子下床,開門先轉了一圈客廳廚房,又到程嘉讓房間去敲門。</br> ……</br> 沒有人回應,他好像不在家。</br> 霍音隱約記得前兩天有一天他們倆難得下班時間撞到一起,揪一起吃了一頓晚餐。他當時好像說,忙過工作日,這周六要休班帶她出去玩。</br> 今天剛好是周六,按理他在休班,應該是在家。可他現在找不見人,也沒把她叫醒。</br> 反應過來去拿手機打給他的時候,霍音才看到微信上面對方發來的消息。</br> 【朋友叫我出去,出去的計劃恐怕要取消。】</br> 【吃的東西在廚房,你醒來記得吃。】</br> 霍音看了眼時間。</br> 只是一個小時前。</br> 他不是喜歡失約的人。</br> 他們有約在先,他怎么會臨時被朋友叫出去,還連理由都不解釋一句。</br> 霍音望著手機屏幕上的內容。</br> 倏然就想起那天晚上,程嘉讓睡著,她在他手機上無意間瞥到的消息。</br> 【程嘉讓,周六晚上九點,西郊,比一場,敢不敢來?】</br> 這條消息是林珩發來給他的。</br> 提到地點是西郊。</br> 他們兩個都喜歡摩托,西郊是他們那伙人常一起賽車的地方。</br> 霍音不用猜,也知道他們要比什么。</br> 雖然在看到微信的第二天,她就跟程嘉讓攤了牌。</br> 說她無意間看到了那條微信,告訴他不要去這種無聊的比賽,只要他們不理,林珩再怎么樣也折騰不起來。</br> 他也對林珩這提議嗤之以鼻,當著她的面兒把這聊天框刪掉,跟她講他才不會去這勞什子比賽。</br> 程嘉讓那個時候言之鑿鑿,霍音自然信以為真,可是今天,他突然說要出去,她突然間就又想起這件事。</br>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br> 程嘉讓一定是去赴林珩的比賽。</br> 如果換在以前,或者以后,他們之間敏感的關系被時間沖淡,她不會管程嘉讓和林珩賽不賽一場車。</br> 可是現在,現在的這個節骨眼上,他們要賽車,霍音覺得這件事她沒有辦法置身事外。</br> 是以,當即給程嘉讓撥了電話過去。</br> 彩鈴響了十幾秒,電話終于被對方接起來。</br> 電話剛剛被接通,未等對方開口說話。</br> 霍音就已經搶先將問題拋出去:</br> “你在哪兒?”</br> 聽筒中安靜半秒鐘,很快,年輕男人散漫的聲線傳來:</br> “外面呢。”</br> “外面也太大了一點,具體在哪兒,哪個區,哪條街,哪個地方。跟誰在一起,哪個朋友?我認不認識,叫什么名字?”</br> 擔心他再跟她打太極,霍音干脆一口氣將問題細化到具體,讓對方沒辦法再糊弄她。</br> 她這么一連串兒的問題,查戶口似的問出去。</br> 電話那頭的人被逗笑,很輕地笑出一聲兒,還在試圖蒙混過關:</br> “外面玩兒呢。”</br> “跟一幫兄弟,你認識的就江子安。”</br> “放心。”</br> 對方低沉淡笑一聲,</br> “全男的。”</br> 霍音原本還只是直覺覺得程嘉讓是去跟林珩賽車了。</br> 此時聽到他連續蒙混兩次,更加在心里確定他就是去了西郊。不過她不是性子直的人,一向頗為委婉,是以便只是問:</br> “那我可以過去嗎?”</br> 這話問出口。</br> 電話那頭果然短暫地沉默了一秒鐘,須臾才回答道:</br> “你還是別過來了,今天這天寒地凍的,這邊兒也沒什么好玩的,我過一會兒就回去了。”</br> “晚點兒陪你出去吃飯好么。”</br> 他那邊的背景音有些嘈雜。</br> 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到颼颼的風聲,顯然是在室外。</br> 聽到對方還在敷衍自己,霍音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捏緊手里的手機,終于忍不住直接問出口:</br> “程嘉讓,你為什么騙我。”</br> “你是不是跟林珩在一起,要去西郊賽車。”</br> “怎么可能。”</br> “你看爺像是會搭理那小子這種無聊要求的人?”</br> 程嘉讓的話音落下。</br> 霍音似乎隱約聽見聽筒里一聲不輕不淺的“操”。</br> 雖然分不大清說話的人,但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br> 她頓了須臾,重新開口的時候,多了幾分鄭重:</br> “程嘉讓。”</br> “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br> “……”</br> “阿音,生氣了?”</br> “我數到三,你再不說,就永遠別說。”</br> 她的聲音還是一貫的溫軟柔和,講話語速也不快,可落在某人耳中,似乎多了點兒特殊的威懾。</br> “不是,阿音我真沒……”</br> 霍音秀氣的眉毛輕擰起,徑直打斷對方的話:</br> “三。”</br> 電話那頭沒了聲兒。</br> “二。”</br> “……”</br> “我是在這兒,你真生氣了?”</br> 聽筒里傳來程嘉讓壓低的試探聲。</br> 霍音嘆一口氣。</br> “你在那邊別走,我現在就過來。”</br> 說完,并不管對方還要說什么話,徑直就將電話掛掉,快步走回房間里去換衣服。</br> 西郊距離這里很遠,一個多小時快兩個小時的路程,她恨不得現在就直接飛到那邊。</br> ……</br> 與此同時。</br> 西郊山腳下。</br> 程嘉讓看著剛剛被掛斷電話的手機屏幕,瞥一眼直直看過來的林珩,揚了揚眉,拖著調子說:</br> “不好意思。”</br> “知道我跟你在一塊兒,我媳婦太擔心我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