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br> 正文第一八七章</br> 徐家削爵,朝堂頗是肅穆。</br> 前腳內侍官宣旨,后腳內務司就著人到徐家收宅子。</br> 當然,也得給徐家搬家的時間。念著榮綿榮烺兄妹,畢竟皇帝陛下就這唯二的皇子皇女,故而內務司不算刻薄,給了徐家十天的搬家時間。</br> 不管你搬哪兒去,你得把宅子給我騰出來。</br> 榮綿很吃驚,就想去徐家看看,可有要幫忙的地方。</br> 丁相勸他,“徐家也是帝都大族,名下屋舍無數,焉能無安置之所?殿下放心,您現在去,徐家是收拾東西還是招待您呢。不如等徐家都弄好,殿下再打發人去看望。”</br> 姜洋看榮綿坐回椅中,也勸他,“都知道徐公府豪富,他家在天祈寺邊兒的宅子,那是三套五進大宅連起來的,當年每套價值數十萬兩。”</br> 榮綿問,“阿洋哥你怎么知道?”</br> “我還在老家的時候,聽到嘉平關販貨的商賈說的。當年徐國公令人到東海采明珠,西北購毛皮,南洋買珊瑚,就是為了裝修園子。恰逢陛下萬壽,渤海國王將自己王冠上的紅寶石取下來,獻給陛下。陛下令人做了一盆紅寶石盆景,賜給先徐國公裝點新宅子。”姜洋給榮綿添好茶,說著自己知道的典故,“我聽說那會兒都稱徐公府的新宅子為萬寶園。就是說,陛下所賜盆景珍貴,稱為萬寶之寶都不足為奇。”</br> 另一位伴讀羅殷亦道,“我聽家里父祖說,那顆紅寶足有小孩兒拳頭大小,暗夜生輝,極是不凡。”</br> 另另位伴讀姚楊也說,“最初帝都府不曉得這寶物,夜間見半邊天都被映紅了,還以為是失火了。上門去問才知道是那寶物之光。”</br> 大家都不想大殿下在這當口去問候徐家,朝廷剛發旨意除爵,您這會兒去噓寒問暖,叫宮里怎么想呢。</br> 徐公府,不,徐家還能少了宅子安置。</br> 榮綿呷口茶,想了想,好像是有寶石盆景的事。不過那時他還小,大約是聽母妃說過。</br> 既然外家家資不匪,自然也就不必操心了。</br> 嘉平大長公主的回信很快,既是陛下與太后娘娘做媒,姜家對這樁親事也是極樂意的。鄭國公病重,榮晟帝看過嘉平大長公主與駙馬的奏章后,同母親商量后,就下了賜婚旨意。</br> 至于當事人姜洋、鄭錦,長輩們象征問一句,“你覺著阿洋(阿錦)如何?”</br> 雖不說自小一處長大,也在宮里一起住了三年,都沒有明顯不足,也不是難相處的孩子。貴胄之家子女聯姻多是如此,沒有明顯不和,雙方門當戶對,便聯姻了。</br> 姜洋先是被大家伙兒恭喜一番,榮晟帝格外鼓勵幾句,“以后就是大人了,好好努力,為朝廷效力。”</br> 姜洋道,“侄兒時刻準備為皇叔上陣殺敵。”</br> “好!好!”榮晟帝拍拍姜洋脊背,心中也頗是歡喜。</br> 榮烺看姜洋好幾下,說,“我都沒想到,阿洋哥跟阿錦姐做了一家。阿洋哥,你這得開始準備聘禮了吧?你懂不懂這個,要備哪些東西,我來幫忙。”</br> 姜洋也是剛賜婚的少年,頗有幾分羞澀,連連擺手,“公主妹妹你得念書,不勞你不勞你。”</br> 榮烺愛湊熱鬧的不成,連連道,“勞我勞我,我得幫忙!”</br> 鄭太后笑與榮晟帝、鄭皇后道,“阿洋阿錦都是自家孩子,大長公主那里自然有準備,咱們這里也給倆孩子備一份兒。”</br> 榮晟帝笑著一拊掌,“這樣才好。”</br> 榮綿說,“到時阿洋你同阿綿妹妹成親,我給你做迎親使。”</br> 姜洋笑,“不敢勞動殿下,介時您能來吃杯水酒,我就歡喜極了。”</br> “便是你不請我,我都要去的。”榮綿替姜洋歡喜,這樁親事很不錯。阿綿妹妹是自小認識的人,并不難相處。</br> 榮烺問姜穎,“阿穎姐,等阿洋哥成親,你得在阿洋哥這邊兒幫著待客吧。”</br> “當然了。”</br> 榮烺問榮玥,“阿玥姐,到時你在阿洋哥這邊兒,還是去阿錦姐那邊?”</br> 榮玥說,“我當然是去阿錦那邊了。我跟我娘參加過好幾次大婚禮,大婚時,新娘子在娘家等著新郎倌兒來接,那時身邊要有許多姐妹親眷陪伴。”</br> 榮烺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那到時我先去陪一陪阿錦姐。然后再到阿洋哥家吃喜酒,還能再陪一陪阿錦姐。”</br> 榮烺同姜穎、榮玥、顏姑娘道,“到時咱們都這么著,兩頭都跑一跑,多好啊。”</br> 姜穎年長,這些世俗熱鬧知道的比榮烺多,她一向爽快,忍不住吐槽榮烺這亂七八糟的主意,“沒聽說我哥成親,我做小姑子先提前跑嫂子家陪嫂子的。要不知道的,還不得以為我家是怕嫂子跑了,提前派我去看著。”</br> 哄堂大笑。</br> 大家笑一回。</br> 第二天鄭世子鄭世子夫人夫妻帶著女兒進宮謝恩,因家中長輩病重,也沒多留,說些話便告辭了。</br> 鄭錦以往都是住宮里與大家朝夕相處,如今進宮也不能多待片刻,可知鄭國公病情尚無好轉。</br> 姜洋也帶著藥材禮物看望了一回鄭國公,這以后就是太岳丈。</br> 鄭國公看姜洋懂禮數,雖家中長輩不在帝都,也知親疏,更說明姜洋對這樁親事是愿意的,心下頗欣慰。</br> 一天中午放學,榮烺照例辭了師傅,帶著顏姑娘等人回萬壽宮。剛進正殿就見一人坐在祖母鄭太后下首,那人生側著身子,肩背寬闊,矯健精悍中尚有三分貴氣優雅。</br> 宮人一聲通傳,“公主回來了。”</br> 那人自椅中起身,看向榮烺一行,榮烺眼睛瞪圓:好高的個子!</br> 咦,面相有些眼熟!</br> 榮烺先給祖母見禮,過去祖母寶榻上一起坐了,就近更覺這男子身量高俊,有些迷惑,“祖母,這是誰,好眼熟。”</br> 鄭太后笑,“難怪你都不認得了,阿衡剛一進來,我也嚇一跳。”</br> 榮烺大驚,跳下寶榻到鄭衡面前,“阿衡哥?你怎么長這么高這么壯了?”</br> 鄭衡向榮烺行一禮,“時久未見殿下,殿下安好。”</br> “我都好。倒是阿衡哥你可是大變樣了,我記得你以前像竹子一樣,又高又瘦的,現在比以前更高了。”榮烺伸手扶起鄭衡,仔細打量鄭衡一番,笑著說,“現在不像竹子,像一棵樹了。”</br> 鄭衡聽的一笑,“殿下也長高許多。”</br> “那是當然了。”榮烺每年都會把身高刻在門框上,跟去歲比,她是長高很多,可礙于身邊如顏姑娘幾人都是比她大的,她還沒從身高上找到優勢。</br> 鄭衡道,“阿玥也長大了。”</br> 榮烺話多,榮玥這時才跟鄭衡打招呼,“阿衡哥。”榮玥與鄭衡正經姑表兄妹。</br> 榮烺把顏姑娘姜穎介紹給鄭衡認識,都是帝都勛貴,即便彼此間不相識,父祖輩也都是認識的。像姜穎,與鄭衡也算拐著彎的親戚。</br> 大家都是親戚,榮烺又問,“阿衡哥你什么時候到的帝都?這一路可順遂?”</br> “我是昨天下午到的,見過祖父,今早進宮給陛下、姑祖母、姑姑請安。”鄭衡說,“路上都好。”</br> “那就好。”榮烺說,“我看外祖父嘴上不說,心里挺想你的。鎮北關的二舅一家也都好吧?”</br> 皇家親戚多,如今領鎮北軍的是鄭家二房,也就是鄭衡表兄的二叔。榮烺對這位鎮北大將軍全無印象,也都問侯到了。</br> 鄭衡都耐心答了。</br> 鄭太后留侄孫在宮中用午膳,膳后鄭衡告辭出宮。榮烺猶感慨,“阿衡哥真是大變樣啦。”</br> 鄭太后道,“軍中與帝都怎能一樣。”</br> “軍中挺煅煉人的,看阿衡哥這一回來,像換個人。”榮烺說兩句就午睡了。</br> 鄭衡回家便守在祖父身邊侍疾,鄭國公喝碗參湯,趁著精神頭還好,與長孫提起榮烺,“你看公主如何?”</br> “挺好的。待人親切,活潑不少,我記得公主小時候很端莊,每天都一本正經的坐姑祖母身邊兒。”</br> “孩子小時候多學大人樣,大些才會顯出自己性情。”鄭國公道,“公主對咱家非常親近。”</br> 鄭衡并不意外,“公主在姑祖母身邊長大,自然與咱家情分不同。”</br> 鄭國公道,“我與你姑祖母提過了,想讓你尚主。”</br> 鄭衡嚇一跳,“我大公主九歲,這怎么合適?”公主現在……不說公主身份,就是平時,鄭衡也是看妹妹的眼光。</br> “這有什么。”鄭國公瞥長孫一眼。</br> 差上十來歲的婚姻倒也不少見,鄭衡一時不能適應,想到大妹與姜家的賜婚,鄭衡問,“姑祖母沒答應。”</br> “公主還小,眼下提不合適。太后娘娘的意思,待公主過了及笄禮,正式議親時你二人若合得來,便為你們賜婚。”鄭國公看向長孫。m.</br> 鄭衡當然不能說這親事不好,除非腦袋被驢踢了,今上唯公主一女,且與大皇子榮綿是同胞兄妹,可知公主殿下的尊貴。</br> 尊貴之外,公主還代表著巨大的政治利益。</br> 萬壽宮對公主的愛重滿朝皆知,今上新政失敗后,許多朝中大事都要問太后娘娘的心意。隨著太后日漸年邁,太后手中的權力會傳給誰。</br> 公主不一定能全部得到,可公主這樣得太后喜歡,太后不會不為公主考慮。</br> 鄭太后初掌權時就已將太.祖皇帝“女子不得干政”的訓誡碑送到太.祖陵前,讓太.祖英靈日夜賞鑒。</br> 所以,榮烺不會似嘉平大長公主,靠下嫁武將得到話語權。她也不會似順柔長公主,困于豪門聯姻而兩敗俱傷。</br> 榮烺將是自太.祖立國以來,最據天時地利的公主。何況,公主本身便是宗室,與宗親也有天然聯系。</br> 要知道,榮烺又是被太后娘娘一手養大的,她的人品、教養已經有太后娘娘做背書。</br> 一個性情穩定的,養在太后膝下的,今上唯一公主的下嫁,代表什么。</br> 這代表——</br> 公主與勛貴聯姻,那么,勛貴集團便能借助公主在朝中站在更穩,甚至,更進一步。</br> 公主與武將聯姻,武將便會擁有更多話語權。</br> 同樣,如果公主下嫁清流,如今朝中分散的清流勢力會瞬間朝公主靠攏,進而向勛貴浸透。</br> 鄭公府能先一步向鄭太后提出聯姻,是鄭家拿下一代鳳儀宮之主的位子,以及與鄭太后這些年的血脈親情,才有這樣的機會。如果鄭衡不合適,鄭家立刻會篩選其他鄭氏子。</br> 只要公主愿意下嫁,鄭家一定會促成聯姻。</br> 爭奪駙馬之位的人,絕不會比盯著下一任鳳儀之主的人少。</br> 窗外的天漸漸陰下來,轉眼便是一場鵝毛大雪,反映的室內格外亮堂。花幾上臘梅開的格外嬌艷,暖若三春的屋室內,鄭衡嘆口氣,“公主現在的年紀,不一定知道她的親事代表這么多的利益權衡。”</br> “你不應小視公主。”鄭國公道,“公主身在皇室,天生便在這權利場內。公主很快會長大,會超越我們這一代老去的人,成為天下舉足輕重的人物。”</br> 鄭衡的出身,自會不會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蠢想法。鄭衡唇角微翹,“給祖父說的,我心里沒底起來。”</br> 鄭國公笑了笑,“只是給你提個醒,娶公主的好處是無盡的,可同樣,你得付出真心真情,用心待公主。”</br> 鄭衡摸摸鼻梁,露出些少年氣息,“先爭取不讓公主討厭。”</br> “公主討厭你么?”</br> “那倒沒有。”鄭衡搖頭,“現在不能想這事,我一直把公主當妹妹。等公主大了吧。若我得入公主的眼,便是我尚主。我不成,就讓阿徽試試。”</br> “只是趁我還有力氣,跟你提一句,這話不要再往外說。為事最忌泄密。”</br> “我明白。”鄭衡心下十分佩服祖父,都這會兒了,還能給他操心這么件大事。鄭衡想,我祖父上輩子肯定是個頂級算盤,真的太會算了。</br> 好在鄭國公沒有透視人心的本領,不然,非從病榻跳起來不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