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br> 正文第二九零章</br> “不能那樣跟朝臣說話,會把別人嚇壞的。”</br> “皇兄你看姓程的像是害怕的樣子么?”榮烺咕咚咕咚喝著蜜水。</br> 兄妹倆披星戴月回宮,榮晟帝就聽聞了閨女用二十米大刀給右都御史發出死亡威脅的事。榮烺至今余怒未消,“父皇您不知道那個程御史多可惡,說皇兄天真,說我幼稚。好像天底下就他一個好人似的。”</br> 榮晟帝對待臣子的態度與榮綿一致,“他哪里不對你提出來,俗話說先禮后兵,他說你不是,你立刻爆發,這不更顯你的不是么。”</br> “我后來也想了,應該先駁回他的話!可我當時太生氣了,簡直氣死我了,我就沒想到講理的事!”榮烺很實誠的跟父親吐露心聲。</br> 榮晟帝忍俊不禁,“無妨。程御史是出名的嘴壞。”</br> “哎,我可算是為什么大家都對他退避三舍了。”榮烺想到李尚書又“撲哧”笑起來,跟父親、祖母說李尚書的模樣,“這樣拉著方御史告狀,方御史你管不管他,方御史你管不管他!哈哈哈,真的很像市坊大娘們拉拉扯扯。”</br> 大家都沒忍住笑意,鄭太后道,“我看你這嘴也夠嗆。”</br> 榮烺十分遺憾,“我要是給把程御史給罵個啞口無言,讓他跪地求饒就好了。”</br> 面對榮烺的心愿,縱她是一國公主,大家都在內心表示基本是個妄想。</br> 榮烺小小人生中第一次受此挫折,所以她晚上跟祖母一起睡。</br> 她橫躺床間,兩條腿搭墻上,小腳丫一下下踩著墻上糊裱的錦緞。鄭太后說,“熄燈了啊。”</br> 榮烺問,“祖母,你覺著我很幼稚么?”</br> 鄭太后知道她問的是程薔說的那句話,鄭太后先問榮烺,“你當時為什么要說‘愿意為國事被利用’的話?”</br> “我當時就看出程御史必是要利用我的身份達成什么目的。這也沒什么,我也愿意幫忙。可既然都是幫忙,我就想表現的大公無私些。”</br> “這倒是。”自小就有些臭美。</br> 榮烺很敏銳,她翻身趴祖母身邊,“祖母,你也覺著我這話幼稚么?我覺著說的挺好的呀。當時夏御史就顯出既驚訝又佩服的神色。”</br> “你看,同一句話,就有人佩服你,有人笑你。”鄭太后道,“你耿耿于懷,是因為你知道,程御史非等閑之輩。佩服你的是七品巡察御史,笑你的卻是正二品右都御史。”</br> “對啊。”雖然不想承認,可這是事實。榮烺說,“這有什么可笑的?”</br> “阿烺,你認為什么是皇家呢?”鄭太后問。</br> 榮烺說,“皇家就是皇家啊!我是公主,祖母是太后,父皇是皇帝,皇兄是皇子,母后是皇后,這就是皇家啊。”</br> 鄭太后問她,“你為什么把自己放在最先說。論輩份,正常的順序是我、皇帝、皇后、阿綿,最后才是你。論身份,也應該是皇帝、我、皇后、阿綿,最后才是你。你卻把自己說在最先?”</br> “這有什么關系啊。”榮烺覺著只是隨口一說。</br> 鄭太后的目光中映著明亮燭火,“皇家就是永遠將自己排在首位的家族。”</br> 榮烺看向祖母,鄭太后隨意梳弄下散開的長發,“民間有句話,習成文武藝,售于帝王家。他們的文武藝是要被帝王家所用的,所以,帝王家用士卒、將領、文臣、勛貴、宗親來治理天下。”</br> “用。既是使用也是利用。”</br> “可皇家一樣為國事操碎了心。”</br> “但皇家有天下供養,享天下至尊權位。”鄭太后眼睛彎了彎,看向榮烺,“你很像先帝,也有些像太祖皇帝。”</br> “我可不喜歡太祖皇帝,他有些狹隘的。”</br> “對。那真是最自私的人,不論什么樣的承諾都可以打破,不論什么人的都能犧牲。凡所能利用之物,絕不放過。為達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整個天下都在他的注視下瑟瑟發抖。”鄭太后問榮烺,“你這么聽著太祖皇帝是什么樣的人?”</br> 榮烺說,“很冷酷,品性也不好。”</br> “他年輕時以機敏果敢、俠義心腸聞名鄉里。彼是亂世,兄弟有難,他帶人百里相援。后來領一支義軍,從不令侵擾百姓。后來,殺盡兄弟,誅盡其族也是他。戰后屠城,赤火連天的也是他。”</br> “那他是變成怪物了嗎?”</br> “不。他只是成為了帝王。”</br> “可史書上也有許多仁厚的君王。”</br> “你覺著我仁厚嗎?你父皇仁厚么?”</br> “當然了。”</br> “那你好好看著我們,就會明白為什么程御史會那樣說了。”</br> 盡管與程御史已經到了臭臉的地步,榮烺還是堅持每天去御史臺,她跟夏御史約好了要去幫忙。</br> 不同于程御史的刻薄,夏御史顯得可愛多了。</br> “多虧殿下幫忙,贓物收繳才能這樣順利。”夏御史實心實意的感謝榮烺。</br> “我也沒幫什么忙。”榮烺假假的謙遜著,她當然知道自己的作用。</br> “殿下在臣身畔,就幫了大忙。”夏御史身為御史臺的青年才俊,將榮烺侍奉的舒舒服服,“帝都的高官大族是很傲慢的,要他們痛快交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憑臣一人,五天內能做好。有殿下在,兩天就差不多了。”m.</br> 夏御史這種坦然且真實的話令榮烺感到滿意,夏御史也說的是真心話,尤其公主殿下很聰明。尤其會擺架子,遇到那些刁鉆仆人過來交涉申辯的人家,榮烺就著林司儀過去說一句,“你家主人排場不小,本公主都親自到了,你家只派個仆從過來。不得了,真是不得了。”</br> 然后,家仆就被嚇的屁滾尿流的回去請主家了。</br> 就是膽子最大的,也無非就是替主家分辨幾句,然后回家請人去了。</br> 這一招不論對官宦人家還是宗室都十分好使。</br> 榮烺特別會聊天,只要是被她親自聊過的人,基本都老老實實把財物交出來了。就是合伙生意,榮烺會說,“今兒我在這兒,我把話撂下,你的那一份,沒人敢動。可趙家的那一份,你也別想趁勢吞了。”</br> “你以趙家同黨的身份,牽涉在趙氏大案中么?”</br> “現在說清楚,是協助辦案。今日不說明白,將來查出來,就是同謀同黨!”</br> 連一向傲慢的天祈寺、三清觀,也是由寺主、觀主親自攜了賬簿過來,由寺中負責的弟子主動對趙家的份子錢進行了坦誠無遮的配合說明。</br> 方丈觀主親自去給公主殿下請安,公主殿下常去他們那里,彼此還挺熟。</br> 榮烺笑,“這回我可長了見識,你們清凈之地還兼放貸的營生啊?”</br> 二人正色道,“雖是放貸,我們的利錢也只有外面的三成。若有施主實在艱難,寺觀從不追討。所得利錢也是盡用于佛事、助人之上。”</br> “那你們為什么不免費助人呢,非得放貸?”</br> “殿下,無償與有償在出家人眼里無甚分別。但是,市坊之中許多人靠銀號放貸生活,一旦廟觀無償將銀錢分出去,那些靠銀號生活的人,他們的生計就全無著落了。”</br> “這個我已想到了。你們親自過來,我很高興,可見你們雖有方內之行,心仍在方外。不似那些拉扯不清的人家。”榮烺問,“除趙尚書,你們還有別家的份子么?”</br> 二人心下一驚,天祈寺方丈道,“寄存銀兩在寺庫的許多施主曾與敝寺簽下契約,約定不能透露他們的姓名。”</br> 榮烺看向三清觀主,三清觀主柔聲解釋,“殿下請放心,我們出家之人絕無貪求財貨之心。只是一些世俗規矩不得不顧,若有哪日,殿下還需我們配合衙門查處罪行,我們必無所保留。”</br> 能叫榮烺碰壁的人可不多。榮烺并未動怒,她也沒讓此事含糊過去。榮烺道,“你們兩家與旁人不同,因咱們早就相識,我就無法做到一碗水端平,心里總是要替你們操心。你們的佛法道法都很精通,我也相信你們忠誠于朝廷,忠誠于你們所修的道法。但有一事,我希望你們記住,至高也至寒,至大也至險。”</br> 二人起身行禮,再三保證,“我們絕非貪婪之人。”</br> 三清觀主甚至保證,“為證清白,請殿下給老道一些時間,老道著觀庫退還所有與官員相關財物。”</br> 天祈寺方丈不緊不慢的跟上,“本寺亦愿同樣處置。”</br> “可別這樣,這是你們的內務,我不插手。”榮烺說。</br> 二人的靈活簡直勝于世上九成九官員,立刻表示,“并非殿下吩咐,是我二人受到殿下點化,自愿為之。”</br> 榮烺對他們的表態有些滿意,“好,你們去吧。”</br> 二人走后,基本沒有需要榮烺親自聊天的人了。夏御史做事準確迅速,整理好拿到手的材料,親自過來同公主殿下致謝。</br> 榮烺問他,“寺廟道觀放貸的規模有多大。”</br> 夏御史道,“臣沒有具體數字,也拿不到具體數字。但臣做過帝都的巡城御史,能讓臣束手的除了四大銀號就是道觀兩家。”</br> 榮烺與他提及道觀兩家承諾的退還官員銀錢之事,夏御史道,“殿下之意?”</br> “我希望聽到來自你的見解。”</br> “那殿下是要聽真話了。”</br> “廢話。難道我還聽假話。”</br> “小臣直言。或者寺觀兩家是真心退還官員所出份例,但這件事可操作的空間很大。只要官員那邊擇一個與他們表面無關的人出面代持這些銀兩即可。”夏御史道,“富賈,或者可靠的下人,都很容易辦到。所以,這個承諾在臣看來沒有任何意義。”</br> 難怪她就覺著這事有些太快了。</br> 可寺觀已有表態,榮烺不能再做更深追究。</br> “好。我知道你的見解了。”榮烺道,“巡城御史沒白做。”</br> “皆上官教導。”</br> 榮烺一笑,“你是在為程御史報不平么?我說把他剁成肉醬的話。”</br> “不。請您不要誤會。臣是出自真心。至于程大人,記得方大人都曾說過要把他的嘴給縫上。”</br> 榮烺笑起來,“我竟然會有與方大人心有靈犀的一日。”</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