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考慮一下吧，你真的考慮一下吧？小的會死的，會死的啊！”歸陽正要翻窗，穿著她衣服扮作她模樣的不爾在后面死死抱住她的大腿痛哭流涕。

　　“放手！”歸陽不住地踹著他，拼命往外掙脫，見掙不開他的鉗制，索性一腳過去蹬鼻子上臉，惡狠狠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還不如你死了讓我活著，咱們好歹活下來一個！”

　　“圣女……”不爾壓低了聲音抽泣，“大人，你出去了，可要跑遠點，等哪日不爾被處死的時候，您一定要回來救不爾。不爾……”

　　“別說了，我走了！”歸陽終于忍不下去，對著不爾的肚子狠狠一踹。沒了他的鉗制，歸陽趁機往外一躍，瀟灑利落的翻墻出去了。

　　回頭望了眼期期艾艾看著她的不爾，心里默念：這次我實在是自身難保，死貧道不如死道友，不爾，來年我會到你墳頭給你燒香的！

　　歸陽看著身后空無一人，順帶在心中嘲笑碧落垣低下的防御力。還魔修，簡直連她一個沒有修為的都防不住！

　　“剛聽說洵卿沒死，你就急著走？”忽而一道慵懶嗓音在耳邊炸響，一只手伸過來扣住了她的下巴。歸陽心一沉，媽的這小王八蛋還真就杠上她了是吧？！

　　“關你什么事？”歸陽沒好氣的給了眼前人一個白眼，心下卻飛速運轉，思索著他話里的真假，教主哥哥沒死？

　　偃師烏黑中混雜著銀白的長發如瀑傾瀉而下，和著半扇青銅的諸犍面具，恍若天人。偃師長得精致，五官獨具匠心巧奪天工，將每一處拆開來看也是美到極致。霸氣落拓，大開大合，無處不散發著野性。

　　此刻他手上力道緊了緊，箍得歸陽臉色發白。“他早就不要你了!”

　　歸陽雖然不修真，不會術法，但從小是被長輩和拜火教教主洵卿放在心尖尖上寵大的，旁人連說她一句不是都不敢，更何況這個昔日需要匍匐在泥土里仰視她的卑賤魔將？“偃師你是不是有病？！教主哥哥和我現在這個樣子，不都是你搞出來的嗎？！什么叫他不要我？！我告訴你，從來就只有我不要別人，還沒人敢不要我的！我還告訴你，教主哥哥從來不會這么對我，他比你好多了!就算他不要我，我寧愿去追他，也不會來找你！”

　　偃師眉毛擰得更甚，眸光深深鎖住面前嬌小的美人兒，一言不發。

　　他是她撿回來的。那時他并不知道她是誰，到碧落垣后，洵卿看了眼他的資質，就把他送到了暗庭。他伏跪在地上對著她磕了三個響頭，她弓下身，挑起他的下巴，輕輕一笑，那一瞬間，時光好像畫上了休止符，仿佛是罌粟花在夜間突然綻放，誰也無法抵擋那妖嬈到極致的笑顏。

　　“暗庭可不是個好地方……我希望能見你活著出來……”

　　因她一句話，筑基，開光，融合，心動，金丹，元嬰，他用了不到百年，揚名魔界。

　　他悄悄打聽了她。

　　她是拜火教圣女，父母位高權重，從小給她就和當時還是少教主的洵卿定下了親事。不知是不是因為父母早逝的原因，她天分極高卻沒有修真，卻依舊不容小覷。她對天下修真功法了如指掌，就連拜火教秘籍《萬劍曲》那樣復雜的劍譜她瞄了一眼就能大概演出招式。若是她修真，恐怕他和洵卿都趕不上她。

　　他開始偷偷往她跟前湊，他也沒想到她還能記得他。一看見她對著他笑，他就滿心歡喜。后來他發現洵卿與她之間并非男女之情，他也更加殷勤。一次機緣巧合，他救了她，趁四下無人表白了心跡。她倒是半分都沒猶豫，直接笑了起來，“我是圣女，我未來夫婿，是教主哥哥級別的那種。你區區一介魔將，在我眼里，你不過一條狗，連不爾那小老虎都比不過！你真不該有這樣的心思，我怕……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你的。”

　　他喜歡歸陽，想要和歸陽在一起，想要殺了洵卿坐上教主之位。

　　每個人都有各種各樣的欲望，不僅魔修，白道修士也有，只不過他們壓制著。而他，選擇了遵從自己的欲望。他不習劍，《萬劍曲》于他的作用還不如一本幼兒啟蒙的《三字經》，于那些道貌岸然的白道修士卻是求之不得。他聯合白道設計洵卿，登上教主寶座，將拜火教大換血。他只不過想向她證明，他從來不想只匍匐著仰視她，他可以與她平起平坐。他做到了。

　　可她全然不在乎。就像此刻。

　　他聽見自己的乞求的聲音里帶著卑微，“我并不強求你什么，不過是想陪在你身邊就好。”

　　歸陽輕輕地笑，那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卻帶著絲絲輕蔑，又仿佛能蠱惑人心。這天下人又不是都是天門寺的和尚，誰敢說自己毫無所求？人都是自私的，說只要能陪在那人身邊就好的人，不過是連陪在別人身邊都做不到罷了。

　　見歸陽沒說話，偃師也并不再有好語氣，只冷冷的威脅她：“我若不給你續命，你就算是走出了這碧落垣，又能活多久？”

　　不過是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罷了。“偃師，從來沒有什么東西是我容歸陽需要你允許才可以擁有的。”她一抬眼，手中短刃直直迎擊上去，殺氣足以震懾四方，讓人不寒而栗。

　　她并沒有修為，這一刺卻何等的果決與利落。偃師退開幾步，看到她飄渺的容顏，帶著冰冷的笑意。

　　“你會付出代價的。從我這里。”偃師偏過頭，闔上了眼瞼。

　　歸陽倒是干脆地轉身就走了，她沒有修為，也就欺負欺負這些在乎她的人了。你奶奶的松仁玉米，拿自己的命來威脅旁人，總覺得好失敗啊。

　　她從小到大沒怎么離開過教主哥哥，她不修真，若是沒人用靈力替她續命，她不過還活個十來年。不過，這十來年，當是比碧落垣那幾百年來都如一日的日子要有意思得多。

　　她同洵卿一起長大，雖不是男女之情，卻是有幾分真心的。若是洵卿還活著，怎么可能不來找她？聽不爾添油加醋的描述過當日拜火教內亂，幾十個元嬰期修士追著洵卿打得升天入地，教主哥哥當是受了重傷的。受了傷還沒被偃師找到，只能說明有高人護著。有能力護住教主哥哥的魔修不多，除非他往禁地跑；白道有這個能力的，無非是十大仙門里的，而其中愿意護他的也沒幾個。

　　加之教主哥哥修為剛剛突破出竅，加上幾十個元嬰期修士一起肯定太招眼，所以按那些白道人的做派，當是先把人打個傷殘，再由不知真相只余一身勇的小輩弟子出手。

　　因此只要找到哪些門派最近有異動，追魔修追得特別勤的，當就是了。

　　想通了其中關節，歸陽也慢下了步子，往下界走去。浮生長恨歡意少，何不瀟灑走一遭？

　　歸陽沒有修為，修真界的地盤是去不得的，否則被哪個抓去煉丹都不曉得，也便只能往人界走了。天下茫茫分九州，她只覺得，這人界，比茫茫還茫茫。

　　她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如今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不得不架起一個小攤子給路人算命。找來一塊白布，撒嬌賣萌地向街邊替人畫畫的大叔要來筆，信手寫下“容半仙，天下第一算”這八個字，轉念一想這天下第一算似乎是白道天機子，便默默地在“一”下面加了一橫，變成“天下第二算”。

　　事實證明，現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人的口味都變奇特了。如果你寫天下第一，別人肯定覺得你在吹牛，然后就失去了收藏你這個鋪子的沖動；然倘若你寫天下第二，那就很好地吊起了群眾的胃口，為什么不是第一呢？這是為什么呢？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呢？

　　歸陽盤腿坐在地上，眼瞼微閉，雙手合十，一派坦然。她才沒什么心理負擔，并不覺得這是坑蒙拐騙偷，不義之財不可收。不就是為五斗米折腰擺個攤算個命嗎？她既沒威逼良民也沒利誘地痞啊。

　　然除了兩個種菜的大媽，也沒人信她的話了。她也不甚在意，反正騙來了一只肥雞，也該去做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