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重新送了起來,仿佛之前從不存在芥蒂一般。
林菱依舊用心地寫信,不在乎又能怎樣,什么事都要試過才好,日復一日,等她對他所做的事成了習慣,若是哪天她不做了,他便會覺得不適,雖然這樣做確實過于不值。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沉淪,她如果不去找他,不去理她,難受的還是她自己,他根本不會難過,男人就是這樣,是沒有心的東西。
她一邊寫著信,上面只有簡短的夜安,一邊想著,以后該如何是好。
漸漸的,他也開始回應她。
當天氣回暖,河面上的冰凌流動,上游的河水沖擊著下游,樹杈上的積雪變成了水滴流淌,小灰也不再在他那里過夜后,他會捎來信箋,也祝她安好。
三月踏青,草長鶯飛,雖然只是偶然的回應,也讓她欣喜萬分。
他開始問她,今天去哪里玩沒有。
也會告訴她,今日他去哪個親戚家吃飯,他很討厭這樣的宴會。
不過大多數,他說的是自己的近況,很少,他會問她如何。
天漸暖,她囑咐他倒春寒,勤加衣,勿傷寒。
他會哦一聲,她佯怒,你怎么不關心我一下?
信箋上畫了一個憤怒的小人。
小人有著長長的睫毛,雖是簡筆,但是很像她。
于是,他也就順應著問她最近如何,自己也要多穿衣服。
雖然是她強迫來的回應,不是他自己想到的,但是她依舊會感到開心。
她在教他,如何去在乎她。
不是沒看出來敷衍,不過,應該會有所改變吧。
昏黃的暮色下,她放飛了信鴿。
……
“公主又何必動怒?!彼驹陔A下,眉眼清凌。
公主站在階上,她恨死他這副表情:“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
“我能做得了什么呢?”他自嘲一笑,抬眼望向公主,“駙馬不過虛銜。”
公主可不信他,他看她又如何,難不成還想指責她?
她雖不上朝,可不是不知道當下朝廷形勢,她的府內,居然有人膽敢參與進去。
她低頭俯視他,艷麗的臉龐卻冷如冰雪:“顧庭軻,我勸你安分點,尚了公主,就安心做你的駙馬,榮華富貴哪項沒有,你非要違逆我,是么?”
她對他還是太仁慈,以至于他一步步試探她的底線,她可以容忍,唯獨不能忍的就是動搖了自己的權勢。
她走到今天,可不是一味的靠父皇的寵愛,她沒有嫡親兄弟,身為先皇后的誕下的嫡公主,這重身份,少不得招來忌恨。
她為何能手握龍禁衛?不過是父皇用她制衡皇子們,她不過是一介女子,再如何也做不成皇帝,眼下朝廷暗流涌動,父皇不放心將京都的全部兵力交給臣子,萬一被皇子拉攏,最壞的結果便是逼宮,而她不學無術,只知飲酒作樂,在父皇面前又慣會裝瘋賣傻討他歡心,加上她與顧庭軻一事鬧的沸沸揚揚,父皇認定她就是一個沒腦子的廢物,一個沒有心機又會哄自己開心的女兒,和一眾各懷異心的皇子,他當然放心地寵愛她。
因為她沒有威脅。
在皇帝死之前,她都得小心行事,既然手握兵權,她又怎甘心在新皇登基后交出去?
而顧庭軻,居然敢參與進去,這種事,若是惹得父皇猜忌怎么辦?
“你就算是不做駙馬,你也不過是普通官員之子,尚且比不上世家,不過是新貴,怎么,你想做世家?”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跟對了皇子,日后便有從龍之功,本朝建國不過百年,尚還年青,比之歷史上最長延續八百年的王朝,不過一稚兒,比之公認的繁盛王朝,也不過一少年。
王朝若延續二三百年,開國的功臣之后,此時形成的世家貴族,地位雖牢,但若有新貴得勢,焉知五十年后又是不是另一個世家。
狼多肉少,世家與新貴之間就會爭搶。
而從龍之功,便是新貴躍升為世家的最快的方法之一。
“顧庭軻,你的心,也太大了些。”她盯著他,見他仍然沒有悔過之色。
“打斷他的腿?!边@么愛出去,腿斷了,就出不去了。
顧庭軻愕然。
“公主……”他終于開口說話,但是并不是后悔,而是眼帶質問之色。
他怎么還有臉質問她?
是她對他太好了,以至于他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她是君,他為臣,自從與他成親,她在他面前雖然是喜怒無常,但少有傷他,即使拿他家人威脅,也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她從來沒有做過真正傷害他的事。
駙馬若要與公主同寢,需遣人告知公主的身邊人,公主同意后才會傳召駙馬,而駙馬若要進公主的院子,也得上帖,本朝公主地位很高,蓋因開國功臣里就有一位公主,她乃是高祖嫡親姐姐,因親上戰場殺敵獲功,開國后受封輔國公主,只不過因舊傷而終生不能有孕,未能留下子嗣,她一生未嫁,也沒有過繼子嗣,手握重權又忠于高祖,活到了七十多才離世,以親王禮葬。
她雖然以權勢壓他,但并未真正傷他,也從未苛待他,她的寢臥他隨意進出,明面上她為尊,實際上他為主,只因為她喜愛他。
但這并不盲目地意味著,他什么事都可以違逆她,甚至置她于死地!
顧庭軻見她眼神決絕冷漠,終于有了一絲驚慌。
兩名護衛對視一眼,順從公主的旨意,押下駙馬,一名護衛眼露狠意,踢向駙馬的腿彎處。
一聲慘叫,他的腿被卸了下來。
“行了,接上吧,命太醫來,我可不想他日后瘸著,務必給我治好。”公主冷漠道。
顧庭軻被人抬了回去,公主有些疲累,她問身邊的侍女:“為什么人總是不知滿足?”
侍女并沒有回答,只是垂眸,她知道,公主并不需要回答。
公主當然也知道,顧庭軻不滿足于一個閑散富貴的駙馬,他有抱負,他想入得朝堂,想扶持他的家族。
而她,想要握緊手中的話權勢,無論是現在為了制衡其他皇子,而短暫交在她手中的龍禁衛,亦或是將來新帝登基,她也要做皇朝第一人。
誰都有野心,皇子想做太子,太子想當皇帝,她不能做皇帝,那也要權勢滔天,若能達到輔國公主那樣的地位,最好。
“取我弓來?!惫骺粗鴪@內的落地覓食的鳥,心生歹意。
侍女很聽話地取了弓來,公主接過弓箭,對準一只斑鳩,瞄準了箭頭。
咻——
箭射中了斑鳩。
其他的鳥盡數逃散。
公主尤不滿足,空中的一只斑鳩應聲落地。
這時,一只灰鴿掠過公主府的上空。
公主瞇了瞇眼,預判著它飛過的位置,射穿了它的翅膀。
鴿子落了下來。
她走過去,用鞋尖踢了踢地上抽搐的鴿子,發現它腿上綁著的信筒。
侍女會意,公主愛潔,自然不會親自動手,她蹲下身,解下鴿子腿上的竹筒,抽出里面的信箋,奉給了公主。
公主卷開信箋,眼中露出一絲興味。
“原來是飛鴿傳情,真是雅興?!?br />
信箋沒有落款,但這并不妨礙她能查出是誰。
京內能馴養鴿子的禽舍也就那么幾家而已。
“沒死的話,先把它給養著吧?!惫鲗⑿殴{丟給侍女,射落了幾只飛禽,也不過是活動了一下筋骨,但是胸中這股郁悶到底難消,她打算今夜去蘭舍尋歡。
侍女聽從了公主的命令,將鴿子精心喂養起來,公主的箭只是射穿了它的翅膀,并沒有傷及性命,公主府亦有醫官,召來時還以為是哪個面首生了病,沒想到是治一只禽鳥,醫官的面色有些一言難盡,不過還是盡心地給鳥的翅膀上藥,然后包扎了翅膀。
就像對待人一樣。
侍女在一旁看著,接著醫官說這鴿子奄奄一息,雖然是翅膀受傷,但是高處墜落,能不能活,還得看明后天情況如何。
鴿子畢竟不是人,醫官自認為做得盡心盡力,上藥用的也是最好的金瘡藥,只是鳥又不能喝藥,只能期望自愈。
醫官覺得自己該說的便也都說了,于是也就離開了。
侍女將鴿子送到了公主府專門一處飼養珍禽的地方,交給專人喂養,下人聽到是公主要養這鴿子,便也十分盡心,連籠舍里其他的珍禽便也稍稍靠了后,鴿子本來焉嗒嗒的,但是有專人照顧,以及醫官每天的換藥,倒也挺了過來,能吃能蹦了。
等到公主再一次見到鴿子,已經是活蹦亂跳的鴿子了。
“本來以為活不了,沒想到真是命大,你還是第一只在我箭下活著的畜生。”榮翎公主抓了一把黍米喂給它。
鴿子不認生,就在公主的手心啄米。
“不是命大,是公主仁慈,底下的人又怎敢不盡心呢?”侍女奉承著。
榮翎公主聞言一頓,繼而露出了然的神色。
她的喜愛,關乎著一只鳥的生死,只要她看重,就算是一只扁毛畜生,也有人盡心盡力地去照料,而別人又為什么在意她的喜愛,因為她是他們需要討好的公主,需要尋求的庇護,需要依賴的大樹,需要耀武揚威的權柄。
他們照料的并不是一只鳥,他們只是關心她的喜愛,她的厭惡,是下屬者對上位者的絕對服從。
公主的權利并不足以至此,但是她是本朝被容許涉政的公主。
宮中頻繁賜菜,各省貢物亦會分予她,這種皇寵,就是最大的權。
榮翎忽然覺得,若是這一切都在她其中一個兄弟即位后都消失,她恐怕是不能接受這太多的落差。
若不是涉政而是攝政的話……
僅一字之差,便是天差地別。
榮翎心中那抹名為野心的火苗,竄起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