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菱盯著那個人影看了好一會兒,見他一動不動,心里咯噔一聲。
“喂,你還活著嗎?”
樹杈上的人動了動,轉過頭來看著她,沒好氣道:“小爺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林菱被他噎了一下,不知道說什么好,不過是關心的話語被這么一懟,任誰也不想再開口了。
不過想來也對,是她叫人站在外面的,現在又去問別人還好嗎,看起來是有些假惺惺的。
林菱索性任由他淋雨,反正這雨也不大,只是風刮得厲害。
淋吧淋吧,反正有人跟著她一起受罪,他活該的。
啪嗒啪嗒——
雨珠砸在窗欞上,濺起小小的水滴落在林菱手背。
她心有所感,向窗外探出手接住落下的雨。
雨珠砸在她的手心,像潑灑的豆子一般落下,砸的她有點輕微的刺痛。
雨大了。
不過頃刻間,大雨如幕。
林菱有些慌,她又望向那個人影,瓢潑的大雨將樹葉打的七零八落,稀疏的枝頭僅有幾片尚青的葉子頑強又凄慘地掛著。
“別淋了,雨下大了。”
“這不是你要求的嗎,現在還滿意嗎?”玉魄肚子里也憋了火氣,從小到大他還沒受過這種罪呢,先前下雨不來喊他,現在才來喊,他都淋了好一會兒,也不差這點時候,反正都到后半夜了,算算時間,天也快亮了。
反正今晚一過,二人兩清,誰也不欠誰了,怎能現在放棄,灰溜溜地去躲雨?
“我只讓你站著吹一宿風,沒讓你淋一夜雨,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是你自找的!”林菱冷聲道。
吹一晚上風的話,估計也就可能會得風寒,少年人身強體壯,喝點藥也就罷了,但是淋雨又是另一回事了,得風寒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而且風邪入體,想要治好至少都得小半個月。
“你放心,小爺要是病了也賴不著你。”玉魄渾身都在淌水,剛開始他還會擋一下雨,把臉上的雨水抹掉,現在雨大了后,他做這些就是徒勞,于是也就任憑雨水砸在他的頭上淌過臉頰。
林菱被他一刺,頭似乎更痛了,這王八蛋故意氣她的是吧?
所以她現在病了就是賴他了是吧?話里有話呀!
林菱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回到榻上拉上被子就要睡覺。
誰管他,病了活該,不關她的事,她沒叫她淋雨,是他自找的,到時候病死了也賴不到她!
外面的雨下的沙沙的,屋內的燭火靜靜地燃燒著。
林菱翻了個身,咬著唇,看著那燭光,腦子里卻一直想的是樹下那個蜷著人影。
外面雨聲簌簌,林菱的手指蜷著一角被子,無意識地絞著,還好沒有打雷呢,要是打了雷,他運氣不好被雷劈了怎么辦……
林菱胡思亂想根本不能休息,外面的雨下個不停,聽聲音沒有一點減輕的樣子,她坐起身,猶豫半晌還是下了床,走到窗邊后開了窗戶。
那個人影依舊坐在樹杈之間,他側對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在心底罵她吧。
她開窗的聲音并不大,加上有雨聲的掩護,所以他并沒有注意到。
林菱就這樣看著他,他眼神也落在別處,偶爾會擦擦滿臉的雨水,接著又百無聊賴地望著天邊。
應該是盼著快點天亮吧?
林菱望向遠處,天際依舊烏云密布,即使天亮了,恐怕也分不清,只有到了巳時左右才可能分得清天吧。
燭火靜靜地燒著,燈盞里的燈油都變成了一絲青煙,林菱坐在窗邊,托腮看他。
……
靜悄悄的房間里只有林菱和婢女的呼吸聲。
婢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瞧見了窗邊坐了個人影,渾身打了個顫,腦子瞬間清醒,等定眼一看,發現是自家姑娘,她趕忙爬起來,急忙拿了件薄衣給發呆的林菱披上。
“姑娘什么時候醒的,怎么也不喚聲奴婢,您還病著,怎么坐在這里吹風呢。”她的語氣里有些微嗔怪。
林菱側過臉彎了彎眼睛,只是笑不達眼底,略微有些空洞:“沒事,我并沒有感到有哪些不適。”
婢女點點頭,又問:“姑娘還要睡會兒嗎。”
“不必了,先梳洗吧。”林菱垂眸,鴉羽般的眼睫遮住眼中思緒。
“可時間尚早……”婢女說著說著就消了音,因為林菱已經抬眼看來,雖然她并沒有說什么話,但是就那樣直直地看著她。
“先更衣。”林菱離開窗子,重新坐在床沿上。
婢女要去叫醒睡在隔壁房的老嬤嬤和婢女們,卻被林菱制止了。
婢女雖不解,但是也知趣地沒多嘴,她是林菱一直帶在身邊的人,自然知道林菱的脾性。
林菱穿好衣梳好發髻后,讓婢女找了把油傘,她最后望了眼窗子,那個人影依舊在樹上,這才松了口氣一般,提著衣裙走下去。
院中的雨水已經積了起來,她站在回廊上有些猶豫,庭內的水深最深的地方已經可以打濕她的腳背,踩下去后鞋襪肯定會濕透。
林菱看著這傾盆大雨,今日內這般大雨,恐怕還得在這里住上一晚。
而這般的大雨,也不知道多久才停。
好吧,她是有點擔心他,雨太大了,他還在淋,要是生了大病,她就得惹上大麻煩了。
林菱踩進水里,雨水順著傘脊如簾散開。
“你還要淋到什么時候?”
玉魄聽見聲音,精神疲憊的他睜開眼睛,看到腳下站著的姑娘。
他沒好氣的嘁了一聲,不說話。
“回去,別淋了。”林菱想伸手來拉他,但是他坐的太高,夠不著,索性就沒伸手,只是傾斜了油傘,方便她仰頭望她。
“小爺都淋了這么久了,不差這一會兒,時間夠了,小爺會自己回房的,用不著你管。”玉魄拍了拍樹干,僅剩的幾片葉子抖落一身的水,落在林菱揚起的面孔上。
玉魄見狀哈哈大笑,他用手拍打空中落下的雨,雨珠受力也飛向林菱的臉,林菱見狀斜下油傘遮住臉,但還是抵擋不及,不僅臉上有水,還吃了些雨水。
“你!”
見林菱臉上浮起慍怒,玉魄只覺得心底暢快極了,他揚起臉,一臉自得,斜眼蔑著林菱:“活該哈哈哈哈。”
林菱怒了,也顧不得臟了,衣袖拽不到,腿總能拽到吧!
林菱沉下臉,抓住他的褲腳,猛都一拽!
玉魄沒坐穩,也沒防備,他慌忙抓住身邊的一個樹枝,也只是減緩了摔下的力道,依舊如林菱所設想的那般,栽倒在地。
“你干什么!”玉魄怒瞪著林菱。
林菱俯視著他,她剛剛抓住他褲腳用力的瞬間,那角布被她擰出了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打濕了她的手和一半袖子。
他的樣子狼狽又可惡,林菱忽然想起他那馬背上意氣風發的樣子。
她蹲下身來,用油傘遮住他的頭頂,雨將他二人短暫地與世外隔絕。
“不要你假好心!”玉魄推開她,怒氣沖沖道。
林菱被他一推,整個人跌坐在了雨地里,她一臉懵,油傘也沒拿穩,掀倒在地上。
“我……”他其實只是想把她推開的,但是沒想到她力氣那么小,居然會被他推倒,玉魄有些無措,舉頭望天,實在是滿眼絕望。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辦,雨這么大,夏季的衣衫又很輕薄,不一會兒就能濕透,而且她病還沒好,要是今天再燒得下不了床……
林菱沉默住了,她吃力地站起身,手上的泥水也不管不顧地擦在腰上的布料上,重新撿起油傘遮住雨。
她鼻頭有些酸,俯視著坐在泥水里的少年。
她傾斜著傘,再一次遮住他頭頂的天空。
這一次她是站著的,她對他伸出手掌,冷聲道:“起來。”
玉魄不敢再說什么或者反抗她,只輕輕搭上她的手,借力站起來,二人并肩走在雨幕里,玉魄的眼神止不住地瞟向她,他發現她的臉濕了。
她在哭?還是說那些是雨水?
“進去自己叫人燒桶熱水,我走了。”林菱和他對視了一眼,聲音無波無瀾,轉身離去,收起來的油傘在她的手中淌著水,她的身上也在滴水,一路蜿蜒而上的水跡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
那一刻她那冰涼的眼瞳亮晶晶的,里面波光粼粼,像是雨后天晴萬物洗凈的模樣。
只有哭過的眼睛才如此明凈。
原來臉上的不是雨水,是眼淚啊。
護衛早已支撐不住,回到房里睡起大覺,雨中隔絕了大部分的聲音,他二人之間的吵嚷根本驚醒不了任何人。
玉魄站著的地方已經形成了小水洼,夜里驛舍內依舊有人當值,他拿著銀子喚人備水,雜役滿臉堆笑地接了賞錢,不過半個時辰就送來了熱水,而干凈的衣物也早已在他回房后就換上了。
為了防止他發熱,雜役又端來了姜茶,他只覺得雜役仔細周到,又打了賞錢。
雜役這才心里有些難安,面上為難,卻極力掩飾,推脫幾次后實在難抵誘惑,因此又恭敬地收下了。
姜茶很好喝,火辣辣的帶著甜味,他身上的寒氣似乎散去不少,僵冷的手腳這才有些回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