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林菱望向榮翎公主,她很認真,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想做皇子妃。”
公主的笑意淡去,她放下林菱的雙手:“你想做,也做不成。”
林菱知道自己這話有些不識好歹,惹惱了公主,可是那又如何,皇子妃固然好,可依舊受丈夫鉗制,她為什么立女戶,她就是想要自己當家做主,她為何又非玉魄不可,一方面是喜愛,一方面又是因為她可以做玉魄的主。
玉魄性子沉悶柔和,雖頑劣,但偏偏軟弱,為夫為婿自是擔不了大責,至少現在看來是這樣。
“公主美意,只是我心有所屬,只能辜負公主。”
“你倒是實誠,”公主譏笑道,“深情總被薄情惱。”
林菱聽得有些惱火,公主這話不是咒她要被玉魄辜負么。
“流觴宴,記得去。”公主搖了搖扇子,徑直走了。
公主安排的事情,林菱無法拒絕,休沐那天,她跟在公主身后,見到了當今的六皇子。
她跟在公主身邊一言不發,公主也不管她,宴上觥籌交錯,人人推杯換盞,雖然心底有些不快,但是宴席熱鬧,她總是這樣,倒是讓人掃興,因此又不得不揚起笑臉,擺出平日里做人的那番姿態。
忍一忍,以后就好了。
宴席即將結束時,公主對六皇子說:“這是林菱,我身邊現在的長史。”
林菱低頭,行了禮。
六皇子只瞧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在這之后,公主和六皇子書信漸漸多了起來。
多是些手足之言,以示關切之語。
林菱一邊聽著公主說的,一邊代筆。
她總是做這些小事,公主喜歡她的字。
漸漸的,她越發受公主器重,所經手的書信,也越來越讓她心驚。
榮翎公主總是坐在她身邊,在她寫文書的時候,要么靜靜地看著她,要么就是調笑她,公主對她很好,她總說:“林菱,你真的很像我,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榮翎公主沒有孩子,據說以前是有過身孕的,但是后來沒有了,她也是無意聽伺候公主身邊的人說起的。
榮翎公主的歲數比她大,要是再大個兩三歲,差不多就是她娘的年齡,不過林菱卻道:“臣惶恐……”
“不,你不惶恐,你都不怕我。”榮翎公主笑道,伸手點了點林菱的腦袋。
林菱心中總有一個聲音冒出來,不像,我和你不一樣。
“你若真是我的孩子,反而不會像我,”公主話鋒一轉,忽然冷酷道,“我的孩子,不會看人眼色,因為用不著,她也不必謹言慎行,因為這沒必要,我會寵得她無法無天,因為她娘,過夠這種命被別人拿捏的日子了。”
林菱寫文書的手一頓,她凝滯片刻,才小心翼翼道:“公主,世上很多人都身不由己。”
真正有能夠無法無天的人嗎?
不會有的。
“哦?林菱,你又有何見解呢?”
但是林菱有些猶豫,她望著公主,面露為難。
“本宮準許你議論朝政,今日之談沒有第三個人會知道。”榮翎公主了然,她面帶笑意地如此說著,但是眼中卻并沒有真正的笑。
林菱斟酌片刻,道:“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真正的沒有束縛,比如陛下,也不能隨心所欲,他的皇權被臣下牽制,如若臣下不能牽制皇權,那么皇帝隨心所欲,若是明君還好,但若是……”
她停了下來。
但是榮翎公主沒有聽盡興,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林菱只好硬著頭皮道:“凡事都講究平衡,過猶不及,每個人都是有束縛的,如果沒有束縛,所行沒有規章,會亂套的,甚至會招來禍患。”
她不敢講昏君誤國,只得委婉如此。
“林菱,你真合本宮心意,所以本宮,沒有生下孩子。”榮翎公主瞇著眼睛,但是林菱卻覺得,她像一條伺機而動的蛇,正吐著信子。
“本宮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但是并沒有生下來,知道為什么嗎?”
林菱其實不想聽,但是這種情況,不聽也得聽,因為公主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見。
“若是她出生,得不到愛,那我生下她,就是讓她來受罪的。”
她并不喜歡孩子,至于為什么會懷上,其實是因為她足夠的愛駙馬,她像瘋了一般愛他。
但是駙馬,總是讓她失望。
后面因愛生恨,她便自己墮了孩子。
她如今已經三十七了,再也沒懷過第二次孕。
“本宮以前養了條狗,后來被父皇給打死了,”公主說到,“本宮很寵愛它,它不過是朝著寵妃吠了兩聲,就被父皇打死了。”
“父皇說,再送我一只聽話的,那只不聽話。”
“可是,那只很聽話,它很聽我的話,只是不聽別人的話罷了。”
“那之后,本宮再也沒有養狗。”公主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是林菱卻覺得有點哀傷。
她并不是替公主覺得難過,只是覺得那只狗很可憐,還有現在這樣這般勞累的自己。
“公主,那時候的你多少歲呢?”林菱問。
“十五,”公主忽然想起一件事,補充道,“和親的年紀。”
“噢。”林菱輕輕地應了一聲。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和親便是公主的責任。”
“那皇子也食君之祿了,為何不去和親?”林菱并不是一時嘴快,她領悟到公主心底的意思,她能說出公主不愿意說的話。
“林菱,你真合本宮心意。”公主果然眉開眼笑,對林菱大逆不道的話卻十分滿意。
林菱心中終于長舒一口氣。
“林菱,本宮若是想養狗,就要養一條誰都不能打的狗,除了本宮,沒有誰能越過我去處理它,你明白么?”
“臣明白。”
在今日,榮翎公主才真正地將她接納為自己人。
在公主府辛辛苦苦地做長史的這一年,她攢了不少銀子,但是玉魄的書信斷了。
不過在斷之前,玉魄告訴她,他有要事,得先停一下書信。
林菱雖然不愿,但也無可奈何,不過她寫了許多信箋,都存放在那里,等日后一齊送給玉魄。
只有寫信,才能解一解她的相思之苦,甚至在寫完之后,猛然醒悟,自己何時陷得如此之深。
她憂心忡忡卻又甘之如飴。
她將位送出去的信裝在另一個盒子里。
朝中出了許多變故,她知道的事情也越來越多起來,公主有意打壓相國,又暗中支持六皇子,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太子一黨如今是惶惶不可終日。
姜相如一棵遒勁的老樹,庇佑著他的子孫及其同黨,要想除去,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她擔心玉魄卷入其中,索性如今在蒼梧書院,倒陰差陽錯地避開了這件禍事。
公主要清算的人,她又攔不住,她只能保住玉魄,至于其他人,確實無暇顧及,也輪不到她顧及。
正如公主所說,子孫蔭其福澤,便要承其禍端,世界上哪有只享福的事情。
林菱擔憂玉魄,以至于日日心不在焉,眉間總是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愁。
終于得了條密令,命她與六皇子一同去往沂州。
公主說完此話,看著她,意味深長。
林菱按捺住心底的雀躍,她恭敬地給公主行了禮,公主這是在成全她。
“本宮怕你相思成疾,剛好有件要事,你便代本宮走這一趟,而且有些事情,眼見為實,你去看看,姜玉魄到底愛不愛你。”
林菱不知道公主在打什么啞謎,她望向公主的眼睛,公主只是和她對視一眼,便移開了目光,不過她卻瞥見公主眼中的幸災樂禍。
這讓她心底逐漸浮起不安。
“不用問我,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不過本宮勸你,付出感情可以,但是愛昏了頭,可不好,”說著,她撇開茶上的浮沫,“男人這種東西,能有幾個是好的呢?”
此去一行,公主讓她陪從六皇子去探親,至少明面上是這樣,六皇子的外祖父在沂州,此去一行,當然是探親。
而她陪同六皇子的意圖,就有些意味深長了。
這年來公主和六皇子其實并不走動,只是讓人代傳書信,只要消息沒泄露,是沒人知道榮翎公主支持六皇子。
林菱就算猜,也能猜到,公主是打算真正的在明面上和六皇子黨站在一起了而她在公主身邊任職一年,雖時日不多,但當下京都都知道,她代表的就是榮翎公主。
如今的六皇子,已非昔日勢弱的六皇子,在沂州司馬調任回京后,六皇子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漸漸長出羽翼。
林菱坐在船艙內,心底卻隱隱有些期待。
不管六皇子的目的是什么,她的目的卻是去探望一下玉魄。
臨走前,公主的一席話確實亂了她的心,但是她猜不到公主說的是什么,難不成是玉魄有別的喜歡的人?
有人比她近水樓臺先得月?
那又如何!
沂州路程并不久,走水路很快,玉魄走時,水路不通,尚在修繕加固河堤,如今卻是暢通。
她穿著厚厚的襖子,出了船艙,看著寬闊的水面。
如今已經入冬,天寒地凍,小椿走過來,有些擔心地道:“姑娘,外面冷,還是回船艙吧。”
她身邊有固定的兩個侍女,一個是青雀,一個是小椿。
她還是想著臨走前公主說的那些話,這些就像一個個謎團一樣,只有見到玉魄,才會知道答案。
從沒有以前如此刻一般讓她急迫地想快點見到玉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