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那分明是——”玉魄說到這里便頓住,因為少女露出了盅底的瓷印。
大戶人家出行時,往往行李甚多,尤其是講究人家,都會自備瓷具,不與外物混淆。
他出自高門,自然知道這些麻煩的講究,就是京內六七品的官員,能用自家瓷具銀盆,也不想假借他人之物。
這也是為什么京內婦人們出行一場,隨侍眾多,箱籠之物就能裝滿一個馬車。
一來是衛(wèi)生問題得以保障,二則也是不喜那被人用過百千次的餐具,因此在外飲食,婦人們都更喜歡自備餐具器皿。
“吃了我的茶,還翻臉不認人?”林菱放下茶盅,輕嗤一聲,一雙杏眼瞇起,覷著玉魄由青轉白又變紅的臉,她輕聲一笑。
“我又不知道這是你讓人送來的,吃了就吃了,多少銀子,我給你就是了!”玉魄這才回想起來那送茶的雜役為何在他打賞錢的時候百般推辭才收下。
林菱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玉魄被她那雙淡漠的眼睛盯著的時候,渾身不由得繃緊,忍不住地后退了一步,意識到自己被一個姑娘嚇的后退,他又不甘地回到原地,回瞪著林菱。
“你看我干什么?”
“公子想必家境殷實,開口閉口都是銀子,可是我并不缺銀子,給你送茶只不過不想你生病罷了。”林菱拉開兩人距離,她環(huán)顧了房內,看到把椅子,婢女見她視線停留在那,心領神會,將椅子搬了過來。
“那就多謝你的好意了,這茶盅還你,你不要銀子的話,我給你賠一套茶具也行,不過你得走了。”玉魄滿臉寫著趕人。
“你去把藥端來。”林菱仿佛沒聽見他逐客似的,只轉過頭吩咐婢女道。
早膳時她吩咐青雀讓人多煎了一碗,青雀雖然疑惑,但也沒有多問。
小椿應聲離去。
“你要喝藥端你屋里去,來小爺這做什么。”見林菱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氣鼓鼓地抱胸,一臉不爽。
林菱不答,只問:“你叫什么名字?”
玉魄頓時警惕起來:“干、干嘛?”
“不干什么,就是問問。”林菱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探出手。
玉魄想躲,但是被林菱扳了過來,她的手背擱上他的前額。
“嗯,沒發(fā)熱就好。”林菱露出笑容。
玉魄怔住,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
臻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等到林菱放下手,他才后知后覺的臉紅起來,連耳朵尖都泛了紅。
“你……就是想確定我生沒生病?”他的眼睛看著地板,不敢看她。
“嗯,”林菱當然知道他的小動作,他的一切都瞞不過她,“也想知道你的名字。”
她拉住他的衣袖,輕輕地扯了扯,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那你告訴我嗎?”
感受到袖子的拉力,玉魄倏地抬起頭,視線和林菱對視上后又不自在的別開,林菱的態(tài)度這般好,他已做不出趕人的舉動,只訥訥地,一時猶豫該不該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等等,萬一知道了他的家門,到時候回京打上門去怎么辦?
誰知道她守不守信,萬一她睚眥必報,心胸狹隘,毒婦人心呢?
眼前突然對他這么照顧,就是為了降低他的防備套出話來的對吧?
想到這里,玉魄不禁感嘆自己聰明絕頂,差點著了道。
一時之間,他腦子里千回百轉,將事情會發(fā)展成的壞結果通通設想了個遍,最后含糊道:“你叫我月月就好。”
玉魄,月也,他也沒騙人的對吧。
“月月?”林菱皺眉,“那你姓什么?”
“好了我已經(jīng)告訴你叫什么了,你就別往下問了。”玉魄不滿道。
“哈哈,月月,你這名字有點嬌啊。”林菱捂住嘴,忍住不笑出聲。
嬌什么嬌,他堂堂大丈夫,最討厭被人比作娘們!
“我可不信,哪有這樣叫的,你要不告訴我你姓什么,我又不會對你怎么樣。”林菱見他臉都黑了,約莫知道這名兒是他來忽悠自己的,因此又追問起來。
玉魄見她這般追問姓氏,更是肯定林菱沒安好心,于是周旋道:“以后你就知道了,以后告訴你。”
“以后?”林菱滯了一瞬,眼神凝在他的臉上。
少年美皙如玉,秀眉而長目,顧盼燁然,雖稍顯稚嫩,但可見日后之形貌。
她開心地問:“以后我也能見到你嗎?”
誰想見到你,哪來的以后?玉魄心想。
他唯恐避之不及,現(xiàn)在要不是下著雨無法冒雨回京,他早就騎馬回去了,昨夜玩伴們說會替他遮掩在外留宿的事,但今天要是再不回去,只怕瞞不住,到時候回家肯定會被父親訓斥一頓。
“能能能,當然能。”玉魄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心思卻跑到父母那。
林菱覷見他神情,知道他沒當回事,也知道他可能只是應付自己,但是沒關系,長得好看的人,說一下謊她也不會介意的。
“那好,那以后你得告訴我你姓什么。”林菱瞇起眼睛,帶著點算計。
“行的行的。”少年急于逐客,答應地很是爽快。
“好,你說的,月月,說了一定要做到,”林菱認真的望著他,用一種嚴肅的語氣道,“為人以誠,你一定要守信啊,不然你就是天下第一小人,第一虛偽,謊話連篇的人,如果你不守信,日后必沒人會再信你。”
玉魄見她說的這般嚴重,應付的話還在嘴邊卻咽了下去,林菱說他不守信的后果實在有些惡毒,而且日后的事情還真說不清,也不是說他信鬼神之說,什么因果輪回,平白無故被人詛咒實在犯不上。
因此他只有不情不愿,但真正答應下這個承諾。
如果真有孽緣他再遇到她,她問起他叫什么,他必須告訴他。
不過玉魄轉念一想,以后以后,又不是說再次見面時就得告訴啊,他可以拖得嘛,第二次遇見了他就躲著唄,總不信第三次第四次還能遇到。
鉆了空子,他心下有些得意。
婢女端了藥進來,林菱聞到藥的味道,第一次覺得有些歡喜。
“小椿把藥端來了,你快喝一碗。”林菱道。
“為什么要我喝藥?我又沒病。”玉魄覺得莫名其妙。
“不喝就會有病了,”林菱摸了摸碗腹,溫度適宜,“你淋了這么久,現(xiàn)在不生病只是因為你身體暫時好扛得住,過半日緩下來后,可能就會病了。”
“哪有你說的那么嚴重,我自己的身體可清楚得很,”玉魄看了眼那黑漆漆的藥,難聞死了,“這藥快拿走,我不喝!”
“月月聽話,不然下日有你好受的。”
小椿訝異姑娘和少年怎么突然這般熟了,但她只不過抬起眼偷偷瞅了一下,就迅速的低下眉去,也不多看。
“不聽。”
“為什么不聽,我已經(jīng)告訴了你不吃藥的后果了呀?”
“可我說我不會生病,所以我覺得不用喝。”
“你覺得不用喝就不用喝?你要是不信我你去問郎中,郎中肯定讓你喝藥。”
“不去。”
“你!”
兩人跟稚童斗嘴一般你一言我一句,一個不喝藥,一個強烈要求對方喝藥。
最后,林菱低喝道:“你喝不喝!”
林菱的耐心不好,她在梁州時得祖父祖母疼愛,雖然祖父膝下還有一個孫兒,但是仍對她疼愛有加,她在那邊可謂過得肆意,現(xiàn)下歸京,好脾氣不過都是裝的。
一來是不想在回京路上惹事,二來是不熟悉現(xiàn)下府內管事地位,不好冒然得罪,管事們雖然是半個奴婢,但往往這類人是最不能當做奴婢對待的,雖然手中權力小,但是也能讓主子栽個跟頭,遇上野心大的,欺主弄權也不是什么大事,連王朝都出現(xiàn)過宦官弄權,更別說家奴欺主了。
閻王易送,最是小鬼難纏,因此林菱初來,暫且收起棱角,溫婉了起來。
不過這一下玉魄在她百般要求他喝藥,但是卻拒絕的情況下,林菱的脾氣就有點上來了。
她是為他身體好,不害他,不圖他,她只是單純的不想他生病,并且也解釋了為什么一定要他喝的理由,可他居然敢拒絕喝藥。
林菱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不復之前那本和煦。
“憑什么?我就不聽怎么了?”玉魄滿不在乎,林菱生起氣來,給他一種像他姐姐感覺,但是那又怎樣,他雖然有點詫異她怎么突然生氣,但是并沒有細想,因為沒必要,他覺得不是自己的原因。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呵斥他呢?
憑什么?這三個字讓林菱從有些生氣的狀態(tài)恢復過來,對啊憑什么,她又不是他姐,管他干什么啊,她捂住額頭,感覺自討沒趣。
“算了,你不想喝我就不逼你了,畢竟我又不是你家人,身體是你自己的事,下日要是出了毛病就趕緊找郎中吧。”
林菱泄了氣,無趣地離開這里,小椿也欠了身,追逐著林菱的步伐回了樓上,不過離開之前她將托盤擱在桌上。
“姑娘說是給你煎的,奴婢就不帶回去了。”她只托起裝過姜茶的茶盞離開。
林菱回到樓上,正巧碰到從另一側樓梯轉過來的老嬤嬤。
“姑娘這是去哪了?”她瞥見林菱身邊的婢女端著的空盞。
“去樓下了,那少年淋了一夜雨,我怕出事,因此送了姜茶和藥過去。”林菱大大方方地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