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晉江獨發
“姑娘,都好幾天了,世子還沒來,要不您去書房找他?!碑吘箤み@一次,想法在和離書上弄來手印,就徹底解脫了。
溫戀舒立于窗前,望著樹梢轉黃的葉子。
“不能去?!?br />
“為何?”立夏問。
溫戀舒沒說話。
立春看了眼她臉色提點道:“世子多疑,姑娘從未主動尋過他,這么一去,很有可能露餡?!?br />
立夏恍然,“那當如何?這般枯等著?”
冷風吹到人臉上,轉眼已快至深秋,華京地處偏北,涼的也就更快了。
溫戀舒捏著加厚的衣裳。
“不會枯等的,馬上就是十月初一?!彼恢獮楹侮懬灏彩柽h她,或許忌憚魏長稷吧!
不過無所謂了。
再忌憚,他們維持著表面和諧。
于禮初一十五,陸清安當來她這兒,就是不留宿,也會吃一頓晚膳。
那就是她的機會。
若他不來的話……
那就借東風再生場病,總之慶陽王府困不住她。
幸而老天還是眷顧溫戀舒。
等到十月的第一天,陸清安果然踩著月色而來,進來發絲蒙了層寒霜。
一眼瞧見了臨窗而坐的溫戀舒。
“這么冷的天,怎么還開窗?”
“哦!屋里燃著炭,燒的有些悶。”
他來了!溫戀舒心里高興,面上卻不動聲色,極力維持著淡定,對陸清安像以前那樣并不熱絡。
溫戀舒嫁妝豐厚,炭都是無煙的金絲炭。
按理不當會感覺沉悶。
或許因為謹慎慣了,遇到一件事陸清安總喜歡多想幾分。
他走過去,瞧見窗戶正好能望見院門。
他垂了眼皮,又看到她手下,“你近來很喜歡練字?”
溫戀舒也沒隱藏,“閑來無事,心里煩躁,寫寫更靜心。”
“嗯?!?br />
他笑笑。
兩人再無話。
幾天沒見,竟感覺對方都很陌生。
這個時候,又是一陣冷風吹過,溫戀舒瞥到進來的立春,朝她遞了個眼色,才淡淡笑道:“吃飯吧!”
陸清安隨她走過去。
立夏單純,學不來掩飾情緒,所以今日溫戀舒沒讓她過來,所有的一切都是立春安排。
他們坐下的時候,正好立春掀開中間比臉大的碗蓋。
“天冷體寒,這是大廚房今日燉的羊肉湯,世子、夫人你們快嘗嘗。”
正好陸清安愛喝,順勢舀了一碗,留意到溫戀舒吃著筍絲面,問了一句:“暖身子的羊湯,對女人家好,你不喝嗎?”
溫戀舒搖頭,“我有鼻疾,這太膻了?!?br />
陸清安眼睛一動,低下頭去,側面看著嘴角帶著笑。
“哦!是我忘了……”
忘了什么?她有鼻疾,亦或者其他?
陸清安沒有繼續說,他只是拿著調羹,轉了許久,似乎這個動作是在給羊肉湯降溫。
周邊空氣無比安靜。
溫戀舒始終細致優雅的吃著。
陸清安把碗端起來的時候,溫戀舒都沒看他。
若是不知道立春見過魏長稷,或許他就真信了這場風平浪靜,可惜,他知道,甚至這些天他對溫戀舒苦思不得其解的那個懷疑,在這一刻都有了確定。
碗送到嘴邊。
溫戀舒趁勢夾他這邊的菜。
動作之間,余光似的掃了他一下。
在無聲的安靜中,他慢悠悠放下碗,指腹摩挲著桌布紋路,轉了一圈又一圈。
“戀舒?!?br />
語調溫柔如夢,似若成親那夜。
“你想讓我喝這湯嗎?”
溫戀舒心里一個咯噔,面上努力維持著不動聲色。
“天冷喝羊湯好,你想喝便喝?!?br />
她沒做強求。
這刻拼的就是人生十幾載,隨機應變的能力。
“是嗎?”陸清安氣定神閑,卻讓溫戀舒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壓力。
她不怕吵,不怕斗。
唯獨怕別人面不改色的試探。
步步是坑,處處留意,很是心累。
“既然你都說好,”陸清安溫柔的笑,“那便賞立春吧!”
一直立于身后的立春微頓,看了溫戀舒一下,倏爾目光轉移到陸清安臉上,十分驚喜道:“奴婢謝世子賞,不敢與主子同食,我這便出去喝?!?br />
陸清安眼睛直勾勾盯著溫戀舒。
“不必,外頭冷,許你在屋里,喝吧?!?br />
他親自把羊肉湯推過去。
立春滿眼帶笑接過,心里盤算著,待會兒就算掐死自己,她也不能在陸清安面前暈倒。
溫戀舒看著陸清安。
一刻、兩刻……
呼的一下寒風鉆入簾子,撲到她的臉上。
溫戀舒終于開口——
“立春,你放下,出去。”
立春不愿,“姑娘?”
溫戀舒堅持,“出去?!?br />
棋差一半,立春無所謂的,愿以身試藥,讓陸清安消除懷疑。
但溫戀舒知道,陸清安識破了她的計劃。
再有擔心,坐著的是主子,立春走到溫戀舒身邊的第一課,學的就是聽話,她只能退出去。
門開了又合,終恢復平靜。
陸清安指扣著碗沿,“湯里放的什么?”
“蒙汗藥?!北犬敵跛粍┖蠚g鴆毒,溫戀舒善意了許多。
陸清安頷首。
說不出為何,事情未敗露前,他寢食難安,事情敗露這刻,他倒前所未有的輕松。
“什么時候知道的?”
“你帕子迷我那刻。”
比想象中早,陸清安意外片刻,沒有說話。
半晌之后他問:“你不問問我嗎?我什么時候發現你不對的?”
面上淡淡的,實則她心里已排山倒海,只是再慌張,她不能亂,“那你什么時候發現的?”
“戀舒,你還真是……”
他問什么,她就答什么。
陸清安搖搖頭笑,“剛剛發現的。”
“那你還真細心?!彼杂胁桓?,就差一步,她就成功了。
“不是細心,戀舒,因為我了解你?!?br />
陸清安看著她,目光惆悵,“我追了你三年,在沒人看到的角落,我研究你每一分喜好,你愛甜,怕苦,高興的時候有些話癆,不高興的時候總無意識撅嘴。討厭一個人,無論怎樣都討厭,但在意一個人,會重情重義。”
比如曾經黎御史家獲罪,所有人退避三舍。
她卻大庭廣眾帶黎氏的女兒黎初回家,黎初消失這么多年她都不曾放棄尋找這個閨蜜。
至今溫家侍衛都在各地暗訪。
“糕點你喜歡酥酪,衣裳喜歡正紅色,花卉獨愛牡丹?!?br />
“你十歲的時候撿過一條狗,想養,可惜因為溫以卿毛發過敏,沒能養成,為此躲著偷偷哭了一場,家里都不知道……”
“說句不客氣的話,我了解你,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自己。”
溫戀舒攥手,脊背發寒。
陸清安這話讓她毛骨悚然。
他卻恍若未覺,繼續侃侃而言:“方才你開窗而坐,不是因為炭旺而悶,而是因為那扇窗正對院子,人來人往皆可見。”
“你在等人,等我?!?br />
溫戀舒腦袋嗡的一下,未曾料到,是她小瞧了他。
見她默認,陸清安涼涼的笑,他察言觀色二十年,細致之處又豈非溫戀舒這種天之嬌女可知?
在別的孩子撒嬌哭鬧之時,他已經學會在一群伙伴中趨利避害。
“最重要的是——”
“我靠近你,你不抗拒了?!?br />
“同桌而食,也沒食不下咽?!?br />
“咱們在一起,你頭一次小心翼翼瞥向我,為的卻是……一碗有蒙汗藥的羊湯。”
說著陸清安凄涼的笑。
他只是算計的多,并非沒有心。
他何止一次希望溫戀舒正眼看他,不求在意多少,只求在意一點。
但沒辦法。
所有人的婚姻都是為了相愛,但他們的婚姻,早在送她給魏長稷的那刻,就注定了分離。
父王勸他為家族放手。
魏長稷為抱得美人歸早晚逼他和離。
就連溫戀舒自己都算計自由。
可三年向她而行,溫戀舒是他的妻子、信仰、習慣、臉面,以及尊嚴。
他能忍耐她失身,心里沒有他。
但割舍之痛,猶如切膚,痛不欲生,他無法甘心。
這般糾結著,拉扯著。
或許陸清安自己都不知道,他難過的紅了眼眶。
“你用蒙汗藥,是想趁我昏迷之際,讓我按手印吧!那么簽名呢?和離書上照理應有兩人之言,都是你待我寫的吧!”
“成婚次日你去紫玉院,根本不是拜見王妃,就是奔著我抄寫的那幾本經文吧?!?br />
陸清安笑。
“為了和離,苦練我字跡近三個月,我是該贊你態度認真,還是說你決絕無情?!?br />
陸清安恨起來,面皮發白。
“我都不在意你失身,你為何不能退一步把日子過下……”
啪——
狠厲的一巴掌,摑到陸清安臉上。
力道之大,直接震的她手心發顫。
陸清安腦袋帶歪過去,面上很快腫脹一片。
溫戀舒緊緊扶著桌子,撐住不癱下去,整個人死死繃著,像頭蓄勢待發的小獸,用干澀但恨意十足的聲音吼:“陸清安!”
“我好好的一人,被你們卑鄙利用,到頭來卻得你一句——我都不在意你失身,你為何不能退一步把日子過下去?”
“此等利用完又小人高高在上的模樣,簡直讓我作嘔!或許你一開始,就不全是被逼無奈吧!你自卑,陰險,得不到的妻子正眼,故意讓她難堪,以此來達到想和我高度一致的目的。”
陰私被揭穿,陸清安懵怔一瞬。
反應過來忽然像被刺激一樣,忽然大怒:“你閉嘴!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溫戀舒質問。
陸清安心虛,“我被逼無奈?!?br />
“是嗎?”
溫戀舒鄙夷的看著他。
陸清安則臉色漲紅,脖頸青筋根根鼓起,瞳仁放大,充滿男性憤怒的恐懼。
只是對視間,他又冷靜下來。
他是人!當存理智!
起碼不能像發狂的畜生一樣,做最原始的嘶吼狂吠。
溫戀舒亦然。
吵架不是目的,和離才是。
兩人又相繼坐下,溫戀舒先開的口。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也不瞞著你。”
她自袖中把一張紙拿出來推過去,“和離書上按個手印吧!”
陸清安盯著看,不動。
少時嗤然一聲,“戀舒,這是假的!”
“便是我按了手印,字跡擺在這兒,稍微比對一下,它也是假的。你以為拿著這樣一張贗品,就能與我劃清界限?”
溫戀舒與他笑而對視,“能的?!?br />
聲音確定,不容置疑,甚至讓陸清安一度自我懷疑。
溫戀舒胸有成竹,“即便它是贗品,你按下去,慶陽王承認,魏長稷贊同,那么它就只能是真的!陸清安,你攔不住我。”
陸清安抿唇,直直盯著她,沒有說話。
一方面是她想法正確,另一方面,不可置信自己竟然被溫戀舒壓制。
想了又想,他拿出自來女子立世的框架,“戀舒,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你家中無父,口出狂言我不怪你。然書上有云,為人妻者當恭順丈夫,望你日后知錯善改,我先走了。”
說完陸清安起身。
“陸清安!”溫戀舒追過去。
陸清安疾步走出去,又趕在她之前把門關上,從外鎖住,他想囚/禁她?溫戀舒一駭。
“陸清安?”
她急切拍門。
“陸清安?!”
仍舊無人應答。
溫戀舒這才有些慌,轉而跑去窗邊。
可陸清安比她快一步,死死按住,不顧她的反抗,陸清安在外面無情道:“夫人病了,瘋癲之癥,自即日起禁足邀月院,任何人不得放她出來,違者……”
掃了眼已經跑來的立春立夏,冷冷警示——
“杖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