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晉江獨發
瑞安堂,慶陽王剛吃完飯。
管家就按著規矩問:“王爺,今夜召哪位姨娘侍奉?”
慶陽王掃向他舉著的托盤,上面滿是姬妾名字,看到最角落處——計姨娘?
遲疑片刻……
計姨娘是他姬妾中身份最卑賤的。
當初與人青樓談事,無意碰到她的開/苞夜,她一支胡旋舞細腰殺人,扭的跟水蛇似的。
彼時同行某人便說:“這樣的女人壓在身下,那該多舒爽?”
同為男人,他聽完也不僅腰腹一熱。
但身份懸殊,不想被嘲笑,也只是想想而已。
誰知后來她被一六旬老頭包下,明明心里抗拒的要死,卻還只能在那人懷里陪笑,雙方錯過的那瞬,她抬眸瞧見他。
神色楚楚,惹人生憐,竟還有絲絲求救之意。
只一眼,卻無法釋懷。
他終究開口把人要了過來。
但那時年輕,做法太天真了!
一時縱情,換十多年為人指點,慢慢他自己也覺計姨娘是他的污點,漸次疏遠了。
只如今計姨娘的兒子成了嫡子,還是給她幾分薄面吧!
慶陽王擦著手:“計姨娘病可好了?”
管家愣了瞬道:“回王爺,好了?!?br />
“那就她,下去吧!”
管家頷首應下,夜色中和陸清安相對而遇,躬身行了個禮。
“世子安好。”
正要回屋的慶陽王循聲看過去,直到兒子走到光下,瞧見了他臉上的巴掌印,沒有擔心,只是帶著對他無力自保的嫌棄。
“臉怎么了?”滿是質問。
若是平時,陸清安聽了或會惶恐。
但今日他被刺激,渾身都是無所謂的淡然。
頭一次他不答反甩出自己的話說:“溫氏與我提了和離?!?br />
空氣安靜一刻,耳邊可聞風聲。
不過到底見多識廣,慶陽王很快恢復過來,有驚喜在眼中流動。
“那還猶豫什么?她既主動提出,那便趕緊和離,然后……”
“但我沒同意。”
陸清安打斷他。
慶陽王不可置信的懵怔,“你說什么?”
陸清安挺直而立,“我說,我沒同意,且關了她。”
“混賬!”慶陽王大怒,照著他另一張臉扇下去,“糊涂東西,她不僅是溫戀舒,后面更有魏長稷!關了她若被那人知道,你能承擔后果?”
慶陽王的巴掌可比溫戀舒重多了!
一下過去,陸清安就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嗡。
但這還不算,沒等他緩過勁兒,迎面的就是慶陽王的一頓拳打腳踢。
“陸清安,當了幾天世子,你真以為自己本事了?”
“人家是將軍,新皇寵臣,你算個什么東西?和他爭風吃醋?”
慶陽王表情猙獰,近乎失控。
“你對溫氏心思,不過占有欲作祟。自己找死,還想帶著全家陪葬!合該當初那個賤貨生你的時候,老子就該掐死你!也省得外人指著我的脊梁骨罵。”
陸清安苦笑……
瞧瞧,這就是他的父親。
對他用盡誅心之言,豬狗一樣的打他。
或許根本都不是氣話,他看不上他生母,也從沒看上過他,所以但凡他有一點錯處,威脅到慶陽王安全。
慶陽王就真的希望,他死!
從小被踐踏的怒火,在胸腔越燒越旺。
陸清安突然奮起,推開慶陽王嘶喊:“是,我找死。”
慶陽王不可置信往后趔趄一步。
“但放了溫氏,你焉知她不會因為怨恨,攛掇魏長稷殺了我們?”
慶陽王本來生氣,然聽到陸清安這句話,忽然一個激靈。
見他冷靜下來,陸清安才拼命壓制怒火……
不能氣!不能氣!
只要還沒繼承王府,他就不能和這人撕破臉。
相反,他還要在慶陽王面前表現出極致的聰明。
陸清安垂下眼皮,遮住怨恨道:“父王,一旦和離溫氏就有可能失控,但有一層婚姻在,主動權就在我們手里?!?br />
無聲的安靜中,慶陽王思索片刻。
“本王認同你說的,不和離就有主動權,但對溫氏用關的方式,這并不妥當,一旦被魏……”
話沒說完,外面忽然一陣慌亂。
本該去傳喚計姨娘的管家,忽然跌爬著跑進來。
“王爺,不好了……魏將軍忽而重兵圍府……說是有叛逆之人跑進王府后院……”
陸清安表情有些錯愕。
比他更深諳人心的慶陽王卻心道不好!
重兵圍府?叛逆之人?還是在后院?
這怕是魏長稷得了溫戀舒被關的消息,過來算賬的!
“愣著干嘛?還不快走!”慶陽王轉回來揪起自己兒子,邊匆忙往邀月院趕,邊思索著囑咐,“幸而你只是把人關了,沒出什么大事,待會若魏長稷生氣,你就站著給他打兩拳,左右世子之名在身,他應當不敢殺你?!?br />
呵,站給給魏長稷打?
真是好父親啊!陸清安幾分冷笑。
心里這般想,口頭他敷衍應道:“……是,父王?!?br />
*
陸清安走后不久,外面傳來紛沓的腳步聲。
隨即四面門窗被人用木板從外面封上,屋里很快昏暗下去。
直到聲音消失,立春立夏才跑過來,對著木板一陣狂敲,急切擔憂的邊哭邊喊:“姑娘?姑娘你怎么樣?”
溫戀舒腦子一片空白……
她做過最壞的打算也是陸清安不同意,怫然而去。
從沒想到他會直接鎖門封窗,對她禁足。
終究是她高看了人性,也低看了陸清安這個怯懦的男人,骨子里對妻子的占有欲。
她聽到丫鬟的聲音,想要說話。
但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怕的失了聲。
偽裝的再強大,她今年也不過十七歲,這是她整個人生從未有過的處境,恐懼、黑暗、掙扎,但又無力。
身體在發抖,淚不由自主流下來。
她掐著自己手,尋回些聲音,“我沒事……”
立夏慌亂。
“姑娘怎么辦?奴婢跑回去找大夫人幫忙?”
“不能去!”立春拽住她。
立夏嚇的崩潰,“為什么不能去?”
溫戀舒喉嚨沙啞道:“聽立春的。”
“姑娘……”立夏不理解。
溫戀舒明白些,“陸清安瘋了!他動不得我,卻不會放過你們!既起殺心,這時根本不等你們跑出王府,但凡你們有點異動,就會被人立即射殺?!?br />
新皇登基,華京初定。
王府外守兵已然撤離,現在都是陸清安的人。
這個認知,讓溫戀舒頭皮發麻。
從未有過的感覺生命受到威脅,“立春立夏,我沒出去,你們誰都不許輕舉妄動!”
“只要能救姑娘,奴婢不怕死!”立夏哆嗦著道。
溫戀舒心里一暖,“你不怕,可我舍不得??!”
她親近的人不多,自來就經不住失去。
“如今王府龍潭虎穴,有你們在,我才能吃食無憂,你們不放我出去,才能保證自己性命無憂?!?br />
所以,不能動,暫不能動。
“可難道任由姑娘被關著?”
“不會的,容我想想,想想……”
溫戀舒蜷縮在地上,心里一片慌亂。
蠟燭燃盡了。
屋里徹底一片昏暗。
雖然這樣給立春立春她們勇氣,但其實她自己也不確定。
叔父他們不在,卿哥又年紀尚小,嫂嫂一介女子,自來溫善,肯定斗不過心思深沉的陸清安。
所以溫家,暫且沒有指望。
魏長稷對她有意,她倒可以等魏長稷下次來,他肯定能救自己,可這份救免不了代價。
這個代價若非萬不得已,溫戀舒不愿給。
另外還有慶陽王……
溫戀舒忽而眼睛一亮。
對?。c陽王!他與燕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有奪妻之仇,怕被記恨,所以才兵行險招,用她討好魏長稷。
故此慶陽王肯定希望和離。
所以,只要等慶陽王……
溫戀舒正想的出神,耳邊忽有來了一陣錯亂腳步之聲。
此時她為魚肉,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讓她警惕戒備。
不能坐以待斃,她想站起來。
奈何久坐幾個時辰的雙腿,早已麻木到沒有知覺。
黑暗叫囂著恐懼,不安無限蔓延。
她不自覺往后緊貼著墻壁,一邊縮小存在感,一邊捏著骨戒緊張的注意著動靜。
慢慢的,腳步聲近了。
從外交叉定了兩塊木板的門框,從內往看驟然出現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莫名的……
她生出種強烈的感覺。
這身影,她認識。
隨即“咚”的一聲,門被從外踹開,力道之大,直接震的門框亂晃。其中有人提著明澈的燈,就那么措不及防照亮里面。
溫戀舒抱膝蜷縮在地上,單手不適應的擋著亮光。
她迷蒙著眼睛朝外面看。
燈籠也照到了她的臉,淚痕滿面,美目楚楚,神情慌張,身子懼縮。
驕傲的牡丹固然好看,但遭難的花朵更讓人憐惜。
她抬頭那瞬的凄美容顏,竟一下撞進所有見證者的眼睛,不自覺的呼吸一滯,沒人說話。
他們看著溫戀舒。
而溫戀舒……看著為首那道身披鎧甲,提著長劍,滿身戾氣,劍身淌血的男人。
她該厭他,懼他,抗拒他,可為什么這一刻,四目相對,鼻頭一酸,睫羽微晃,淚便流了出來?
瞧見她無恙的那刻,魏長稷松了口氣。
提腳就要進去,走了兩步忽有想起什么,他朝身后反手擲了長劍,也不管親兵有沒有接到,然后不再猶豫幾步來到溫戀舒前面,蹲下去。
尋常男子尚不愛蹲,何況魏長稷?
魁梧健碩又鎧甲在身,這個動作顯得局促又笨拙。
外頭他的士兵愣了一瞬,然后以門口兩位為首,皆不動聲色走遠,轉過去。
夜風靜靜的刮著,獨剩他們兩人。
無聲的安靜中對視了一瞬,兩瞬,不知道多少瞬。
溫戀舒忽然再無法忍受。
所有的情緒直沖腦頂,嘴一癟,她放聲大哭起來。
魏長稷愣了一瞬,有片刻無措,手朝她張了張,又因掌心的鮮血止住,喉結滾了滾。
“沒事了……”
他不會哄人,只是沒事了。
好在溫戀舒情緒穩定,失控也不過一刻。
等到再平復下來,只剩下低著頭,偶爾鼻子抽嗒的兩下。
魏長稷掃了眼四周,“怎么不點燈?”
這屋里黑漆漆的,從外看還靜悄悄,方才趕過來第一瞬,他以為她……死了。
簡直抄了慶陽王府的心都有。
“我不知道火折子在哪兒……”溫戀舒聲音囔囔的。
的確啊!溫亭書這輩唯一的姑娘,生下來就千嬌百媚,以前宴席碰見她,哪次不是丫鬟婢女環繞?
她連粥在跟前都要人遞,又怎會做過點蠟的事?
魏長稷有留意到她膝蓋發顫,眉皺成一個川字。
“腿怎么了?”
莫非陸清安那混蛋敢傷她?
溫戀舒抱著膝蓋的手顫了顫,有些羞愧道:“找火折子不小心,摔了……”
她只說疼,沒言怕。
可魏長稷如何不知,能讓她黑暗之中摸索著,也要試圖點亮那抹亮光,就是因為她怕。
聞言魏長稷唇抿了抿,眼底一片暗色。
知道這個地方讓溫戀舒生畏,直接站起來把手伸給她,“起來吧!我帶你走?!?br />
溫戀舒默了少許,被嚇的不輕,但還是免不了有些猶豫。因為心里明白,今夜若跟著魏長稷走了,出了這座王府。
她與他之間,就再不復清白。
自由需要代價,魏長稷要的是她。
所以……
跟他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