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次的京察又要開始，在上次外察以后，陳立甫的勢力增長了不少。這次京察，他更是不可能放過。雖然在士林之中，陳立甫的名聲還是非常差，但是大多數人都是趨利的，想東漢時期，黨錮之禍，宦官集團尚且能夠靠權勢拉攏不少士大夫，如今的陳立甫當然也不可能被所有人孤立。
　　如果說外察中，陳立甫的黨同伐異對于太子諸人來說，尚且可以忍受的話，在京察中若他還這么做，那么就是不能忍受了。畢竟如果真的讓陳立甫在京官中都形成極大的勢力，對李淳風一干人來說，在朝堂之上就幾乎無立足之地。
　　但是，上次萬壽節的失手，陳立甫有點警覺了，他開始認識到，皇帝還是想要維持一個平衡，而非將太子一黨趕盡殺絕。而且上次外察之中，皇帝對他的行為已經有所不滿，所以，在這次京察一開始的時候，陳立甫調整了一下策略，保持了一個基本公正的態度。
　　李淳意本以為在京察當中，能夠再次拉攏到不少人，陳立甫的所作所為出乎他的意料。他忍不住，去找了陳立甫。
　　剛進陳立甫的書房，李淳意直接開門見山：“這次京察之中，陳公為何如此退縮？”
　　陳立甫吃了一驚，五皇子對他一向以來還算尊重，甚至幾次說要師事于他，這樣直接了當的質問，是從來沒有過的。不過他心思深沉，表面上并無不悅，淡淡地說：“殿下不必著急，我們不能逼太子太過，否則，即使是陛下也不會同意的。殿下所有權勢，說到底還是君父所賜，榮辱皆在陛下一念之間，做事不肯太過?！?br />　　“可是，太子掌握了御史臺和刑部，我們能夠削弱他的勢力的機會也就是這次京察了。這次退讓了，陳善耕他們還是會對陳公窮追猛打。陳公可以相忍為國，他們卻不會如此，御史臺的一幫子年輕御史，早就躍躍欲試了。我們難道要等他們再發動更多的攻擊么？”李淳意年輕氣盛，做什么事，都想要畢全功于一役。之前他態度還算謙和，那是因為一直以來的成長環境所致，隨著他地位的逐漸提高，性子中的急躁越發明顯。
　　“殿下，臣自有分寸。我們也不是完全退讓，做事要講究一個方法，過猶不及?！标惲⒏τ行╊^疼，開始懷疑，自己選擇五皇子是不是一個錯誤。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即使是錯的，也只能走到底了。
　　“比如刑部主事孫先，他明顯就是戚文鼎的黨羽，一路都是靠著戚文鼎的提攜才爬上來的，并未有什么實績，在這次京察中，何不定他一個‘無為’？”李淳意不再與陳立甫糾纏大的方向，而是開始對具體官員的考核提出自己的意見。這些日子他都在吏部，對于一些官員的考核結果，他知道得很清楚。
　　“孫先在刑部做的事并不算少，如果他定‘無為’，六部百司那些更加不做事的人多了，難道都黜落了？若只針對孫先，則不免讓人攻擊臣黨同伐異?！标惲⒏φJ為，孫先根本算不上太子一黨的心腹，才能方面也很一般，估計是一顆墻頭草，目前倒向戚文鼎，完全是因為戚文鼎是他的頂頭上司，如果這樣的人也要針對，實在是顯得他太沒有肚量了些。
　　李淳意仍然不甘心，一下子提出了好幾個他認為是太子黨羽的人，都被陳立甫頂了回去。李淳意不禁心中有些惱怒，但是他也不能怎樣，因為他目前還是要依靠陳立甫的。在政事堂之中，除了陳立甫以外，他根本找不到一個幫手。

　　東宮書房之中，李淳風對著陳善耕感嘆：“陳立甫到底還是一個聰明人。他這次京察若還是像上次外察一樣，不用說孤，陛下怕也容不得他了。”
　　“陳立甫很善于探查陛下的底線。這次萬壽節白龜的事，必然是他主謀的。陛下未深究殿下，讓他有了點危機感?！标惿聘α诵?，說“要說起這個陳仲茂，他還是臣的同鄉，又是一個姓，雖然算不上同族，但比起其他人，關系總要親近些。在早年，臣與他還是有些交往的。不過，他入仕以后，臣就覺得他持心不正，賭性太大，漸漸地便斷了聯系。哪怕他后來升任吏部尚書，也未曾去祝賀?！?br />　　“哦？想不到伯忠公在早年還與陳立甫有過交往？”太子有些興致，這事他并未聽陳善耕提過。
　　“將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我們曾在一個書院求學。他在書院的時候，就是名人，聞一知十，連先生都說他是宰輔之器。他身上還沒有聰明人慣有的孤傲之病，與人交往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當年，我們在一起談論過道與天命之事，也曾互相砥礪，以圣賢為期。只是他中了探花，入了仕途之后，那些早年的志向，都拋在腦后了?！标惿聘貞浧鹆怂淖x書時光，臉上充滿了一種追憶的溫柔，他很少露出這樣的神色。
　　“想不到，你們竟然還是同窗好友。這件事朝堂上也沒幾個人知道吧？”李淳風很是驚訝。
　　“也不過是一年多的時間。他比我大五歲，在我進入書院以后，他很快就通過了道試，然后就離開書院了。不得不說，當時在我心里，他真的是一個慷慨君子。出身雖然不算高，但是一身氣度，遠勝門閥子弟。曾幾何時，我甚至有些崇拜他。這話現在說出去，恐怕陳立甫自己都不能相信吧？”陳善耕又一笑。
　　“只能說，名利場害人。陳立甫這樣的人才，若不是科舉高中，可能真的會成為一代大儒。人生的際遇有時候真的說不清?！碧痈袊@著。
　　“大儒與宰相，哪個是他的本心所愿？”陳善耕若有所思地說。

　　李淳泫自從下定決心以后，就經常利用各種機會，在皇帝面前旁敲側擊地說五皇子的壞話。最后，皇帝都覺得有些好笑了，哪怕六哥自以為話說的不算直白，但是在皇帝眼里，這種有意針對實在是太過明顯了。
　　這日，李淳泫再一次狀似不經意地和皇帝提起，說五哥上午在書房里與太傅起了爭執?；实燮沉怂谎郏澳阕罱趺茨敲聪矚g告你五哥的狀。”
　　李淳泫笑了笑說：“那總不能只許他害我，不許我反擊吧？再說最近五哥和太傅的關系的確是越來越差了，我又沒有說假話。”
　　“太傅一代名儒，最是重視嫡長名分的，五哥和太子相爭，他當然看五哥不舒服，兩人關系變差，也是應有之意?！被实鄄灰詾槿坏卣f。
　　“五哥最近一段時間，脾氣也越來越差了。原本他在太傅面前還算恭敬有禮，太傅說他什么，他也甚少頂撞，現在完全不同，一點點事就會被激怒?！崩畲俱擦似沧?，又說：“臣覺得，他以前的恭謹都是裝出來的，現在本性暴露了?！?br />　　“六哥啊，你到底為什么那么確信，那件事是五哥做的？”皇帝有些不解。
　　“如果不是太子，那就只可能是他呀。臣和太子反目，太子被陷害或者臣擔了不孝的罪名，最大的獲益者不就是五哥么？除了他，臣實在是想不出來，還會有誰了。”李淳泫說得非?？隙?。
　　“若真是五哥所為，他最大的錯，可能就是低估了你對太子的信任吧。”皇帝搖了搖頭說。
　　“的確如此，臣與太子這個關系，在外人看來，一定會覺得我們之間所有的兄友弟恭都是假的。臣一開始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二哥的真心，但是一個人裝一時容易，要連續裝將近十年，不露出一點破綻，臣覺得是不可能的。二哥對臣一直很好，從來沒有變過?！崩畲俱f了實話，他剛穿越過來的時候，真的好幾次懷疑太子是假仁假義，但是人家幾年如一日的關懷，讓他不得不信。
　　“好吧，你信太子，朕也不好說什么。只是你不用再和朕說一些五哥的不是了。朕知道你不待見五哥。朕也不是非要五哥做太子，你不必反應過度?！被实坌α诵?。
　　這是皇帝再一次向李淳泫表示，他不是真的想要立五哥為儲君，而且這次說得十分明白了。
　　李淳泫點了點頭，他想，五哥越滑越遠，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既然皇帝的確是拿他當棋子，那就不要讓五哥陷得太深了吧。如果現在抽身而退，他還不失為一個太平藩王，相信即使是二哥即位，也不會為了這些事與他計較太多，而若是以后五哥再做了什么事，那就難說了。看著五哥最近這段時間的變化，李淳泫覺得，他很有可能會越發急躁，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蠢事。無論是為了太子，為了朝政，還是為了五哥本身，李淳泫都想阻止這樣的事發生。
　　半個月之后就是李淳意生母容妃的生日，那天，五哥一定會去宮里給他母親賀壽。李淳泫決定，直接在那天找五哥攤牌，告訴他皇帝并無立其為儲君的意思，希望他能夠看清事實，及時懸崖勒馬吧。
　　至于皇帝會不會因為失去了一顆棋子而感到生氣，李淳泫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畢竟骨肉相殘過于殘酷，而且只要陳立甫不倒，制衡太子的力量也不能說沒有，皇帝應該不至于太過怪罪于他的自作主張。再說，皇帝對李淳泫寵愛有加，即使生氣了，也不會責罰得很重，對于這點，六哥還是很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