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泫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與李淳意說了那些話以后,的確是刺激了五哥,但是五哥最后的選擇竟然不是抽身而退,而是更加激進。不同的人,真的很難互相理解。李淳泫天性淡薄,對權位缺乏興趣,他沒有辦法理解那些明明可以選擇平靜的生活,卻要豁出命去追逐權力的人。
李淳意不是蠢人,之前他只是因為沒有足夠的信息來源,又被皇帝突然對他的關注蒙住了眼睛。六哥和他把話說明以后,他稍作思考,就知道六哥所言不虛。既然皇帝那邊已經靠不住了,他唯一的可能就是鋌而走險。但是他手上沒有軍權,要發動政變實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哪怕和安國公府聯姻以后,他已經在軍中認識了幾個人,但是這才不到一年的時間,人家和他沒有這個交情,不可能為了他干這誅九族的買賣。
思來想去,李淳意決定伺機除掉太子和六哥。這的確也是豪賭,因為皇帝不止他們三個兒子,哪怕太子和六哥身死,皇位也不一定由他來繼承。但是此時被憤恨糾纏的五哥,已經無法去做一些冷靜的布局了。他有些自暴自棄,甚至自毀的趨向。憑什么太子和六哥生下來就是高貴,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們唾手可得?哪怕最后皇帝將他治罪,至少,也夠本了,讓皇帝死了一個接班人一個愛子,足夠報復回來了吧。
確定了方法以后,李淳意一方面派人盯死了太子與六哥,只要他們一出門,就來匯報;另一方面,他開始招攬死士。一年多以來,李淳意再怎么樣也培養了一些人脈,他身邊不僅僅只有一個陳立甫。
水衡都尉杜持和安國公府有些姻親關系,他家的二公子杜簡言和李淳意交情不錯。要說這個杜簡言,也是個奇葩,出身京兆杜氏的他本可以做一個翩翩貴公子,但是他從小就喜歡游俠,從十五歲起就仗劍江湖,一直到二十五歲,才被家人押回來,想要讓他娶一門親。回到京城以后,他與京城的士人圈子格格不入,但是在一次安國公府的家宴之上,卻與李淳意傾蓋如故,二人后來就經常一起出入,游獵飲酒,走馬章臺,倒是過了幾天快意的日子。
李淳意找到杜簡言,說自己需要一些死士的時候,杜簡言心中一跳,但是他沒有說什么,而是非常配合地幫李淳意招攬亡命。杜簡言十年的游俠經歷,使得他認識不少人,其中有一些甚至是江洋大盜,另一些是退伍老兵,他們都是毫無家累的人,過著刀頭舔血的生活,只有錢給夠,賣命就是一句話的事。
在一個月以后,杜簡言就準備好了一百死士。李淳意知道這個消息以后,心驚不已。當初他找杜簡言,并沒有抱有那么大的期待,如今天下太平,要招攬死士何其不易?而且杜簡言也沒有必要為自己冒那么大的風險。可是想不到,杜簡言什么都沒問就答應了,然后辦事效率還那么高。李淳意有些狐疑。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就顧不得了,多拖一刻就多一些風險,那么多死士齊聚京城,說不得什么時候就被人發現了。
“殿下,這些壯士都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無論要他們做什么,他們皆會從命?!倍藕喲詭е畲疽鈦淼搅司┙嫉囊蛔鹤娱T口,里面住了二十多個壯年漢子。為保萬全,杜簡言并未讓李淳意露面,只是讓他在門縫里看了看。那些亡命的眼睛里,都閃著李淳意很陌生的光芒。哪怕已經下定決心,但是李淳意到底是一個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的皇子,他從來沒近距離接觸過這樣的人。本能的,他感受到了危險。
杜簡言看出了李淳意的猶豫,他上前一步,鄭重地說:“辦大事者,不可有婦人之仁。殿下,你的計劃到底是什么?”一直到現在,杜簡言還不知道李淳意是要對付誰,不過就他猜測,不是皇帝就是太子,反正肯定是造反的活。
李淳意聞言,一咬嘴唇,為自己剛才的怯懦感到到了一絲羞恥,他拉著杜簡言遠離了那個院子,說:“予叔說的是。我這次,是想要刺殺太子和汝南王,不知予叔是否有這個膽量,和我一起干?”
杜簡言臉上閃過一絲微妙的神色,似是有些失望,又似有些興奮。進京以來,他一直在觀察這個五皇子,知道他出低下,野心卻不小,這樣的人最容易弄險,所以他一直在有意接近李淳意,終于,他等到了今天。
“太子有東宮衛,汝南王也有自己的侍衛,我們這一百個人,要是想沖擊東宮或者王府,應該還不夠用吧?”杜簡言說。
“當然不可能去沖擊東宮。我這幾日都派人盯著太子,他和六哥過從甚密。如今正是秋高氣爽,草盛馬肥的時候,按照往年的慣例,他們應該會去京郊的山里游獵。這便是我們的好時機。”李淳意說,“那片圍場是皇家禁苑,地方雖大,但是沒有皇室身份是很難進去的,里面幾乎沒有什么人。我想,這幾天,我分批將這些死士帶入御苑,讓他們埋伏在里面,等待太子和六哥出現,就一舉……”李淳意用手做了一個砍下的動作。
杜簡言點點頭,這種刺殺活動,就是要出其不意,不能謀劃太久,久則生變。五皇子的計劃雖然簡陋,但是卻有效。他想了想說:“盯人是個有技巧的事,下人恐怕做不來這樣的事,容易被太子發現吧?”
“我又不傻,我只是讓他們在東宮附近找個地方坐著,看到太子出門或者六皇子進東宮就向我稟報,不是一路派人跟著太子。”李淳意笑了笑。
“還是殿下謹慎。這樣吧,從今天開始,我在這些人里面選一些人,日夜盯著東宮和汝南王府,殿下的人可以撤下來了。如果太子他們去打獵,我會立刻派人去禁苑通知這些死士的?!倍藕喲运坪鯇ψ约旱娜撕苡行判摹?br /> “你的人不會出岔子吧?”李淳意還有些不放心。
“那些都是軍中斥候,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東宮衛和他們比起來,就是些花架子罷了,決計發現不了他們?!倍藕喲晕⑽⒁恍?。
李淳意聞言,便放心了下來,他看著杜簡言說:“卿冒著誅九族的風險為我辦事,到底有何所求?”
杜簡言略一沉吟,說:“臣不姓杜,而姓王,臣之先父,是當初王太后之侄孫,諱悅。丙申之變的時候,臣尚在先母腹中,故而逃過一劫。此事無論成敗,皆為臣一人所為,是臣想要為家族復仇,與殿下無關。臣只要殿下一個承諾,來日若登九五,為先父一門正名。”
“這……若王氏為正,那陛下豈不是……我身為人子,豈可……”李淳意有些猶豫。
“王氏作亂之人,乃是臣之叔祖父,臣祖臣父,皆是忠貞之人。而且臣祖與叔祖早年就不合,加之嫡庶有別,在王氏飛黃騰達之時,作為庶長子的祖父從來沒有分享到好處,一朝大廈崩塌,卻無辜受累,滿門皆滅。天下有這個道理么?臣只求殿下,為臣祖臣父正名。至于王氏其他人,臣管不了那么許多。”杜簡言,或者叫王簡言,堅定地說。
“好!我答應你。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一定為卿之父祖正名。”李淳意看著他的眼睛,鄭重承諾。
李淳泫覺得,自己的話似乎起了效果,五哥無論在書房里,還是在朝堂上,都沒前幾個月那樣急躁了,不再做一些拉幫結派的事,甚至與陳立甫的交流也越來越少。他很滿意自己做的事,認為自己阻止了一次骨肉相殘,也救了五哥。
在心情大好之下,他決定找太子去玩玩。這日,剛到東宮門口,就看到了太子正準備出門,他攔住了太子的馬,說:“二哥,這天朗氣清,你要出去做什么,也不帶我?”
太子笑了笑說:“這兩位是我內兄,太常寺卿的二公子與三公子,我們正準備一起去打獵。你也要一起去么?”
“當然咯,二哥,你這樣太不好了。居然不叫我!”李淳泫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
“哈哈,你不是不喜歡騎射么?每次教你射箭,你都推三阻四的。”太子大笑。
“騎射和游獵怎么一樣?一個是功課,另一個是出去玩,你們打獵,我在周圍山上看看景致不成么?你們等我一下,我回去換了衣服,拿了弓箭,就和你們一起去?!崩畲俱鶜g快地調轉馬頭,回去拿行頭了。
太子看著李淳泫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對兩位崔氏公子說:“二郎三郎,我家六哥就是這樣,你們不要介意。這樣吧,我們先回去喝口茶,等等他吧?!?br /> 崔瑜和崔玨連說不敢。
就這樣,他們四人帶著東宮侍衛、汝南王侍衛和崔府的家丁浩浩蕩蕩出發了,剛走到城門口,遇到了鎮南將軍的次子胡凌。鎮南將軍駐扎在交趾,他的三個兒子輪流到京城讀書,說是讀書,其實就是為人質,這也是朝廷統御邊將的規矩。胡凌本是在軍中長大的,現在來了京城,渾身不自在??吹教颖娙苏龀?,就湊上去問:“看殿下幾人的打扮,可是要出城圍獵?”
“正是如此。怎么,少將軍也有此意?”
“哎呀,殿下,京郊最好的獵場就是禁苑,臣根本進不去呀。不知今日是否……”胡凌看著太子,賊兮兮地笑了。
太子對胡凌如此自來熟表示無語,不過既然遇到了,也不好回絕人家,就點頭同意了。
胡凌喜出望外,說:“殿下先行,我再去叫幾個家人,他們都是老兵,這些日子陪我在京都,可是憋壞了,有這樣的好事,不能忘了他們?!闭f罷,策馬而去。
太子也笑了,這鎮南將軍的二公子,看上去也有二十了,怎么心性就和小孩子一般?他搖了搖頭,和六哥以及崔氏的兩位兄長執轡慢行。
在他們快要到禁苑的時候,胡凌帶著十一二人騎馬飛奔而來。這一行打獵的隊伍,由最初的三十多人,壯大成了七八十人。人笑馬嘶,弓強甲亮,胡凌還帶了兩條獵犬和一只獵鷹,可以說是裝備非常齊全了。
因為人數實在太多,進入禁苑以后,他們就分成了三撥,李淳泫帶著十幾個侍衛在瞎逛,太子和崔家的兩人帶著三十多人在制定圍獵的計劃,而胡凌帶著他那十幾個軍士已經開始漫山遍野地追逐狐兔。
秋光尚好,不冷不熱,正是出游的好時節吶。李淳泫躺在山腳緩坡上,瞇著眼睛,用樹葉擋住額頭,任憑陽光懶洋洋地灑在身上,一臉享受的樣子。忽然,他聽到嗖的一聲響,他本能地偏了一下頭,一支白羽箭堪堪從他耳邊劃過,射到了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