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泫剛走出長寧殿大門,迎面就遇到了太子。
接近年末,政事堂事務(wù)繁雜,本來李淳風(fēng)也沒有那么快處理完所有事。但是他一直擔心著六哥這邊再出什么事,所以處理了幾件重要的,其他都交給了侍中趙安國便宜處置,然后就急忙趕往長寧殿,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太子看到六哥身后跟著的侍衛(wèi),有點疑惑地上前問道:“這是怎么了?”
李淳泫抿嘴不語。兩個侍衛(wèi)猶豫了一下,把當時長寧殿的情形與太子說了,包括皇帝的旨意。
李淳風(fēng)聽了以后臉色巨變,指著六哥的手都有些發(fā)抖,說:“你……你這個……”半晌說不出話來。然后,他強行穩(wěn)了穩(wěn)心緒,對兩個侍衛(wèi)說:“你們先不要走,在這里等著孤,孤去長寧殿向陛下求情。在孤回來之前,誰也不準離開。”
“這……”侍衛(wèi)有些猶豫。
“孤現(xiàn)在仍然是監(jiān)國太子!”然后,太子一甩袖子,快步走向大殿。
侍衛(wèi)猶豫良久,還是決定照著太子說的做,反正天塌下來,也輪不到他們來頂罪。
李淳風(fēng)等不及通報,就走入了殿中,一下子跪在皇帝面前,說:“陛下開恩,六哥年輕不知事,不是有意觸怒陛下的。現(xiàn)在他后悔得緊,陛下不要與他計較。”
李翊一看是太子,平抑了一下情緒,說:“二哥都知道了……那你還為他求情?”
“是,六哥的確胡鬧,臣一定重重教訓(xùn)他。但是陛下……詔獄去不得啊。那里陰冷無炭火,便是尋常青壯年,在冬天也會瘐斃好幾個。何況六哥他從小嬌慣,身子又弱,去了詔獄,臣恐怕……恐怕他……”說罷,太子膝行數(shù)步,仰頭懇求:“萬一真的出了什么事,爹爹心中如何過得去?饒了他吧。”
皇帝見太子一臉心痛,比他自己要去詔獄還要急切幾分,不由地心生感慨,他們兄弟之間,倒是的確有幾分真情。于是便說:“好吧,朕饒了他這次。你讓他回去趕緊準備成婚之事。”
太子見皇帝主動提起此事,趕忙說:“陛下,此事也不妥。盧龍在苦寒之地,又常年有靺鞨人騷擾,六哥如何能去得?更何況,現(xiàn)在郡王府還未修建,急切之下,六哥去了以后住在哪里?二三月份,盧龍尚是冰天雪地,六哥千里赴北疆,萬一病了,萬一水土不服又怎么辦?再說,盧家世代膏粱,盧小姐明珠玉露一般的人物,匆忙成婚,還要跟著六哥去邊郡,這難道是陛下善待士大夫之道么?會引起物議的。”
皇帝聽到此處,也覺得太子說得有些道理。當時他下旨的時候,只想著讓六哥趕緊離開京城的是非之地,再呆下去,還不知道他會惹出什么事端來,順便找個清苦的地方磋磨他兩年,讓他醒醒腦子。所以很多細節(jié)并未考慮周全,比如說盧家的事。盧家長女聽說溫柔沉靜,身子卻弱,大冬天的趕往塞北苦寒之地,真要出點什么事,的確不好交代。但是這會兒要退婚,盧家想必是絕不肯答應(yīng)的。這……如何是好?
太子見皇帝猶豫,知道自己說到了點子上,連忙加一把勁,“陛下,詔書想必還在門下省,未曾發(fā)出去,臣去把它追回吧。六哥忤逆陛下,大錯特錯,但是陛下這樣子做,的確是傷了他的心了。他委屈之下的胡言亂語,當不得真。陛下寵了六哥那么多年,還不知道他的性子么?就算要改,也要慢慢來,一時半刻的,拗不過來。臣會好好教導(dǎo)他的。”
“嗯……貶為盧龍郡王的旨意不變,至于成婚之藩……等等吧,選個暖和些的時候再說。”皇帝想了一想說。
“這……陛下,盧龍實在是太過偏遠了,陛下三思!”
“朕意已決。等太子做主的時候,你想把六哥封到哪里都可以。”皇帝擺了擺手,示意太子不必再說。
“臣……”李淳風(fēng)噎了一下,連忙說:“臣絕無此意。”
“朕就是這個意思。二哥不必諱言,這天下,早晚是你的。到時候你位登九五,再加恩六哥吧。”皇帝今天是真的動了氣,身子又還未好全,這會兒就有些疲憊了,一臉不想說話的樣子。
李淳風(fēng)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中還是有些疼痛。但是他知道,話說到這個份上,皇帝不會再收回旨意了。陛下就是陛下,六哥那么多年仗著皇帝的寵愛,已經(jīng)忘了他爹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是,陛下好好休息,不要動氣,臣告退。”太子再向皇帝行了一禮,躬身退出長寧殿。
李淳風(fēng)走到六哥和兩個侍衛(wèi)面前,說:“陛下已經(jīng)收回之前的旨意,六皇子交給孤吧,你們兩個,先回長寧殿。”
兩個侍衛(wèi)如蒙大赦,行禮之后就迅速告退。
太子咬牙切齒地看了李淳泫一眼,恨恨地說:“你跟孤來。”
李淳泫知道大事不好,但是也毫無辦法,只能跟著太子回了東宮。
剛進二門,太子便吩咐陸青說:“把門關(guān)了,傳杖。”
李淳泫嚇了一跳,他知道太子要收拾他,但是不知道竟然會這么嚴重,趕忙跪下說:“殿下,臣知罪,臣……知罪了。殿下饒了臣。”
李淳風(fēng)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冷漠的聲音說:“你個畜生,昨日孤是如何對你說的?陛下身子才好一點,若是今天被你氣出個好歹,你便是千古罪人。孤今日恨不得打死了你這個不孝的東西。你居然還有臉面在這里求孤?拖下去!”
一旁的內(nèi)侍見太子動了真怒,不敢再遲疑,馬上抬來了刑凳,將李淳泫按了上去。
“殿下,杖多少?”陸青大著膽子問到。
“打死了再來報孤!”
“什么?”陸青嚇得手一抖,“殿下使不得,六皇子雖有錯,但是……廷杖沉重,不能打太多啊。殿下!”
“杖四十。”李淳風(fēng)強壓怒火,恢復(fù)了一絲理智。
“是,”陸青看了看太子的臉色,連繼續(xù)求情都不敢,馬上讓手下開始行刑。
李淳泫絕望地被押到了刑凳之上,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說什么都沒有用了。
杖子落在身上,哪怕是寒冬臘月,幾下以后,李淳泫就疼出了一身的汗,他強咬著嘴唇,硬是一聲不吭。也許是長大了幾歲,忍痛的能力有所提高,十幾下以后,他仍然沒有一句求饒。
這激怒了太子,“若是不認錯,四十下打完就接著打,打死為止!”
馬寶兒急得無法,一下子跪在地上說:“祖宗,趕緊認個錯,千萬別再觸怒殿下了。”
不過也不用他多說,隨著杖子越來越重,李淳泫也不是銅鑄鐵打的,很快就承受不住了,只能開口:“啊!……臣……臣錯了。殿下……臣……臣知錯了。”
眾人一聽,皆松了一口氣,立馬殷切地看向太子。可是太子并未松口,只是說:“打完再說。”
行刑的內(nèi)侍無法,只得繼續(xù)一五一十地打起來,太子在一旁盯著,他們也不敢明著放水。雖然下手的力道比平時稍微輕些,但是打在李淳泫身上,仍然是不可承受之痛。
六哥的身子比十四歲那年強健了不少,三十下過后,意識還是無比清醒。但是他真的非常想暈過去,實在是太疼了。他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早就不再嘴硬,但是太子就像是沒聽見一般,一言不發(fā)。
終于,四十杖打完,六哥覺得下半截身子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內(nèi)侍小心地望向太子,只見太子一揮手說:“將他抬到書房里去,生炭火,叫太醫(yī)過來看看。”
眾人連忙照辦。
趴在榻上的李淳泫臉色慘白,滿頭大汗。過了不多時,太醫(yī)來了,又是痛徹心扉的上藥,這是他第二次忍受這樣的疼痛。雖然有了心理準備,死死地咬住了被子,但是淚水仍然簌簌地落下,他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上藥完畢以后,太子進來看了看他,見他滿臉淚痕,氣息虛弱,自己也紅了眼圈。
李淳風(fēng)閉上眼睛,平靜了一下,再深吸口氣,睜開雙眼說:“這次總要改了吧?”
李淳泫轉(zhuǎn)頭看到太子面無表情的樣子,就知道他在忍痛,自己也跟著心痛,再多的委屈,這個時候也都放下了,微不可見地點點頭說:“是……臣會改的。”
“恩……你好好歇著,乖乖吃藥用膳,現(xiàn)在天氣冷,你一身大汗,身上又有傷,一個不好便要發(fā)熱。不許任性,可聽到了?”太子見六哥受教,心緒稍平,輕聲吩咐到。
“是,臣知道了。”千言萬語化成了這么一句話,說罷,李淳泫便閉上了眼睛。
“好,孤在外面還有些事,晚一些再來看你。”太子看到六哥這個模樣,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再呆下去,他怕自己會失態(tài)。
李淳泫聽到太子離開的聲音,兩行忍了很久的淚水從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