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想起了謝識衣對于蘭溪澤的評價,貪婪。他抱著不得志,在避息珠里觀看完微生妝最后的人生片段后,對這個詞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蘭溪澤這段話又是敷衍微生妝的,以他的手段,其實根本不需要和微生念煙虛與委蛇那么多年。
真正跟秦家蕭家合作的人,從來不是微生羽,而是他。
當年在南疆密林,蘭溪澤確實是想毀滅往生寺的。可這之后,隨著修為越來越強大,蘭溪澤見多了世家的腌臜罪惡,他開始不滿足
剛開始,不滿足于只毀了往生寺。
后面不滿足于只殺了微生羽。
不滿足于只覆滅滄海境。
不滿足于只拖整個紫金洲下水。
一步一步,越走越瘋魔。
微生妝對他來說,是結發之妻,是幼時玩伴,同樣也是一枚很好的棋子。他其實什么都知道,知道魘是罪惡,知道微生念煙對自己的癡慕,也知道這份欲望會影響微生妝。
蘭溪澤在某個夜晚輕輕的吻上微生妝的唇,豎瞳閃著晦暗的光。
“初初,我們這樣有什么不好呢?要是這世間有什么藥能讓你失去記憶就好了。”
他勾著微生妝的下巴,逼著她和自己對視,微笑道:“這樣你只會記得,你是微生族女,而我是你的丈夫。我們相識在南疆密林,婚后百年情深伉儷,白首同心。”
微生妝眼神充血,咬牙說:“滾。”
蘭溪澤冷下臉來道:“微生妝,我不喜歡你現在看我的眼神。”
微生妝雖然比大白理智一點,但是她從小被父兄養在凈土,后面嫁給蘭溪澤,某種意義上也是被護得滴水不漏。她依舊容易被很多事情牽絆,為了清雙一脈心甘情愿被困在靈心宮,成為傀儡成為籠中雀。
她永永遠遠都斬不斷這些牽絆。
最后她的父親,在死前親手幫她斬斷。
清雙一脈家主死的那天,蘭溪澤特許她回家。在床上,看到氣息微弱、靈氣渙散的父親,微生妝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微生昊朝她招招手,讓她走了過去。
微生妝眼眶泛紅:“爹,對不起。”
微生昊失笑,蒼老的手牽住她,啞聲說:“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初初,你本該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是整個微生家拖累了你。”
微生昊忽然從袖子里拿出一顆珍珠來:“這是你十一歲那年,在滄妄海中尋來的寶藏,你記得嗎?”
微生妝哽咽說:“我記得。”
微生昊的視線溫柔又哀傷,咳了聲后,蒼老道:“初初,我從來沒想過這天底下哪個男的配得上你。你之前說一輩子不嫁人,雖然我嘴上罵你不著調,心里卻是驕傲的。你不需要愛情來束縛住你,可我沒想到,最后束縛住你的居然不是愛情,而是親情,是仁義,是我。”
微生妝接過那顆成色不算好的珍珠,愣愣說不出話來。
微生昊:“我快要死了。當年出事后,我便讓你的兄姊們都慢慢遠離紫金洲。現在這里沒什么能牽住你的東西了。”
他蒼老的手擦過她的眼淚,說:“初初,你這些年一直都不快樂。對不起,以后為自己而活吧。”
她手指緊攥著那顆珍珠,失魂落魄出去后,微生昊的寢宮升起一場大火來。
微生妝在火海中回身,任由燥熱的火星燒干淚痕。
她第一次計劃逃離,被蘭溪澤輕而易舉地攔截下來。
蘭溪澤氣得發笑,在她的無名指上寄了根紅線,與自己相感應。
蘭溪澤的語氣又淡又狠:“微生妝,你信不信,你逃出去,我會也會讓你哭著求我回來的。”
他們彼此互相折磨了一段時間,蘭溪澤開始重新給微生妝喂血。
大白過于幼小并不能完全控制這種魘,有時候微生妝又會重新陷入魔怔中,精神崩潰的時候,心臟又開始抽痛。她麻木地想,其實這樣也不錯,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和權力,蘭溪澤又是個優秀至極的丈夫,她受萬人艷羨。
但是很快,隨著她干嘔、難受的頻率慢慢加深,微生妝感覺自己的識海越來越輕盈,人也越來越清醒。
這種清醒,源自于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懷孕的消息是大白告訴她的。
“小主人!你你你你懷孕啦!”
微生妝坐在梳妝臺前愣住,手指輕輕地摸上肚子:“我懷孕了?”
大白比她還激動,吞了吞口水,說:“對對對,你懷孕了,而且,你肚子里的孩子居然是琉璃心!”
微生妝喃喃:“琉璃心?”
大白蹦蹦跳跳:“是啊,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哪怕是遠古神佛里,也只有眾神之首南斗帝君是琉璃心。擁有琉璃心,可以說是生而為神了。”
“生而為神?”微生妝輕輕重復這句話,紅著眼眶短促笑了一聲。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孩子在還沒有出生之前居然已經先救了她一命。可她顫抖地伸出手去觸碰他,想要感知他的體溫,卻只能感受到一種寒氣和一種純粹至極的冷意。
大白非常高興:“小主人,這是好事啊!”
微生妝卻是發呆地看著窗外:“大白,你說,琉璃心可以結束這一切嗎。”
大白不通人類的喜怒哀樂,說:“什么?”
微生妝咬唇,抱著自己的肚子,難過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微生妝終于找到機會逃了出去。她一直在飲微生念煙的血,加上懷孕,整個人溫柔而安靜,像徹底被馴化的金絲雀,暫時迷惑了蘭溪澤。
趁著某次蘭溪澤去和秦家家主見面,她在家中用血啟動了陣法,離開了紫金洲。
她的全部能力來自于魘,無名指上的紅線與蘭溪澤相感應,在逃亡過程中不得使用法力。她從靈心宮偷出避息珠,隱匿氣息,而后帶著大白跑到了人間的一個角落。xしēωēй.coΜ
大白活蹦亂跳:“啊啊啊小主人,我們終于出來了,我們可以繼續去找鼎了。嗯嗯,小主人,你怎么哭了?”
從紫金洲直通人間障城,同樣瀕臨滄妄之海。她一步一步往深山走,而后找到了一個山洞,她沒有動用靈力,生了堆火,靠著墻壁出神地看著火焰。
大白還是不解:“小主人,小主人……”
微生妝低聲說:“大白,你還記得我問過你魘是什么嗎?你說魘是惡,魘是惡啊。”她的手指碰上自己的眼睛,想起了禁湖邊她手指掐上微生念煙脖子時難以言喻的興奮和血腥。微生妝打了個冷戰,唇角溢出一絲蒼白又脆弱的笑:“蘭溪澤,他想要我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大白嚇傻了:“小主人,你在說什么啊?”
微生妝失神地望著山洞外的雨,說:“大白,我現在好累啊。”
“父親說哥哥們已經逃出紫金洲,可是天下之大他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蘭溪澤想要拿他們威脅我實在是太容易了。”
大白:“小主人……”
微生妝自顧自說:“要是天底下沒有魘就好了,沒有魔種,就沒有往生寺,沒有之后的一切。”
她攤開掌心,看著那顆被她從滄妄之海撿回來的珠子,看著它在篝火的照應下閃閃發光,唇角勾起,與此同時,壓抑很久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她低下頭,頭發柔順垂落臉側,橘色光輝照應下居然有幾分溫柔,手指隔著肚皮感受那個尚未誕生的生命。
微生妝說:“謝謝你救了我啊……可是,對不起啊,對不起。”
之后的故事就如紫金洲的傳言。
微生妝失蹤后,蘭溪澤發了很大的火,下令整個九重天巡捕她。
化神期能力通天,通過種種手段,蘭溪澤最后還是找到了障城。
驚鴻元年,一切之始。
蘭溪澤查出微生妝躲避的地方,一道天雷自九天劈下,引得天降異象、草木寸折。障城五家當時正在舉辦狩獵宴,都被突如其來的驚雷和狂風徹底打斷。驚慌失措之下人仰馬翻,謝府的車馬倒在獵戶的柳家門前。
而蘭溪澤游走在山林間,勢必要找出她。
微生妝死握著避息珠,又不敢使出靈力,只能捂著肚子跌跌撞撞往山下跑。她腳下全是碎石被劃出的傷痕,身上也處處是血,就在這么絕望的時候她感覺肚子傳來一陣劇痛。
她的孩子快要出生了。
微生妝咬緊牙關,耳邊忽然傳來了吹葉子的聲音,和她第一次在南疆密林聽見的一模一樣。
毒蛇蟄伏,蟲獸窸窣,都在朝她趕來。
她眼睛赤紅,精疲力竭往山下趕,最后倒在了柳家門前。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他……”在她蒼白顫抖的手指抓上柳老太太的衣擺,斷斷續續說出這些話的時候。
微生妝的大腦一片空白,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或許是想要一個結束吧。自己這荒唐人生的結束,也是這人間亂世的結束。
于心不忍的柳老太太把她帶進了房中。
“姑娘,深呼氣,深呼氣,別緊張。”
柳老太太不斷用熱水給她擦拭身體,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送。
就在這時,微生妝意識迷糊,聽到了大白的驚呼。
“不!主人!這些魘在試圖殺死他!”
“小主人,你快醒來,你不要暈過去!”
微生妝汗流浹背,臉色蒼白地像是紙一樣。她不畏懼生孩子的痛苦,折磨她的是識海里的魘。
大白早就在山洞里察覺到她求死的決心,現在傷心到哭得說不出話來。
“小主人,對不起,要是我沒帶你去南疆密林就好了。嗚嗚嗚嗚對不起。”
微生妝想出聲安慰它,可是她太累了。她這一生聽到了很多人說對不起,父親的、蘭溪澤的、大白的,好像每個人都對不起她……可是真正把她逼到這一切又是什么呢?
她好想殺了蘭溪澤啊。
可是她做不到。
她連恨都不敢放任,因為怕被魘找到可乘之機,讓她成為和蘭溪澤一樣的人。
微生妝說:“……救救他,大白。”
大白收起眼淚,它說:“好,主人。”
懵懂無知的忘川之靈,做出的每個決定都過于稚氣。它與忘川鼎是共生的,一主收集,一主封存。它的作用其實是收集魘但是沒有忘川鼎,它只能用身體去和那些因而生的魘魚死網破。
大白的實體其實一團白色的霧,它幻化出手,開始嘗試著收納那些魘。只是脫離忘川鼎的它太弱小了,很快被魘反吞噬。
黑與白交融廝殺,最后微生妝的眉心迸發出一道金色的光來。
大白持續不斷地落淚,一直在說對不起:“小主人,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害得你,對不起,就當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魘天生對琉璃心有著滔天的恨意和畏懼!恨不得徹徹底底殺死那個孩子!
但是它們的獠牙還沒伸出去,已經被忘川之靈阻住了。但是魘反而興奮起來,因為對于魘來說,忘川之靈是世上最美的食物。
大白感覺自己的身體被魘填充占據,它吸吸鼻子,顫抖著從微生妝的識海里飛了出去。
在大白帶著無數魘脫離微生妝識海剎那,微生妝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來。
柳老太太看不到空中發生的一切,她只是緊握著微生妝的手,說:“姑娘,使勁!姑娘,孩子快出生了!”
微生妝眼眶赤紅,淚眼婆娑,抬頭死死望著空中的某個點。
大白身上黑色枷鎖層層纏繞,它害怕得身體都在發抖,但還是在空中跌跌撞撞飛出了窗。
言卿神色嚴肅,就看見大白的乳白色身軀越來越淡,到最后徹底被魘吞噬。
“魘”在吞噬完忘川之靈后好像有了靈智,通身都散發出一種奇異的紅光來,它饜足地舒展了身體。
下一秒葉子聲漫過天地山河。
魘身上的紅光越發盛了,言卿能感受到,它看向蘭溪澤的方向,不是害怕、而是垂涎,一種最為單純的口腹之欲的垂涎。它想要游過去,可是馬上又被大白殘留的意識牽扯到了原地。
它們都心智不高,于是最后的結果就是,在各種糾纏之時,大白最后動用一絲力量,帶著這團魘,飛飛停停,穿街走巷,進入了一個衣衫華貴的夫人肚子里。
在藥房前憂心忡忡拿藥的白家夫人突然覺得肚子一涼,停下腳步。侍女在旁邊小心翼翼問:“夫人,您怎么了?”
白家夫人皺眉,隨后搖頭:“沒什么。”
侍女見她神色不虞,貼心地勸慰道:“夫人別擔心,這法子城中不少女人都用過,這次一定能懷上的。”
白家夫人恨恨說:“對,這次一定能懷上,之前那個楚國來的御醫居然說我這輩子不可能有孕,我看他就是個庸醫。我還真就不信這個邪!”
言卿目睹著一切,抱著不得志,沉默很久才輕笑一聲說:“不得志,我們終于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驚鴻元年。
微生妝身死,蘭溪澤斷指,一場大火自焚于紫金洲靈心宮,只留灰燼。
驚鴻元年。
謝識衣出生,柳家為了規避滅門之災,謊稱他為初璇夫人的兒子,交給謝家家主。
驚鴻元年。
白夫人婚后第六年查出有孕,大喜之下宴請四方,在障城張燈結彩足足十多天。
驚鴻元年冬至。
白瀟瀟,出生。
言卿想到了重生最開始,山洞之中殷無妄體內的春藥。
失笑過后喃喃:“原來春藥真的不是燕卿想要霸王硬上弓啊……”
根本就不需要春藥。
白瀟瀟就是魘本身,是色欲所化的惡念。他的血和淚都是致命的春藥,他的身體會讓人心甘情愿為他送死。
在吸納了忘川之靈后,白瀟瀟還有了堪稱恐怖一種能力,吞噬。所以紫霄死后,身體里的魘游出能被他輕輕松松繼承,讓他沒有任何后遺癥地成為洞虛修士。
情魘,情魘。
“可以出去了。”言卿帶著不得志轉身,踏碎這記錄了微生妝一生愛恨的幻境。
避息珠最后落入了柳家太爺爺手里,所以最后的畫面,也是以這個獵戶的角度。他把謝識衣送走后,總是覺得心里有愧,時不時就會在微生妝墳前送點東西。只是最后一次,看到的畫面把他徹徹底底嚇傻了,手里的酒盞和饅頭都掉一地。
他看到微生妝的墳被刨光,棺材板都被翻開,方圓百里寸草不生、只余一座石碑。有人坐在石碑上,渾身殺戮,拿著片葉子貼著唇細細吹。銀發如雪,身側繞著漫天的螢火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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