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輕笑打斷了殷無妄的自我感動。他轉頭望過去,首先先看到的是扶城。月色下扶城長老臉色鐵青,眼里躥著怒意好像恨不得將他殺了。
殷無妄的表情瞬間堪比晴天霹靂。
扶城怎么來了?!扶城太上長老在流光宗的地位崇高。
殷無妄在宗門不受重視,往往只有家宴上時才能看見。
殷無妄視線又后移,看到扶城旁邊的人,面色更是慘白,瞳孔瞪大。
謝識衣視線并沒有看他,眼眸只望向言卿,唇角還有一絲未散的笑意。
扶城根本都沒想到,謝應把自己叫過來居然就是因為這個廢物。心里還沒放下石頭,又馬上被殷無妄那找死還要帶著他一起的話給震得魂飛魄散!
“殷無妄,你在這里做什么!”扶城現在只想掐著他的脖子帶他走。但謝應在旁邊,他摸不準謝應的心思,只能忍怒咬牙切齒開口。
殷無妄唇瓣顫抖:“扶城長老……”
扶城:“你給我過來!”
洞虛期的太上長老,無論是修為還是地位,都不是殷無妄敢去反抗的。他瑟縮如鵪鶉,手指顫抖,低著頭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扶城想到今晚之事都是被他所累,就氣得不行,重重拂袖。
殷無妄直接因為威壓被逼得跪在地上。
“你夜半不呆在自己房間里,就是出來幽會——”不對!
扶城想到什么,情急之下把嘴里的“情人”二字咽了回去。他改口說陰森說:“給我滾回去!”
殷無妄受威壓所制,喉間涌出一口血。在看到謝應的一瞬間,前面靠燕卿自我臆想出的,將神踩在腳下的自負和快感,都被大雪兜頭澆下,剩徹骨冰涼。
扶城偏頭,看向謝應,面色肅然道:“盟主,這人我帶回去,不會再讓他出現在您面前的。請盟主放心。”
謝識衣現在并不想搭理他們,留下一句淡淡的“嗯”就往前走。
虞心在后面,朝扶城露出一個不陰不陽的笑,催著他們快滾:“扶城長老,請。”
扶城低頭,狠狠地剜了殷無妄一眼,直接卷起罡風,拽著他快步離開。
言卿在謝識衣出現的時候,愣了愣。
他之前說的話半真半假。
一方面是純粹是好玩忽悠殷無妄。一方面,也可能是欲蓋彌彰,為那內心深深處自己都不愿去深究的一些事。
不過言卿慣會隱藏情緒,他若是真的想演,謝識衣也未必能看出端倪。抱著蝙蝠眨眨眼,吊兒郎當笑道:“你來多久了啊?”
謝識衣平靜說:“先回房間。”
言卿:“好哦。”
現在謝識衣每晚都會為他測探丹田。
對于他重生后的修行一事,結嬰之前催得急,結嬰之后好像就一切隨緣了。看他各種偷懶睡覺不務正業。謝識衣也從來沒有說什么。
虞心見二人進屋,自己隨隨便便在外面找了棵樹休息。
定源峰的瀑布聲很大,蓋過了所有蟲鳴鳥叫。
言卿讓不得志鉆進芥子里,跟著謝識衣進屋時,好奇問道:“幺幺,你什么時候來的啊?”
謝識衣道:“你讓他再說一遍的時候。”
言卿手指微顫,馬上偏頭懶洋洋笑道:“啊,那你都聽到了?不過殷無妄說的那些話,你總不會還要我解釋吧。”
謝識衣:“我不需要你解釋他說的話。”
“我就說我們之間心有靈犀,完全不會有誤會。”言卿舒口氣,真情實感夸他,乖乖地坐到了廂房內的桌案邊。
結果剛落座,就聽謝識衣語氣冷靜道:“但你后面說的話,我想聽聽解釋。”
“……”
言卿差點坐歪倒下,眼疾手快用手撐著桌子邊緣,才艱難地坐好。他正襟危坐,維持著笑容,好奇又驚訝地眨眼:“啊?我后面說了什么啊。”
“不清楚對我什么感情?”謝識衣漆黑的眼眸像落雪湖泊,漫不經心說:“你不是一直很清楚我們之間的關系嗎,從故人到朋友。”
言卿笑容一僵,心臟跟被蟲子蟄了下,有點麻又有點慌,他克制表情,抬起手抓了抓頭發,沉思了會兒說:“這個嘛,其實……這話是我用來讓殷無妄閉嘴的。”
話一開口,言卿找到方向,馬上不假思索往下順著來,滿嘴跑火車。
言卿手一拍桌,嚴肅說:“幺幺,我現在名義上可是你未來道侶,殷無妄居然想要勾引我來羞辱你?!真是豈有此理,我怎么能讓你受這種屈辱呢。”
“所以我才故意說那些話的。我一定要在他面前表現得對你情深不悔的樣子。偷羅霖花的是我,強占令牌的是我,居心叵測的也是我。”
言卿說著說著把自己逗樂了,想到什么,深情款款地抬頭,看著謝識衣,托著腮懶洋洋說:“幺幺,你對我笑一下吧。”
言卿說:“笑一下,我什么都愿意做,命都給你。”
謝識衣抬眸看他一眼,平靜問:“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言卿怕這是給自己挖的坑,馬上反悔:“算了,把這話去掉。你笑一下,我命都給你。”
謝識衣凝視他半天,忽然輕輕笑起來。
萬千姝色將冰雪消融。
言卿支頤,差點頭往下栽。
只是謝識衣的笑很快,轉瞬即逝,跟煙云般散去,他冷冷說:“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對于主張生殺的霄玉殿主來說,人命或許是最不值錢的東西。ωωω.ΧしεωēN.CoM
他垂眸,語氣恢復冷靜:“手給我。”
“哦。”言卿乖乖把手給他。他還以為謝識衣會抓住時機,冷嘲熱諷懟他好幾句呢。沒想到,謝識衣好像心情不是特別好,神情冷漠如霜的。
言卿轉移話題道:“幺幺,你今天去干什么啦?”
謝識衣淡淡說:“去找鏡如塵拿了樣東西。”
言卿:“啊?找鏡如塵拿東西做什么?”鏡如塵不都已經在那場璇璣大火中成為廢人了嗎。
謝識衣抿唇。
他并不喜歡被問問題,也不喜歡解釋自己的行為,但是什么都在言卿面前破例。
“鏡如塵和鏡如玉是雙生子。”謝識衣垂眸,道:“魘存于天地六合,寄生在孕婦體內。若鏡如塵是魔種,鏡如玉十之八九也是。”
言卿愣住,心思電轉:“所以你去取了鏡如塵的血?你懷疑鏡如玉是魔種?”
謝識衣淡淡說:“嗯,以鏡如玉原來的天賦,現在根本到不了化神期。”
言卿聽到這里,點了點頭。確實,以鏡如玉的天賦,現在不可能到達化神期。魘能夠讓人天賦突然拔高的,而且必須是已經活過來的魘。
言卿:“用什么測,千燈盞?”
謝識衣說:“嗯。”
言卿眨眨眼:“千燈盞長什么樣啊。”他對這天地間唯一的一個天階測魘仙器,還是挺好奇的。
謝識衣輕描淡寫說:“一盞燈而已。”
言卿吐槽道:“什么叫一盞燈而已?好歹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測魘仙器,你給點面子好不好!”
謝識衣看他一眼,說:“測魘最厲害的不是千燈盞。”
言卿:“啊?”
謝識衣的手指從言卿腕上挪開:“測魘誅魔最厲害的,在霄玉殿。”
言卿愣住。
謝識衣沒有繼續說下去問:“你打算睡了嗎?”
言卿認真看著他,說:“謝識衣,你這不厚道。我本來很困的,結果現在你給我拋出個謎團,我根本睡不著了。”言卿對于霄玉殿一直都只聞其名。仙盟主宮,南澤州真正的禁地,矗立萬重飛雪中,遙不可及。可霄玉殿又是謝識衣常年呆的地方,他一直很好奇。
言卿心跟被貓撓一樣,干脆伸手去扯出謝識衣的衣袖,眨眨眼拖長聲音:“幺幺,別賣關子啊。”
謝識衣:“……”
謝識衣拿他沒辦法,垂眸,語調清冷說:“霄玉殿位于誅魔大陣上,而殿主之座,就是陣眼。”
謝識衣淡淡道:“測魘誅魔,最厲害的,是霄玉殿本身。”
這大概是整個上重天,只有幾人知道的秘辛了。言卿聽完,愣住,大腦轟隆隆。很早之前的那些迷惑也慢慢被揭開。原來,這就是仙盟和九宗三門的權衡。
謝識衣擁有不收約束的生殺之權。可這帶血的權力,落在天底下最危險的殺陣上。
誅魔大陣……
鬼使神差的,言卿安靜看著他,問出了重生以來,一直盤旋在心頭的問題。
“謝識衣,你為什么會當上這個盟主?”是啊為什么。謝識衣骨子里非惡,但也不偏善。
謝識衣沒有回答,只說:“言卿,你很喜歡問我問題。”
言卿心虛說:“嗯。”
謝識衣眼眸很黑,燭火月色照進深處,好似琉璃,通透純粹洞悉一切。
他說:“其實這不公平。”
從來只有別人在他這里苦苦哀求公平,但現在卻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
“我問你的問題,你可以敷衍逃避,可以插科打諢忽悠過去。問我,卻總要得到真實答案。”
言卿被他這潑臟水潑麻了:“我什么時候敷衍逃避了?!”
“很多。”謝識衣意味不明笑了下,輕描淡寫道:“你明天不是還要比試嗎?”
謝識衣說:“既然困了就睡吧,我在這里守著。”
言卿:“……”
言卿又郁悶又心虛,直接往床邊走。
謝識衣坐在桌案邊,視線停留在他的背影上。他手指輕輕一指,房間四周便籠罩上一層屏障,隔開震耳欲聾的瀑布聲。
靜夜無聲。
一如思緒無聲。
他不會去問言卿為什么參加青云大會。真正的理由,蛛絲馬跡早有暗示。
言卿一直追問他魘的事、一直怠惰修行、一直對上輩子發生的事避之不談。一點一點,引他推演出最后的答案。
*
浮花門,萬象臺。
言卿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明澤在他旁邊看的心驚膽戰:“燕兄,你這是沒休息好?”
言卿說:“是啊。”
明澤是知道言卿晚上會睡覺的,雖然他完全不能理解——筑基以后修士根本不需要攝入五谷也不需要睡眠,修行一事人人爭分奪秒。為什么燕卿會花好幾個時辰去睡覺。
旁邊站了九大宗很多弟子。在言卿不知道的地方,青云大會暗潮洶涌。人人都在打探對手,也都在心中自己決出青云榜前一百。私底下,甚至還開了賭局。
明澤把這些小道消息,偷偷講給言卿聽:“這次青云大會的榜首人選,我們都猜會是這三人中的一個。首先就是我們靜雙峰的弈秋師姐。”就是出發時喊他過去的那位女修。明澤與有榮焉地笑了下說:“弈秋師姐雖然是元嬰后期,但近日感覺也快突破巔峰了。另外一兩位,一個是上陽派的趙星淵。還有一個,是合歡派的顏樂心。”
“喏,合歡派就在那邊。”
言卿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看到了一群穿著粉白道袍的男男女女。
追尋歡喜陰陽道法的宗門,果然各個樣貌出眾,一言一笑都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之意。明澤本意是讓他去看顏樂心,但是言卿的視線,直接落到了門派末尾,一張熟悉的面孔上。
……白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