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他人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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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中秋節(jié)過后第三天便是太后圣壽，因為不是大壽（五十歲以上的逢十壽辰），所以操辦從簡。雖說從簡，也是整整三日的慶典，前兩日宮內(nèi)設(shè)宴小慶，壽辰當(dāng)日則由皇帝率百官、皇后率內(nèi)外命婦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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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天未亮，大老爺就穿上朝服進(jìn)宮了。稍晚，二品誥命的老夫人和三品誥命的大夫人穿上厚重繁瑣的禮服，戴上鳳冠披著霞帔，也進(jìn)宮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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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日的早請安自然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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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用過早膳后，阮碧到四姑娘繡房里做繡活，兩人都有點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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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按照慣制，各地百姓官員貢獻(xiàn)的壽禮早就呈上去了，禮部根據(jù)禮單清點，從中選出特別吉祥特別稀罕的奇珍異寶面呈太后賞玩。比如說四姑娘的西王母祥云圖早在三天前就呈上去了，但是太后有沒有見過這幅繡品，要取決于禮部官員的眼力魄力以及阮府關(guān)系打點的如何。有些壽禮，即使不錯，如果關(guān)系沒打點好，也可能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在太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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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當(dāng)然，這一點，阮碧完全不擔(dān)心，大老爺雖說無所作為，好歹也是禮部侍郎。所以這件西王母祥云圖，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會在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呈上去的。至于太后見到會如何，那是另一回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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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妹妹在發(fā)什么呆？”在畫案前忙乎半天的四姑娘見阮碧拈著針出神，走過來，推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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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笑著說：“我在想太后見到姐姐的杰作，會是什么樣的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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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其實，四姑娘心里也正惦記著這樁事，但她心里忐忐，不敢多想，怕到時候沒有，空歡喜一場。“妹妹還是別費神了吧，圣意豈是咱們能揣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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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說的也是，姐姐方才在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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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四姑娘拉著她往畫案前走，說：“上回不是答應(yīng)妹妹，要幫你做一件秋衫嗎？如今總算得閑了，繪了幾張小圖，妹妹過來挑一下，喜歡那個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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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美食華服，阮碧都喜歡，聽到這話，自然雀躍，跟四姑娘到旁邊的畫案前站著。四姑娘總共畫了四幅服飾小圖，都是襦裙，款式大同小異，細(xì)節(jié)之處卻各有各的曼妙，阮碧嘖嘖稱贊，覺得這個也好，那個也好，一時挑花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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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正拿不定主意，忽然聽到外面?zhèn)髌鸢蓢}吧噠的腳步聲，跟著寒星嚷嚷聲響起：“姑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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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一驚，趕緊到窗邊探出頭，沖她招招手：“別大呼小叫的，過來說話吧。”寒星是她一大早就派到垂花門守著的，交待過她，聽到有關(guān)宮里的事情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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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寒星跑過來，額頭微微汗?jié)瘛！肮媚铮瑢m里來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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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看來正如預(yù)料，阮碧大喜地笑了起來，斜睨四姑娘一眼。卻見她雖然極力假裝不在意地垂眸看著小圖，捏著紙的手卻輕輕顫動，紙張簌簌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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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是來傳二姑娘進(jìn)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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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什么？”阮碧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笑容僵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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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四姑娘也驚愕萬分，轉(zhuǎn)頭看著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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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寒星不解地看著表情大變的阮碧，又重復(fù)了一遍：“是來傳二姑娘進(jìn)宮的，方才二姑娘已經(jīng)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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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扶著窗子站著，臉色發(fā)白，千算萬算，居然算漏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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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站在她身后的四姑娘收回視線，怔怔站了一會兒，緩緩地坐下，眉間一絲愴然怨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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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沉吟片刻，阮碧恢復(fù)面若沉水，對寒星說：“你再去守著，有消息再回來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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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寒星見她一臉嚴(yán)肅，有點嚇著了，趕緊點點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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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看著她跑出院門，阮碧才整理好思緒，轉(zhuǎn)身看著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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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四姑娘神情木然地拿起其中一張小圖，說：“妹妹，六破裙講究是飄逸之姿，比較適合兩色相間。散花錦色彩濃艷，花團(tuán)錦簇，還是做成曳地石榴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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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就依姐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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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四姑娘點點頭，看著小圖發(fā)呆一會兒，驀然一笑，如云破月明，隨即眼眶卻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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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心生不忍，說：“姐姐，咱們先不著急，再等上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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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四姑娘又點點頭，到繡架邊坐著，拈起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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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一直等到酉正（下午五點正），宮里再無來人。不過，老夫人和大夫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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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聽到寒星的回報，默然片刻，銀牙一咬，拉起四姑娘的手說：“走，姐姐，咱們該去給祖母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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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四姑娘不動，反拉著她的手，悲愴憤然地說：“妹妹，到如今你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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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我明白，我只想去看看，她能毫無內(nèi)疚地看著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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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便是內(nèi)疚又如何，還不得認(rèn)了？否則就是欺君之罪，咱們也逃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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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默然片刻，松開她的手說：“你不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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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四姑娘轉(zhuǎn)眸看她一眼，見她一臉堅決，嘆口氣，說：“妹妹既然一定要見到黃河才罷休，我便陪你這一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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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也不帶丫鬟，兩人一路沉默，到老夫人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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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守門的小丫鬟笑嘻嘻地說：“兩位姑娘來的真快，老夫人剛回來了，你們就來請安了。”說著，向里面?zhèn)鳎袄戏蛉耍墓媚锖臀骞媚飦砹恕！?br/>     </br>
    </br>等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曼云的聲音：“請兩位姑娘進(jìn)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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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和四姑娘進(jìn)偏廳，只見老夫人榻上坐著，已經(jīng)換上家常服飾，臉色光亮，眉間一團(tuán)喜氣。曼云站在她的身后，小心地幫她按摩脖頸。老夫人歪著脖子，絮絮叨叨地說著：“可真是老了，鳳冠雖重，從前也沒有這么痛過，今日感覺象是一座大山壓著，脖子都快直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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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曼云笑著說：“又跪又拜的，自然是重了。”抬頭看著阮碧和四姑娘，“兩位姑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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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老夫人沖她們招招手，笑呵呵地說：“四丫頭、五丫頭，正準(zhǔn)備叫你們過來，沒想到你們就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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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早在進(jìn)門瞬間換上笑容，說：“我早猜到祖母有話要同我們說，所以拉著四姐姐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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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句話別有深意，老夫人自然聽出來了，瞅她一眼，笑著說：“你果然聰明。”擺擺手，“都坐下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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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和四姑娘坐下，都看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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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老夫人沉吟片刻，神情自若地說：“四丫頭，五丫頭，太后看到西王母祥云圖十分歡喜，留二丫頭在宮里住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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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盡管阮碧早猜到了，但看到她毫無內(nèi)疚、坦然自若地說出來，心里還是一團(tuán)怒火燃燒，真想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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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四姑娘籠在袖子的手則緊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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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老夫人又說：“今日，太后當(dāng)著所有命婦的面，夸我們家的西王母祥云圖別致精巧，這是咱們家的體面，四丫頭、五丫頭，你們身為阮府女兒，要以大局為重，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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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是，祖母，孫女明白。”四姑娘柔聲答應(yīng)，手指甲掐著手心，鉆心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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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如此識趣，老夫人滿意地頷首，又見阮碧垂眸一聲不吭，心里不喜，擺擺手說：“我在宮里呆了一天，乏了，你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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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是。”四姑娘應(yīng)了一聲，拉著阮碧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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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剛走出角門，大夫人滿臉喜色地過來，四姑娘又拉著阮碧退到一側(cè)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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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看著兩顆垂下的腦袋，大夫人眼睛里閃過一絲嘲諷，得意地說：“四丫頭，五丫頭，辛苦了，改日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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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句話象針一樣的扎進(jìn)兩位姑娘的耳朵里，一直游到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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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待她走過后，阮碧直起向子，轉(zhuǎn)身看著她的背影，眼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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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四姑娘嘆口氣，伸手拉她，說：“五妹妹，想開一點吧，咱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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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若是這事情落在自己身上，阮碧也許還不會這么憤怒。因為是自己給四姑娘一個希望，卻又讓她落空了，這才是她最感憤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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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姐姐，這回是我思慮有欠妥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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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原以為大夫人即使有私心雜念，有老夫人坐鎮(zhèn)，也不敢亂來。但是真沒有想到，老夫人心目里家族利益至上。為了所謂的家族利益，甚至可以欺上瞞下，讓庶女為嫡女做嫁衣。她這么做的原因，阮碧方才已經(jīng)想明白了，四姑娘只不過是個庶女，太后再喜歡，最多也就是納入后宮做嬪妃。皇后是官家結(jié)發(fā)妻子，貴妃育有皇長子，其他嬪妃要想在后宮出頭是很難的。一個不受寵的嬪妃對阮府的幫助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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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但是嫡女不同，阮府本來就門第不低，若是二姑娘得到太后歡心，完全有可能被選為晉王正妃，那對阮府來說，是極大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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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估計老夫人在看到西王母祥云圖之后，就動了其他念頭，否則為何會主動提出讓四姑娘去看林姨娘呢？這分明就是犒賞。在她眼里，四姑娘的辛苦付出也就這么一點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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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五妹妹，有時候，咱們必須得認(rè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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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聽四姑娘語氣凄然，眼眸深處卻藏著一團(tuán)火，知道她也已經(jīng)想明白了。默然片刻，堅定地說：“姐姐，我是不會認(rèn)的。”說罷，也不再管四姑娘，快步地往蓼園走去，越走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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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老夫人親手撕下阮府的最后一層面紗，讓她徹底看清楚，在這府里，所有的姑娘都只是工具。她會盤剝再盤剝，謀取最大的利益。今日，她拿四姑娘給二姑娘墊腳，明日，她會拿自己給誰墊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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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從前阮碧還抱著一點天真，以為她看著阮蘭的面，也許會待自己好點。現(xiàn)在她知道自己錯了。老夫人固然因為阮蘭對自己有憐惜之情，但是到了利益關(guān)頭，她會毫不猶豫地獻(xiàn)上自己，來滋養(yǎng)阮府的花團(tuán)錦簇。所以，必須要去另外尋找一條路，一條能夠讓自己任何時候都能全身而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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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一口氣走到蓼園門口，阮碧站在臺磯上回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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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夜幕已經(jīng)落下，抄手游廊每間一段路掛著燈籠，雕梁畫棟、亭臺樓榭若隱若現(xiàn)，美不勝收。可是有誰知道，這番美景遮掩著什么樣的骯臟？這一刻，阮碧覺得阮弛說的沒錯，這腌臜地方，真該毀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