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深夜密談
    </br>
    </br>東平侯夫人走后，老夫人帶著阮碧到祠堂上香，讓她給列祖列宗磕了三個(gè)響頭，然后自己握著一柱香念念有詞半天，聲音含糊，大意無非是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保佑阮氏一族昌榮繁盛，保佑五丫頭與顧小白的親事順順利利和和美美。
    </br>
    </br>上過香后，仍然帶著阮碧回到春暉堂，拿出自己的鏡奩，讓她選了幾樣首飾，叫人送到金店里翻新改式樣。又拿出收藏的綾羅綢緞，挑了兩匹顏色鮮亮的蜀綿給她做衣裳。
    </br>
    </br>忙忙碌碌，一直折騰到大老爺從衙門放班過來請(qǐng)安，這才打發(fā)阮碧回去。
    </br>
    </br>阮弘看老夫人喜氣洋洋，正待詢問，她已經(jīng)主動(dòng)說了：“阿彌陀佛，五丫頭和顧家大少爺?shù)挠H事算是定下來了。”
    </br>
    </br>“定下來了？”
    </br>
    </br>“今日東平侯夫人來了，說惠文長公主的意思是兩個(gè)孩子都還小，先臘月六號(hào)小定，明年大定后再挑婚期。”
    </br>
    </br>阮弘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什么特別的喜悅，對(duì)這個(gè)克死父親的名義上女兒他素來不關(guān)心。
    </br>
    </br>“若是蘭兒知道了，指定歡喜死了。”提到阮蘭，老夫人眉梢喜色淡去，感嘆地說，“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br>
    </br>阮弘算算時(shí)間說：“娘不要擔(dān)心，咱們府里的人估計(jì)已經(jīng)到廣州呢，再過半個(gè)月二十天便有消息回來了。”
    </br>
    </br>“如何不擔(dān)心呢？”老夫人臉有戚色地說，“蘭兒這一生太苦了。悔不該把她嫁給徐用弱，隔著那么老遠(yuǎn)，便是有心照顧，也是鞭長莫及。都是我的錯(cuò)，當(dāng)年怎么就豬油蒙了心？”
    </br>
    </br>提到半生飄零的阮蘭，阮弘也是一臉黯然，說：“娘，這都是妹妹的命，不怪您，您別再自責(zé)了。咱們先把妹妹接回來，好生待她就是了。”
    </br>
    </br>老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見阮弘還是不走，眉間一絲猶豫。“弘兒，可是有什么事？”
    </br>
    </br>“娘，是有樁事，且奇怪的很，想跟娘討個(gè)主意。”
    </br>
    </br>老夫人詫異地問：“什么事？”
    </br>
    </br>“今日晌午，沈赟派人送信給我，約我今晚到白樊樓一聚。”
    </br>
    </br>自從阮蘭和沈赟和離后，沈阮兩家交惡，日常就再無人情往來。老夫人挑起稀落的眉毛，警覺地問：“他什么意思？”
    </br>
    </br>“孩兒便是不知。若是因?yàn)楣拢匀徊槐氐桨追畼钦f話，若是為了私事，實(shí)在想不出與他有何瓜葛。孩兒還沒有答應(yīng)赴宴，想問一下娘的意思。”
    </br>
    </br>老夫人沉吟片刻，冷哼一聲，說：“你去吧，我倒要聽聽他想說什么。”
    </br>
    </br>“是。”
    </br>
    </br>阮弘應(yīng)了一聲，退出春暉堂，先到外院，叫隨從去給沈赟送信。然后才回熙和院正房，除掉官服官帽，換上褐色團(tuán)花長袍和文士帽，帶著幾個(gè)隨從，坐軟轎往白樊樓而去。天色已黑，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四層高五樓之眾的白樊樓燈火輝煌，矗立在一排排黑燈瞎火的平房之間，如同鶴立雞群，又如同一條金龍騰翔在邈邈夜色之中。
    </br>
    </br>它是京城第一大酒樓，繁華熱鬧，自不必言。
    </br>
    </br>到門前，下轎，檐下立著的一個(gè)隨從打扮的男子迎了上來。阮弘認(rèn)得他是沈赟的長隨，便吩咐隨從轎夫們到白樊樓旁邊的卷棚里候著，自己只帶著貼身長隨跟著沈赟的隨從到二樓盡頭的高級(jí)小閣子。挑起珠簾，推開門，走進(jìn)去。只見沈赟對(duì)門獨(dú)坐，也是文士打扮，青衫黑帽，相貌清俊，面白無須。雖則時(shí)常碰面，打眼一看卻有種陌生之感。
    </br>
    </br>沈赟站了起來，作揖說：“向善（阮弘字）世兄。”
    </br>
    </br>這一聲世兄已有十來年沒有聽過，阮弘百感交集，作揖還禮：“通文（沈赟字）賢弟。”
    </br>
    </br>兩人相視一眼，都不勝唏噓。
    </br>
    </br>從前兩人是郎舅，又同朝為官，常常相約花間飲酒作詩，感情融洽。此后，兩家交惡，便再無往來。雖然還是同朝為官，但為避嫌之故，便是有公事相商，也都是通過其他人溝通的。
    </br>
    </br>外頭的絲竹聲和陪酒ji女盈盈笑語聲傳了進(jìn)來，越發(fā)顯得小閣里的安靜不同尋常。
    </br>
    </br>半晌，阮弘開口：“通文賢弟今日約我來，定是有事協(xié)商，咱們之間，不妨直說吧。”
    </br>
    </br>“并無什么要事。”沈赟垂下眼眸，低聲說，“不知道怎么了，昨晚忽然夢(mèng)到……你妹妹，便是想問問……她如何了？”
    </br>
    </br>阮弘微微皺眉，他可不相信沈赟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這句話明顯是個(gè)托詞，心里便有些不悅，沒好聲氣地說：“能如何？如今是****，且是個(gè)沒有兒女的，賢弟又不是不知。”
    </br>
    </br>“她先前生的女兒……”
    </br>
    </br>“寄在我名下，就是幾個(gè)月前被紫英真人收為俗家弟子的五丫頭，這個(gè)賢弟定然也是知道的。”
    </br>
    </br>“是，我知道，我全知道。便是世兄怪我，我也一清二楚。”沈赟說著，似是抑郁難忍，長吁一口氣。
    </br>
    </br>阮弘是個(gè)面慈心軟的，聽他這么說，口氣便軟了下來。“都是陳年舊事，多說何益。”
    </br>
    </br>“我想見你家小五一面，可否？”
    </br>
    </br>阮弘微怔，睜大眼睛問：“你什么意思？”
    </br>
    </br>“便只是見上一面，并無其他想法，世兄不必驚訝。”
    </br>
    </br>阮弘疑惑地看著他半晌，實(shí)在琢磨不透他的用意，說：“此事我做不得主，須得先稟告母親。”
    </br>
    </br>阮老夫人的性情，沈赟自然清楚，知道他非托詞，點(diǎn)點(diǎn)頭，自顧自喝了一杯。片刻想起阮弘滴酒未沾，忙舉杯說：“世兄，我敬你一杯。”
    </br>
    </br>阮弘想了想，舉起杯一仰頭喝完。
    </br>
    </br>沈赟微笑著說：“世兄飲酒，還是同從前一般爽快。”
    </br>
    </br>阮弘搖搖頭說：“怎么可能同從前一般，如今年歲已長，少不得要顧慮妻子兒女的感受，又要照看這一大家子，哪里還有千杯飲盡劉伶愧的心情？”說到這里，不免想到父親死后自己支撐家業(yè)的艱難，又不免想起正是因?yàn)槿钌蚪粣海赣H才會(huì)抑郁不堪，早早離世。心里塊壘郁積，向沈赟拱手說：“相爺，你我雖是舊交，但早已成陌路，今日能坐一塊喝一杯已屬難得。所托之事，明日答復(fù)，阮某先行告辭了。”
    </br>
    </br>一句相爺已經(jīng)將兩人立場(chǎng)劃清，沈赟也知道不可能把盞言歡，點(diǎn)點(diǎn)頭說：“世兄，你我相交幾十年，且不說從前種種，孰是孰非。容我提醒一句，莫要與韓王再走近了，前些日子，已有御史參你，不能匡主不能益民，尸位素餐，又與韓王勾結(jié)，朋黨比周。”
    </br>
    </br>阮弘暗暗吃驚，面上卻不顯，又沖他抱抱拳，這才走了。
    </br>
    </br>沈赟默然坐著，喝了小半壺酒，這才回到朱雀大街的相府，也不換衣衫，逕直去旁邊父母住著的院子。沈密和沈老夫人都還沒有睡，披著外衣，互相攙扶著從臥室里走出來，著急地問：“如何？”
    </br>
    </br>沈赟說：“我方才提出要見他家小五一面，阮弘十分詫異，可見毫不知情，看來不是阮府所為。”
    </br>
    </br>沈密摸著稀落的胡須說：“我早說過了，阮府沒有這么大的能耐。”
    </br>
    </br>沈老夫人納悶地問：“那又是何人？”
    </br>
    </br>沈赟說：“能夠找到大哥與大皇子書信，定然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大周應(yīng)該沒有幾個(gè)，我心里懷疑一個(gè)人……”
    </br>
    </br>沈密已猜到他所說何人，思忖片刻，搖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大皇子與三皇子爭(zhēng)奪皇位時(shí)，他在西北，戰(zhàn)況正酣，如何能兼顧朝中諸事？再說，他逼著咱們認(rèn)為阮家的那個(gè)丫頭又有何用處？”
    </br>
    </br>沈夫人這會(huì)兒聽明白他們說的是誰，也連迭搖頭說：“赟兒，怎么可能是晉王呢？他才救過你。”
    </br>
    </br>沈赟說：“便是行刺之事，我也懷疑是他安排的，否則怎么一丁點(diǎn)風(fēng)聲都查不到。傳聞他在西北的時(shí)候，手下網(wǎng)羅了一批能人異士，其中不少武藝超群之人。然而，他回京城后，并沒有帶這幫人回來。卻也沒聽說這幫人去了那里，倒好象平空消失了。”
    </br>
    </br>沈密搖頭說：“赟兒，你想多了。他的地位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安排人行刺你，于他有何益處？你上門道謝，他都拒而不見。”
    </br>
    </br>“晉王非常人，自然不能以常人度之。他拒而不見，表明他無意與文武大臣結(jié)交，也可以讓官家放心……”
    </br>
    </br>“官家有何不放心的？”沈密打斷他說，“當(dāng)年宣宗皇帝私下跟我說，六皇子生性謹(jǐn)厚，雄才大略，有太宗皇帝遺風(fēng)，江山社稷后繼有人。不想他卻無意于皇位，主動(dòng)請(qǐng)纓去西北從軍。這皇位若是他想要，也落不到官家手里，官家難道不清楚？再說，若沒有他握著興平軍，官家又如何坐穩(wěn)這皇位？晉王年歲雖輕，智慧過人呀。你再看他從西北回來，行事低調(diào)，從不過問朝政，不結(jié)交大臣，每日反而跟兵卒混在一起，可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做個(gè)純臣。”
    </br>
    </br>沈赟恭謹(jǐn)?shù)卣f：“父親教訓(xùn)的是，只是除了他，我著實(shí)想不出第二個(gè)人。”
    </br>
    </br>“凡人行事總離不開目的兩字。咱們?cè)傧胂耄J(rèn)回阮家丫頭，究竟對(duì)何人有益？”
    </br>
    </br>話是這么說，但接到匿名信到現(xiàn)在有四天了，就這個(gè)問題，三人沒有少想，卻都是想不明白。片刻，沈老夫人拍著榻沿，說：“這陣子咱們家到底走的什么霉運(yùn)，先是我遇刺，緊接著你也遇刺，如今又來這么一封匿名信……”
    </br>
    </br>沈赟柔聲說：“娘不要著急，實(shí)在不行，我先同皇上請(qǐng)罪，以退為進(jìn)，便是罷官也護(hù)大哥周全。”
    </br>
    </br>“不妥，你若請(qǐng)罪，事必公開，那韓王和他的黨羽們還會(huì)放過咱們沈府？你罷官事小，只怕你大哥有牢獄之災(zāi)呀。”沈密說，“以我看，實(shí)在不行，便把那丫頭認(rèn)回來吧。”
    </br>
    </br>“這……”沈赟猶豫地看著沈老夫人。
    </br>
    </br>沈老夫人砸砸嘴巴，極不情愿地說：“實(shí)在不行，就認(rèn)回來吧。我見過那丫頭，跟秀兒長得有幾分相似，或許真是咱們家的孩子。好在那丫頭還爭(zhēng)氣，聽說好象在跟定國公府議親事，咱們認(rèn)回她也不吃虧。再說，她一個(gè)來歷不明的孤女，能夠認(rèn)祖歸宗，傳出去百姓也只會(huì)夸咱們的仁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