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嘆了口氣,慢條斯理的給自己倒了杯茶,隨即眉頭一皺。
這里的茶葉實在比不上自己平日里喝的,往日喝的不管是廬山云霧,君山銀針,還是雀舌,西山白露,都是從上好的一堆里挑出的最拔尖的那一小匣,送到她手里,再用清晨去后山采的山泉水煮沸,用來泡開,蜷曲的茶葉在沸水中伸展,吸滿水分后,茶湯透亮澄澈,艷似琥珀,聞一聞撲鼻的清香,都能解人三分乏。
今時不同往日了,再低頭看看手里瓷杯里的茶水,方才拎起茶壺往白瓷杯子里倒時,水流打著旋裹著茶葉落進杯里,細碎的葉子在冒著熱氣的茶湯里上下沉浮,最后浮在水面上,抿一口,嘴巴上都能沾幾粒碎葉子。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碎碎平安嘛。”
隨即又抬頭看著一臉希冀的半大少年,那孩子頭上還梳著一股一股的小辮子,袖口有些磨破了也沒補起來,看顧他的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竟然一個王子跟個野孩子似的。
“殿下不喜歡我教其他人?”
“不喜歡。”他搖搖頭,“你既然要做我的師傅,怎么能也做他們的師傅?我是王子,和他們不一樣。”
“可是,如果他們會的東西多了,最后還能幫到殿下,殿下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心腹,不是好事?殿下的堂兄,北突厥可汗年紀還小時,便已經懂得招攬人才為自己所用,殿下想要建立一番功業,也需要人才才是?!?br/>
木循想了想,忽然覺得也有些道理,正猶豫不定時,聽到檀聞舟又緩緩開口。
“而且,殿下想讓我教你一人,怕是可汗和公主都不會贊成,若是教一群和殿下一般大的孩子,還可行?!?br/>
他點頭:“你不必擔心,我去和父汗說?!?br/>
她繼續順毛捋:“那就等殿下的好消息了,殿下聰慧,一點就通,想來日后定能成為突厥頂尖的人物?!?br/>
木循嘴角忍不住勾起來,他原本想忍住的,因為覺得別人一夸就笑是很沒深度的人物,但是開了個頭,就一發不可收拾,笑容越來越大,走出去時,只覺得月明星稀的夜色也明媚了幾分。
侍女回了帳篷里,看著正脫了外袍爬上床的檀聞舟,輕聲道:“小姐真的想做四殿下的老師么?”
上了一只腳的她一頓,隨即又上了另一只腳,被子蓋好后雙手塞進被子里暖著,道:“也不是壞事。”
“既如此,若到時候將軍來救,恐怕不好脫身?!?br/>
侍女臉上面無表情。
竟然是裴衍的人。
檀聞舟擺擺手:“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先休息吧。”ωωω.ΧしεωēN.CoM
侍女也很識趣地沒有再說什么,利落了地退了出去,還貼心地給她帳篷里又添了點炭火。
木循的速度很快,第二日,他就歡天喜地的跑來找她,說是都同意了。
這個“都”字讓她有些微微的停頓,不知道是可汗和翠葉,還是可汗和那位素未謀面的胡蘭閼氏。
這些天,她一次都沒有見到這位漢人女子,哪怕是木循身邊,也沒有見到過她的身影,她的存在感極低,幾乎沒有人主動提起,除了目朵里。
可汗估計也當木循是一時興起,也沒有阻攔,只是場地便也省了,直接讓她每日去木循的帳篷里教授,又從那些孩子里挑了幾個出來,做他的安達。
安達就是伙伴,伴讀的意思。
若是放在大胤,拜個師傅,學點東西,都是學生天不亮就起床,披星戴月地跑去找老師,學習時碰上規矩大的,還要跪著聽,哪怕是皇子公主,也沒有敢對老師呼來喝去的,在突厥,完全反過來了,檀聞舟這個老師要每天定時起床,跑去給徒弟授課解惑,還好這里不講究晨昏定省這一套,她不用披星戴月地往木循那里去。
第一天到的時候,天蒙蒙亮,想著師傅第一次給徒弟授課,禮數上應該帶點東西給他,不過她摸了摸渾身上下地東西,值錢的只有頭上的簪子,其中一只還被她送給了目朵里做人情,現在正戴在目朵里頭上呢,實在是有點舍不得把剩下的給他,想來他也用不到,糾結在三,想著還是算了,不送就不送吧。
果然是人窮志就短啊,以前出門看個曲子看個戲,打賞都是金銀隨手扔,現在不行了,三文錢買個燒餅還要掂量掂量厚薄,真是讓列祖列宗們見笑了。
一邊自苦一邊揣著手往木循的帳篷里走,這個老師地差事真不是個肥差,清水地很,連個軟攆也沒人準備,只能頂著寒風一路步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木循帳篷前頭時,才發現里頭燈都還沒亮。
于是只能又在門口等了一會。
身后自己的侍女阿蘇上前跟守在門口的侍衛說了幾句,侍衛這才請她進去,看著她進去時,兩對眼神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從頭看到腳,她覺得不舒服,沉著臉看了他們一眼,看的他們臉色有些尷尬,才轉身走了進去。
里頭暖和多了。
她挑了個鋪著獸皮的胡凳坐了下來,阿蘇泡了杯茶遞給她,依舊是不怎么好的茶葉,茶湯也勉勉強強,她心里一邊嫌棄一邊喝了幾口。
又坐了會,里頭才傳來細碎地響聲。
這個好徒弟,終于起來了。
侍女進進出出,洗漱的用具送進送出,半晌后,睡眼惺忪地木循才慢悠悠地從后頭走了出來。
看見她坐著,有些驚訝:“你這么早就來了?他們怎么也不叫醒我?”
說罷他皺眉朝一旁的奴隸看去,一身薄薄的棉衣下,瘦弱的身體彎曲佝僂著,有些害怕地發抖:“我......”
檀聞舟感激起身笑道:“是我讓他們不要吵醒殿下的,睡足了,一天才有精神頭,學得也快嘛。”
木循點點頭,奴隸如蒙大赦,出去時腳下生風,衣擺都帶了起來。
檀聞舟趁著其他的伴讀還沒進來,她咬咬牙,還是忍痛把懷里的一根簪子拿了出來,遞給少年。
“做你的師傅,理應給你個見面禮,只是離家匆忙,沒帶上什么值錢地,這跟白玉簪子,就給你做個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