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演武場上,北風獵獵,檀聞舟披著一件裘衣,裹緊了領口免得冷風灌進去,站在高臺上望著下頭的場景。
木循覺得光在沙盤上演示無異于紙上談兵,非要叫上人演示一場,為了更加身臨其境,讓所有人都換上了突厥的甲胄與兵刃。
馬匹嘶鳴聲里,甲衣鱗片摩挲的聲音時不時傳來,咯得人后槽牙發酸。
身后傳來腳步聲,她回頭,正看見翠葉和阿勒秋走上臺階,往她這里來。
“公主殿下。”她微微屈伸行禮。
翠葉點了點頭,目光望向下方,見到木循一身黑色鐵甲,騎在馬上,微微一怔。
一聲金鳴,兩軍沖鋒,沉靜的校場上沙塵飛揚,黑色的騎兵和步兵在校場中廝殺一片,難舍難分,翠葉忍不住道:“是你教給他的?”
“是。”她回答,“一些小玩意罷了。”
“不是小玩意。”翠葉認真的搖搖頭,“你看過兵書?”
她肯定道:“如果沒看過,不會知道這些,這是齊將軍所做的鴛鴦陣,另一個是什么?”
檀聞舟心中微微有些驚訝,翠葉竟然還知道這些,竟然還知道鴛鴦陣的來歷,看來她沒少讀過漢人的書。
她的腳底生出一絲涼意,涼意從腳蔓延上升,直至心里,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一直覺得突厥尚武,民風彪悍樸素,不喜學術,卻沒想到,突厥的公主竟然能這樣熟悉大胤的文化,還知道前朝的齊將軍,連鴛鴦陣都知道。
這哪怕是在京都的貴族之中,也算得上是冷門的東西。
“那叫撒星陣。”她說。
“撒星陣?”翠葉低聲重復了一句,“撒落的撒,星星的星?”
檀聞舟點頭。
“很好聽的名字。”翠葉一邊說著,一邊看著下首沖鋒陷陣的木循,陣眼中,他雖還是少年模樣,身量也還未長成,眉眼之間沉靜自若,已經隱隱有了日后的風姿,和平日里沖沖撞撞的少年判若兩人。
”看來,我要重新認識你了,周小姐。“翠葉轉頭看向她,說道。
檀聞舟笑了笑。
鼓手繼續擊鼓,鼓點密集又緊湊,一聲一聲的仿佛敲擊在人的心里。
翠葉帶著阿勒秋離開后,檀聞舟繼續看著,等到結束了,木循把頭盔夾在臂下,臉上的塵土都還未擦干凈,一雙眸子亮晶晶地。
”周......周......“人還離著十幾步,他就高聲喊她的名字,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卻不知道她的名字,忍不住皺起眉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她叫什么名字,好像這人忽然就跑進了他的生活里。
”就叫我阿檀吧。“她道。
”阿檀!“他笑嘻嘻道,”你看見了么,我贏了!“
”是’我們‘。“她糾正。
“知道了知道了。”他有些不耐煩道,這種到底是說”我“還是”我們“在他心里并沒有太大的意義,今天最值得記住的,便是方才的那一刻。
他很少見到這樣的稀奇的陣法,今天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打仗還能有這樣多的花樣,雖然千奇百怪,卻似乎挺有用,不像以前看父汗打仗時,總是以快作取勝的要訣。
她回了帳篷里,身后跟著一頭汗水地木循,她坐在馬扎上,小口地啜飲著茶,木循一臉新奇地看著她。
“你在看什么?”
檀聞舟奇怪道。
木循淺紅的臉逐漸變為深紅,他也坐了下來,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沒......看什么,就是覺得你喝茶的樣子好奇怪。”
“哪里奇怪?"
她喝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喝茶的樣子奇怪,忍不住有些慍色:“胡說。”
“就是......說不上哪里奇怪。”他的臉更紅了,或者塵土,黑紅黑紅的,“不過挺好看的。”
她稍微滿意了點,還是板著臉道:“我是你的老師,和老師說話,要注意分寸。”
不知是不是太嚴肅的緣故,木循的神色認真了許多,點了點頭。
“不過我和你年紀差不多,你和我也不用太拘禮。”
木循“嗯”了一聲,坐的筆直,和第一次見面的模樣簡直一個天一個地,此時的他像個彬彬有禮的少年,雖然有些地方還是能顯露出少年的粗魯與不拘小節,但是已經很好了。
“你們漢人喝茶都是這樣文靜么?”他還定定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她嘆了口氣,放下杯子,準備和他好好嘮嘮,看樣子,這小子不打算讓她好好喝茶了,“不過我家是這樣的,我爹,我家的侍從,我的舅舅一家,也是這樣。”WwW.ΧLwEй.coΜ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像在打量一個久仰大名的名人一般,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目光停留在她的腳上。
那雙穿了許久的繡花鞋。
這雙鞋飽受蹂躪,跟著她一路從隴西來到西突厥,路上破了一次,還是目朵里幫她縫好的。
鞋面是錦緞做的,上頭綴了珍珠和流蘇,走起路來還有細碎的清響,為了保持鞋面的干凈整潔,她又不得不時不時夜里在燈下熬油洗鞋,錦緞做的鞋又容易壞,每次洗的時候那叫一個小心翼翼啊。
昨夜里她看著這幾日連日奔波,鵝黃色的鞋面又沾了灰,只能拿著帕子沾了水繼續擦,擦完了又偷偷的擺在門口風干,她帳篷里倒是還有個侍女侍候她的起居,只是人家好像是裴衍的暗衛出身,老是指使人家給自己半夜洗鞋,好像有些不道德。
“你的鞋也好看。”
帳篷里的氣氛有些奇怪,木循的聲音有些干,像是不知道說什么而故意找的話題。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尖,胸口的波濤擋住一半視線,只能將鎖在馬扎下頭的腳伸出了點,“哦,殿下說的是這個?確實還行吧,家里頭的繡娘做得,在隴西只算的上一般。”
“殿下若是喜歡,以后我出去了,讓人給您送一雙來?只不過殿下是男子,穿女鞋似乎不太好,要不然讓做鞋的師傅給你定做一雙男鞋,改日您把腳的尺寸給我,我記著。”
她認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