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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出現(xiàn)了好多人,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我夢到了圣爵那片熟悉的櫻花樹叢，夢到了漫天的櫻花落在我的臉上。我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小小，還看到了舒默。
    只不過,那真是一個好陌生好陌生的舒默啊。
    我緩緩地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過了好久才漸漸清晰。首先映入眼簾的一團灰白，終于漸漸凝固成了熟悉的休息室天花板。我鼓起渾身的力量，深長地吸了一口氣,還沒等轉(zhuǎn)過頭，就聽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子若，你醒了？”
    我側(cè)了側(cè)臉，緩緩地眨了眨眼睛，望著舒默不知怎么，一瞬間憔悴了許多的臉：“你睡了很久?！?br/>     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喑啞，好像是喉嚨發(fā)炎，或是喝了烈酒。他的眼睛看起來也紅紅的，像是哭過了一樣。臉頰上的皮膚有點皺皺的，不像平日里那般光澤平滑，好像是被泡了久的蘋果皮。
    我緩緩地揚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臉。他沒有躲閃，我看著我的手指從他白皙的臉上穿了進去。
    我淡淡地笑了笑。
    很好，我還是我。
    我沒有消失，也沒有卡在誰的身體里。
    “子若……”舒默抿了抿嘴唇，把聲音放得極緩又柔，像是怕驚到了我似的，“你不要害怕，他們都不在這里?！?br/>     我眨著眼睛望著他，沒有說話。
    他似乎怕我不明白，又急急地湊過上身，貼近了些說：“落落和那個男人，他們都不在這里了。他們都走了，再也傷害不了你了。我保證，我會保護你的，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他緊緊地蹙著眉心，漆黑的眸子深深的望著我，見我始終沒有說話，似乎有點緊張和慌亂：“子若，你還好嗎？能說話嗎？還記得什么嗎？那個男的，還有落落，他們設計你，用什么該死的針扎你，你還記得么？那個針是專門用來對付你……你們的，如果扎完了你就徹底消失了。你明白了嗎？但是現(xiàn)在沒事了，我及時趕過來了，我把他們都趕走了，你在我身邊，不要害怕?！?br/>     舒默白皙的額頭上爬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幾縷細軟的額發(fā)軟塌塌地貼在他的額角上，看起來有點凌亂。他一向從容不迫，我一向致力于打亂他的這種從容不迫。一旦成功，就非常驕傲。
    看著舒默為我擔心，這種感覺一向很好。他說他會保護我，我真的很高興。
    我靜靜地看著舒默，淡淡地沖他笑笑。我張了張嘴，有點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
    “舒默，我想起來了?！?br/>     最終，我還是決定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我知道他懂得的。
    我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一望見底的秋水般清澈的眸子，很平靜地重復了一遍，“所有，全部。我都想起來了?！?br/>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舒默，他也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起初，他有點像沒有聽明白我話的意思似地，怔怔地瞪著大眼睛，出神地望著我。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張著，一個字也沒有說。就那么愣了半晌，似乎連呼吸都忘了。而后，忽然地，他出竅的靈魂在他頭頂上空盤旋了一圈之后，重新鉆回了他的軀殼。一瞬間地，他的身體倏地軟了下來，整個人仿佛被抽掉了力氣，軟軟地陷在那張巨大的皮椅里。
    他連眼神都黯淡了，皮膚像是死灰一樣沉。他低低地垂下頭，腦袋埋在兩只手臂之間。
    我有點難受，徒然地向他伸了伸手，聲音卻也是軟軟地沒有力氣：“舒默，我有先天性心臟病。那只是個意外，你不要太自責?！?br/>     過了半晌，他才緩緩地從手臂里抬起頭來，眼周圍是驚人的潮紅。我看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眼眶里一滴一滴地滾下來，撲通撲通地打在他的手背上。他直通通地望著我，瞪大了眼睛，不管那些眼淚：“你是從什么時候知道的?！?br/>     我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反問他：“你是從什么時候知道的？”
    他哽了一下，舌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頓了頓，開口道：“一開始，我真的不知道是你。當時你戴著口罩，我壓根沒有看到你的臉。在圣爵看到你，我一直以為，你是跟我們一樣的。我壓根沒有意識到，你是……你。”
    “后來，有一次我回家，收拾東西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一張照片。是當初，你的朋友塞給我的一張照片。那上面……有你們的合影?！笔婺揲L的眼睫毛被巨大的水珠墜得不得不垂下去，“我才突然意識到，你到底是誰，我的身邊為什么會突然多了一個你。為什么別人都看不到你，只有我能看到你?！?br/>     “因為是你殺了我，所以我只能看到你?！蔽矣袣鉄o力地笑笑，“心愿未了嘛，指的大概就是報仇吧?！?br/>     “如果你想殺了我，隨時都可以?！笔婺蝗惶鹧酆熆粗?，“如你所愿。你知道的，我們之間，一向如此?！?br/>     我搖搖頭：“舒默，我殺不了你的?！?br/>     “知道你殺了我，也改變不了什么啊。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天，八萬七千六百個小時。喜歡上一個人需要多久呢？依賴上一個人需要多久呢？一小時，一分鐘，還是一秒鐘？”
    我歪了歪頭，靜靜地望著舒默，“我們在一起這么這么久，又這么這么的開心。幾乎比我活著的十六年加在一起，還要開心。你費盡心思地把我放在你精心建造的城堡里，不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我，不讓任何人傷害我。你自欺欺人地讓我們都以為我和旁人沒有什么不同，扭曲你的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處感知，不讓我意識到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br/>     “可你很痛苦。”舒默深深地望著我，沉默了許久，終于開了口，“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彌補你所失去的。有時候，尤其是剛開始的幾年，看你一覺醒來，眼神恍惚地，躺在床上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什么東西，卻只眼睜睜地看著手掌空蕩蕩地穿過。你眼神里一閃而過的驚詫，之后似乎想起來什么似的，唇邊浮起的無奈和自嘲，很傷人。跟我在一起，開心的時候，無意識地碰到我，總是很尷尬地縮回去，然后就會刻意地跟我拉開距離。后來，你就很努力地想要記起一些什么東西。在國外的時候，你總是吵著要回來。我知道，你是想回這里找回你的過去。你弄不明白的那些事情，讓你很困惑，也讓你很痛苦?？赡切┩纯?，都是我造成的，我一直都知道，我始終瞞著你。那個女人當年花重金買下我，就是讓我一直呆在這個城市里?？墒俏覠o論如何都要離開，走到地球的另一端，我就是不要你知道?！?br/>     “真相又能怎樣呢？如果它讓你那么痛苦的話。凡是會傷害你的，我都不會允許?！?br/>     “可是舒默……為什么呢？”我的眼睛干干的，一滴淚都掉不出來?？墒俏倚睦锖茈y受，尤其是想到自己難過成這樣居然連一滴淚都流不出，就更加難受。而害我變成這個樣子的男人，就坐在我眼前。
    為什么要這么害怕我知道呢？怕我殺了你嗎？怕我找你報仇嗎？怕我會趁你不經(jīng)意的時候，附在你的身上，爬上圣爵的天臺，縱身一躍嗎？
    舒默靜靜地望著我，漆黑的眸子深邃而悲哀：“因為我愛你?！?br/>     我的心口被重重的一擊，好像我臨死之前心臟病突發(fā)時的瞬間。
    “愛上一個人需要多久呢，一小時，一分鐘，還是一秒鐘?！笔婺粍硬粍拥刈⒁曋遥曇舻统炼硢。瑓s又異乎尋常地溫柔，“我想，大概是你站在午后的球場上，踮起腳尖，騰身躍起，教我投籃的那一剎那吧?！?br/>     “你是那么的信任我，依賴我，毫無保留，毫無條件。你的整個世界里面，就只有我一個人。你純潔美好，聰明體貼，你像孩子一樣全然地指望著我。碰到意外的時候，你的眼睛會第一時間在人群里尋找我，開心的時候，你的笑容也只會投向我。子若，你知道嗎，每次看你笑著跟我揮手，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我心里都很踏實，很篤定。因為我知道，不管你走到哪里，走的多遠，最終你都會回到我的身邊。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從來沒有一個人，會這么全然地信任我。從來沒有一個人，會這樣堅定地陪我的身邊。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把這些變成永恒?！?br/>     “所以，我才會這么卑鄙地欺騙著你。有時候你開開心心地跑著，無意中撞到了什么，痛苦地捂著胸口，我站在一旁看著，手足無措，無可奈何。你能體會，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嗎？有時候你坐在陽臺上，望著星星的眼神很期待，又有點迷惑。我在旁邊看著你，就覺得自己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墒牵疫€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撐出十分的笑容，哄你開心，把你牢牢地安心地縮在這個巨大的謊言里。我真的不希望你離開。我沒有辦法扭轉(zhuǎn)時間，回到回去，抹掉我曾經(jīng)犯下的的罪惡。我能做的，就是用盡我余下的生命，讓你生活在我編織起來的世界里，真實也好，虛幻也罷，只要你快樂。只要，你一直和我在一起?！?br/>     “子若，對不起?！?br/>     舒默清澈的淚滴滾落在我的身體上，我看著它們筆直地穿過我的手背，打在我身下雪白的床單上，暈開一圈小小的水漬。
    舒默伏下頭，把臉深深地埋在雙手里，輕輕地哭泣聲低低地傳來。
    “子若，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