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公主府一派熱鬧的氣氛，宮里王皇后的寢殿，坤寧殿內卻是氣壓極低，侍從宮女往來無一點腳步聲。
    王皇后端坐于殿上，階下跪著的是太醫院院判，張啟林張太醫。
    “不是說此胎定是女胎么？”王皇后面色稍冷，熟悉她的人就知其此時已是盛怒，但王氏久在高位，喜怒未必顯于面上。
    “娘娘明鑒，臣見其脈象，確為女胎無疑。”張太醫跪于階下，心下也是冤枉。
    昨日，淑芳殿何美人誕下一子，官家大喜，未及滿月便賜名，蕭鐸。是為四皇子。
    早在何美人有孕伊始，王皇后便遣自己的心腹張啟林為其診脈，其回報，言此胎必為女胎。為顯示賢德，王皇后特特命人對此胎多加關照，以至順利生產。誰曾想，卻為一男胎，王氏自是大怒。
    “那如今這般是為何？難道這何美人有如此本事，竟能換女胎為男？”王皇后怒極，一邊厲聲質問太醫，轉手便將手上的茶杯摔向殿中。
    “砰”的一聲，茶杯碎裂，茶水濺濕了張太醫的衣袍。
    “臣斗膽猜測，應是藥物所致，使其脈象有所改變。”張太醫見狀，愈加驚恐，伏低了身子。
    “此藥可傷及胎兒？”王皇后聞言，怒氣稍減。
    “自是，此藥應是對母體傷害極大，對胎兒亦有損。”張太醫此時怎敢在拂逆王皇后的意思。哪怕此藥無害，自己也不敢言明。
    “那你知道該怎么做了？”
    “臣明白。”
    王皇后得此回答，才算滿意，揮了揮手，令張太醫退下，自己則轉身去了內殿。
    王皇后離去后，張太醫才站起。王皇后的侍女碧靈將其帶往偏殿更衣。殿中內侍則趕緊喚人將殿中茶杯碎片打掃干凈。
    張啟林走出坤寧殿，與剛才來時無異。只有自己知道，他剛于生死之間，走了一遭。此番若再不能按王皇后的吩咐，除去四皇子及何美人。他一家老小，恐性命堪憂。
    今上已至不惑之年，不算早年因各種原因夭折的子女，只育有三子兩女。與其后宮近百后妃相比，可以說是子嗣不豐。
    今上于政事上不甚掛心，早年間耽于享樂，后宮更是爭斗不休，皇族子嗣凋零。后來，還是皇太后以宮中無嗣，動搖社稷根基為由出面干涉，這才慢慢的留下了現在的這三子兩女。
    皇長女生于潛邸，乃皇帝的第一個孩子，早在其及笄之年，便送去了北朝和親，嫁予北朝宗室康王為王妃。
    皇長子蕭緬乃皇帝登基第二年，宮女所出。也正是此原因，他是早年間唯一留下的皇子。如今在邊境平城為將，未詔不得還朝。
    次子蕭遠乃李夫人所出，現年十七。李氏身份不高，亦不受寵，是在當年皇太后扶持下，才得一子，封夫人。
    自此兩子誕生，皇太后西去，這宮內便再無皇子出生，只得一女蕭疏辭，直至王皇后的第三子。
    今上子嗣凋零，王家功不可沒，外界早有傳言，王皇后善妒不賢。故而此次何美人有孕，王皇后才有此舉。
    張太醫乃太醫院婦科圣手，多年來判妃嬪胎兒性別，從未出錯。誰料到，這何美人竟是能尋得此法，誕下皇子。
    張太醫自從坤寧殿出來，便知其身家性命此次恐難保全。一回到府中，便以歸家省親為由將父母妻兒，秘密著人送至其老家滁州泰安縣。
    宮內多年少有新生兒，皇帝得此子，甚是歡喜。蕭乾雖多年來于政務不勤，但若他想在這宮中護住一幼子，自非難事。張太醫若想下手，可謂登天之難。
    王皇后這邊陰云密布，面上卻得做出一副賢德的模樣，派人往淑芳殿何美人處送厚禮以賀皇子誕生，并著宮內內務官安排皇子滿月酒。依皇帝的意思，此次怕是要大辦。
    淑芳殿
    何美人昨日平安誕下皇子，心下也是一松。宮中子嗣向來不易存活，自己這次托母親自宮外尋得此藥，更改胎相，正如張太醫所猜測。此藥對母親傷害極大，于胎兒卻無損。
    “娘娘醒了。”婢女沐文見何美人轉醒，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往床邊來。
    “扶我坐起來。”何美人吩咐，一邊問：“孩子呢？”
    “娘娘放心，小皇子很好，此時正在睡覺呢？”沐文將何美人扶起，一邊回話。
    “可要抱來，您瞧瞧？”
    “不必了，我怕是過了病氣給他。”
    何美人產后正虛弱，面無血色，靠在軟枕之上，說話間也是有氣無力。她用此藥時便知其今后怕是要纏綿病榻了。
    “官家可看過？”何美人弱弱出聲，又問。
    “自是看過的，官家甚是歡喜呢，賜名蕭鐸。”婢女沐文見何美人面色難看，心下憂愁，面上卻不敢表現，怕更引何美人思慮。
    她乃何美人陪嫁，自小侍奉身旁，兩人主仆感情深厚，在這宮中也算是相依為命了。
    “好名字，吾兒日后有官家相護，我便放心了。”何美人勉強的勾起一抹笑意。
    “娘娘什么話，您日后定是要看著小皇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您的福氣呀還在后頭呢，可不要說此喪氣話。”沐文聞言，心里更是難過，面上卻依舊笑著，寬慰何美人。
    “自是，自是，咳咳。”
    “娘娘體虛，月子里更要好好養身體，勿要憂思過重才好。”沐文扶何美人躺下，為其掖好被角。轉身命人將各宮送來的禮物分門別類地整理好，細細地檢查后，收入庫中。
    何美人剛誕下皇子，宮中難免有人嫉妒，萬一送來的禮品里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害了美人和小皇子，可怎么是好。
    何美人此時無力料理此事，下人們都是宮里的，怕不盡心。沐文可是處處操心。
    何美人乃余杭縣令何杜若之女，進宮已五年有余，不算盛寵，但每月皇帝也會去她宮中一次。
    她自入宮起，從才人一步步走至今日，眼看著自己已年過二十，再過幾年，怕是難見天顏。故此次有孕，她便想盡了法子，留下這一子，以作日后倚靠。
    宮里是非暫且不論，幾日過后，小皇子誕生喜訊便在宮內宮外傳開了。皇帝下令，于下月初八，為小皇子辦滿月宴，從此，四皇子蕭鐸的生辰，便選在了五月初八。
    時間過得很快，一月時間悄然而逝，今日初八，乃四皇子蕭鐸的滿月宴。京中各宗室早早的便到了，朝臣里，只邀了京中四品及以上的官員，以及何美人的親族，進宮恭賀。
    此時，何家夫人正在淑芳殿與何美人敘話，王皇后則于內殿招待各宗室外命婦，以及王李氏和謝劉氏。
    蕭疏辭昨日便已入宮，還住在其出宮前的縉云殿內。王皇后今日事務繁忙，昨日便打發人來告知蕭疏辭免了請安。
    今日這風頭全在何美人與四皇子，她自是不得眾人的關注。只是身為小皇子的阿姐，她必須要備厚禮前來赴宴。
    當然，此時的蕭疏辭并未想到，今日于她，是如何，不同凡響。
    王皇后免了其請安，蕭疏辭自然可以睡到自然醒。宮內宴飲多應酬，晚上還有得累人，此時當然是，能躲得一陣，便不去前面湊熱鬧為好。
    “公主快起來洗漱，各宗室婦皆已到了，您也不可去得太晚。”紅芍見馬上要至辰時，趕緊喚蕭疏辭起身，一邊命宮人們打水為蕭疏辭梳洗。
    今日盛宴，蕭疏辭需得著宮裝，十分麻煩，又備了些點心，小食。宮里晚宴還早，宴上食物雖精致，但多為冷食。又礙于宮中，眾人皆不敢多食。
    蕭疏辭向來不喜宮宴食物，一般都不怎么吃。以前都是晚宴結束后，讓自己殿內小廚房重新準備。
    所以，紅芍早便命人準備了糕點小食，略墊墊肚子。
    蕭疏辭起身，任由宮女侍從為自己換上宮裝，梳好發髻，有用了些點心，才往王皇后處走去。
    謝家眾人今日，也早早便起身為進宮赴宴做準備。一大早，謝劉氏便先攜女謝韻入內宮去拜見王皇后，謝衍與謝寧兩人則跟隨謝岑則遲一步，在外殿與各官員往來應酬。謝儒年身體不好，自是無法入宮。
    此時，外殿內相比內殿，也并不冷清。殿內官員蕓蕓，侍中王桓、建寧侯謝岑、及尚書令章義梁、中書令沈言四位，官職最高，身邊眾人擁簇。
    謝衍站在謝岑身側，與其一同往來應酬，順便也與各位同僚認識認識。
    謝衍自上任廷尉少卿一職，一個月來，凈忙于閱讀過往案件卷宗，平時又不樂于交際，京中眾人聞其名遠多于見其人。今日之宴，恰好是個機會。
    “侯爺。”這邊，謝岑剛與上一位官員交談完，這邊，御史中尉蔡夷，就往這邊走來。
    “蔡中尉。”謝岑出身應道。謝衍，謝寧彎腰行一晚輩禮。
    “侯爺好福氣，謝少卿上任剛有一月，便翻了樁舊案，真是后生可畏呀。”
    “中尉過獎了。”謝衍聞言應道，面上神色依舊淡淡的，未見喜色。
    “哈哈，蔡兄過譽了。他也就是在其位，謀其政。”謝岑見謝衍在一旁冷冷清清的，只好自己出馬，暖暖場子。
    這邊，謝岑忙著給謝衍打圓場，另一邊的謝寧，不出意外地成為了行禮工具人。跟著自己父親，兄長，機械的彎腰，起身，彎腰，再起身。心緒早已飛出殿外，不知道哪兒去了。
    謝衍心里也不耐煩。面上卻不顯，他向來面上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世家貴公子模樣，熟悉的卻知其本性，很是頑劣。
    這一點，林冕知之最深。
    從小兩人一起干壞事，謝衍就表現出一副無辜模樣，忠勤侯次次見林冕犯錯后還攀咬謝衍，下手就難免重上幾分。惹得林冕好幾次都要與謝衍絕交。但好在其不是個記仇的性子，才與謝衍交好至今。
    內殿、外殿皆是一片和樂。當然，即使不快，也無人敢表現出來，壞了皇子滿月宴，惹來皇帝不滿，那才是大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