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往往的交談、應(yīng)酬直至晚宴正式開始，才算結(jié)束。殿中眾人各于其位落座，宮女們有序地在各桌前奉菜。皇帝攜皇后端坐于高位，何美人今日也是打扮得異常出彩，乳母抱著四皇子恭敬立于其身后。
    這一個月來，何美人可謂是過得膽戰(zhàn)心驚，連覺也睡不踏實。淑芳殿里日日掃灑，生怕有不干凈的東西混進(jìn)來。
    月子里的頭幾日，沐文便發(fā)現(xiàn)一乳母有意害小皇子，竟自食微量的毒藥。此藥對大人用量少尚可救治，若真讓小皇子飲下含有毒藥的乳汁，哪怕僅是微量，后果也是不可想象。
    之前王皇后處處表現(xiàn)出照顧之意，何美人還沒有理由換掉其安排的乳母。有了這件事做筏子，何美人正好在官家面前哭訴一番，再得陛下親自指派了兩位乳母，換了原來的。心才略安幾分。
    后面，淑芳殿更是嚴(yán)防死守，難以下手，直至今日。
    “今日，此宴為慶朕第四子滿月，賜名蕭鐸。”
    若說四皇子剛生下來時，起的名字無非是個好寓意，希望他能在這宮中存活。
    此時，便是要將其正是載入皇族族譜了。宮里的孩子向來難活，一般皆是在其一歲時賜名，此時為四皇子賜名蕭鐸，亦可見皇帝慈父之心。
    “恭賀陛下，恭賀皇后娘娘，恭賀何美人。”殿下群臣得陛下此言，皆是起立，齊聲恭賀道。
    皇帝待百官恭賀完畢，并未叫坐，群臣心里也明白，這位恐怕是還有話說。
    “朕今日，還有一喜事，要于此公布。”果然，皇帝蕭乾繼續(xù)開口道。
    “朕多年來，只得兩女，長女云娘早年嫁予北朝，多年未得還。今次女辭娘，也以至及笄之年，朕思之良久，欲為其擇一佳婿。”
    聽到皇帝提起云娘，蕭疏辭心下一驚，心里涌起一陣不祥的預(yù)感，聽完這句話，蕭疏辭腦子一亂。自己才剛費(fèi)了好大勁退了和親一事，此時，皇帝當(dāng)眾說起此事，怕是要賜婚了。
    短短一瞬，蕭疏辭頓覺全身冰涼，思緒混亂。自己多年內(nèi)于這宮中小心翼翼，自七歲時母妃瑈夫人過世，她在王皇后身邊，處處乖順，從未忤逆。
    對今上，父女之情雖不深厚，但到底心懷敬意。誰曾想如今，呵。正猶如一盆冷水自頭頂澆下，透心徹骨的寒意瞬間將之包裹起來。
    殿內(nèi)群臣聞此言，皆面面相覷。皇帝此言即是表明，他無心令蕭疏辭外嫁和親，想留之于建康。
    此時，眾人隨心懷疑惑，但未有一人敢出言駁斥。此處畢竟不是朝堂，皇帝選擇在此時、此處公布此事，便沒有與群臣商議之意。已是決定了。
    果然，皇帝并未停頓太久，轉(zhuǎn)而繼續(xù)開口說道：“謝家長子謝衍出身名門，德才兼?zhèn)洌瑢崬榱寂洹ｋ藿袢眨銥樗麄兌速n婚。”
    此言畢，一直站在皇帝身后的孫士安便持一份圣旨，走到階前。開始宣讀圣旨，殿下眾人皆跪。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清河公主蕭疏辭，柔美恭順，譽(yù)重椒閨，德光蘭掖，存有懿范。廷尉少卿謝衍，年迨耆英，德稱鄉(xiāng)郡，脩孝義于平，仁愛既深善譽(yù)彌著，俊爽有風(fēng)姿，兩人實為良配，特封謝衍駙馬都尉。爾當(dāng)堅夫道，毋寵，毋慢，永肅其家，以稱親親之意，恪遵朕言。應(yīng)天順時，受茲明命。欽此。”
    孫士安宣讀完畢之后，雙手持圣旨至階下來，行至謝衍前方停下。謝衍此時心中亦是一驚。然，圣旨已下，眾目睽睽，身為臣子，他也只有接旨。況且，謝儒年于幾日前已跟他提過此事，只是未言明，賜婚對象乃清河公主。
    “臣，謝衍接旨。”謝衍起身接下圣旨，步行至殿中央，再次謝皇帝恩典。
    “起來吧。”皇帝此時心情尚好。如此一來，他既解決了清虛所言星象之事，并且也算完成了老師謝太傅謝儒年所請。
    十日前，乾安殿
    皇帝蕭乾剛下朝，孫士安便來回稟，稱謝太傅今日上一折，言其孫婚事，尚未著落，望得圣上擇一世家貴女賜婚，降以恩旨，以嘉其忠孝。
    蕭乾自幼時，就得太傅謝儒年教導(dǎo)，后其登基為帝，又冊謝儒年為太傅，多年來待之恭敬有余。此時謝太傅彌留之際提出此請，自然是要順其所愿。左思右想之后，決定將蕭疏辭下嫁。
    其實，作為皇帝，他所思更多，王謝兩家于朝堂勢大，互為牽制。如今，王家有皇后在宮中，又得一子，不得不防。此時謝太傅若駕鶴西去，謝岑還未能掌中書省權(quán)柄，謝家怕是無力與王家相制衡。
    故而，令其尚主，一箭三雕，有百利而無一害。
    謝儒年此次上書，也是拿準(zhǔn)了皇帝需要扶持謝家牽制王家。其實，他真正想為謝衍所請的，便是清河公主蕭疏辭。
    但他若主動提出求娶蕭疏辭，難免使得皇帝懷疑其居心。帝王獨(dú)坐于高位，疑心深重是難免，故而上書，只望皇帝賜婚，并不言明求娶誰，將選擇的權(quán)柄交予帝王，反倒更顯其忠心可嘉。
    對謝衍來說，娶清河為妻，相當(dāng)于成為皇帝婿，行事起來顧及更少。
    宴席上，經(jīng)此一事，大家自是心思各異。其中，最不高興的便屬王家人了。皇帝此舉，明眼人便知其目的在何，王家又豈會不知？
    皇帝此舉，既抬舉謝家，也有意敲打王家。
    前段時間，王、謝兩家為著和親一事，在朝堂上針鋒相對，轉(zhuǎn)眼，皇帝便將公主下嫁謝家，此舉，可不是狠狠打了王家的臉面。仿佛也是在警告：朕的女兒，輪不到他王桓來決定去留。
    蕭疏辭短暫的失神后，轉(zhuǎn)過頭來一想，也能明白皇帝此舉其中深意。但令她明白是一回事，但其被當(dāng)作平衡政局的棋子，身處其中時，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謝衍接旨后，回到其座位，坐定。此時，這宴席才算是正式開始了。
    殿上舞樂漸起，氣氛熱烈，往來觥籌交錯，絲竹不絕，君臣一派和樂。然，蕭疏辭雖無心宴席，還得應(yīng)付身邊的宗室夫人，娘子前來舉杯道賀。
    “賀喜公主，覓得佳婿。”
    “謝家郎君龍章鳳姿，與公主乃天作之合。”
    “謝家門風(fēng)清正，嫁入謝家定不會委屈了清河。”
    “清河謝各位娘子。”蕭疏辭面上掛著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往來應(yīng)和。
    “謝家真是好福氣，得了公主為媳。”
    蕭疏辭整晚，都在忙著應(yīng)付各家夫人。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使得她即使整個人都心不在此，也能保持得體，不失其公主風(fēng)儀，圣旨上那句存有懿范倒不是虛夸。
    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宴會，蕭疏辭趕緊遣綠瑤安排好車馬，回公主府去。
    今日之事，她著實需要一點(diǎn)時間，好好消化。
    公主府
    “公主出來了么？”綠瑤問守在書房門前的小廝風(fēng)祿
    “還未。”風(fēng)祿恭敬答道。
    “這自從從宮宴回來，都進(jìn)去快半個時辰了，怎么還不出來。”紅芍在房門口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來回搓著手走來走去。
    “別晃了，把我頭都晃暈了。”綠瑤對紅芍說。
    “公主一回來，就進(jìn)了書房，還把我們都轟出來，公主可別想不開呀。”紅芍又著急地說。
    “姑娘說笑了，咱們公主，可不是想不開的人。”風(fēng)祿見紅芍模樣，不由說到。
    公主府里，除綠瑤、紅芍兩位乃瑈夫人所留，其余的上至管事，下至仆役都是經(jīng)過他們重重篩查，許多身份可疑之輩都已被綠瑤記錄在檔，蕭疏辭又安排自己的人，一對一的默默監(jiān)視其動向。
    面上，裝出一副不知道的模樣，實則，將整個公主府都控制在手里。
    風(fēng)祿，風(fēng)吾，風(fēng)逸，風(fēng)泉，四位小廝，則是由海方寧多年來收容的孤兒培養(yǎng)，山雨樓中許多伙計也是由此來。故而，雖伺候時間不長，但皆是忠心可信之輩。
    “你才來這多長時間，就了解我們公主了。”紅芍好奇反問。
    “奴雖伺候公主不久，但公主處事果敢，心志堅定，并非常人所能及，大家皆有目共睹，非奴妄言。”
    “我們公主自是樣樣都好。”聽別人夸起蕭疏辭，紅芍心里便是比夸自己還開心。便也不再來來回回地著急搓手踱步了。
    綠瑤見此，悄悄于紅芍背后，沖風(fēng)祿豎起大拇指。風(fēng)祿心領(lǐng)神會，頷首微笑，得意得很。
    “吱呀。”木門被推開，蕭疏辭自房間內(nèi)走出，面上與進(jìn)去時無異。
    “備水，本宮要沐浴，把準(zhǔn)備好的吃的也拿到浴房，本宮餓了。”蕭疏辭吩咐紅芍與風(fēng)祿去準(zhǔn)備食物和熱水，轉(zhuǎn)頭見綠瑤還站在此處。一臉疑惑地詢問。
    “你還站這兒干嘛？沒事干要不去把馬廄里的馬洗了？”
    “不，奴很忙，先告退了”綠瑤話音剛落，人便幾個閃身，消失在了蕭疏辭面前。
    其實剛才一人在書房里，其實只是又拿出那本珍藏的西域地圖翻看，其實多年來，上面所繪早已在蕭疏辭心中，但她總是喜歡在煩躁時，拿出來看看，能平復(fù)心境，也能提醒她，該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