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海靠在門邊, 看云寂站在小舟上慢慢遠去。
最終那點燈火歸入對岸, 他抬起手, 望著被包扎得很好的掌心。
他抬起那只手捂住唇鼻, 深深吸氣。
除了血腥,并沒有其他味道。
云寂能聞到的, 又是什么樣的一種香味呢?
不知不覺之間, 他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口,
在鎖骨中央往下三寸,如果略微用力, 會有一種異于皮肉骨骼的堅硬觸感。
這是他一生之中,除了欺騙云寂之外,所做下的另一件不知是錯還是對的事情。
月留衣當年傷了他之后, 之所以覺得他活不下來,是因為那些混雜的毒性加上體內的血毒,足以讓他在一時三刻之內化作血水。
事實上也是這樣,他差點沒能活下來, 要不是……不甘心。
好不容易從那個鬼地方逃出來,好不容易遇到喜歡的人,卻就要一個人在荒野之中毫無聲息的死去了……
他不甘心!
在生死關頭, 什么可不可行, 冒不冒險, 將來怎樣……他并沒有時間考慮太多。
只是想, 可以活下來就好了……
但是活下來……真的好嗎?
他靠著門, 慢慢的滑坐到了地上, 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團。
燈火從身后照射過來,將他的影子映在了暗沉的水面之上。
在水底更深的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正靜靜凝望……
云寂從小船踏足岸上。
他回過頭,遙遙遠望著孤立于湖心的水榭。
那處的燈火在黑暗之中顯得孤獨而明亮。
他看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得身后的人覺得自己若不提醒一聲,他可能會在這里站到天亮。
“閣主。”這人提醒他道:“一切都已經準備好,您只需在天亮之前出城就可以了。”
云寂終于回過神來,轉身對這人說:“付波,辛苦你了。”
燈火光照之下,露出了付波平凡的面容。
“為閣主效力,本是屬下應盡之責。”他與白日里并無什么兩樣,看著穩重謙和:“梅長老已經回話過來,說閣里的事情他都會安排好的。”
云寂點了點頭。
“請容屬下斗膽問上一句。”付波微微皺著眉頭:“這件事為何要驚動梅長老,按照李長老的能力,定然也是能夠安排妥帖。”
“李珂是木家的人。”
付波吃了一驚。
“什么?”他聲音都有些變了:“那為何閣主要讓他坐上長老之位?”
“在這個位置上,他做了什么,我才能看得清清楚楚。”云寂忍不住又回頭去看了一眼身后:“這些年木家的手越伸越長,已經有些礙事了。”
因為距離太過遙遠,并看不清那個人在何處,在做什么……他的心里有些煩躁起來。
“凌云府后山的布置十分奇特。”付波向他回報:“我安插在木家的探子已經四處查看過,均未發覺異常,但始終沒有辦法靠近后山的宗祠。”
“木懷謹可有什么不對?”
“我也讓人一直盯著,木懷謹平日里深居簡出,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去天鎮寺參加法會,基本上都不出門。”
木懷謹是木貴妃的堂兄,木家在上京的一應事務都是他在處置,這個人篤信佛教,最愛與人為善,在上京的權貴之中口碑極好。
云寂心不在焉,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還有就是,承王和謝家那邊……”
“我之所以要從正門入城,不過就是給殷玉璋留一點面子,其他人就不用管了。”云寂臉色沉了下來:“還有那個謝夢非的事情,你可查清楚了?”
“剛剛來報過,我正要跟您回稟。”付波從袖中取出了一張卷起的紙條遞給他:“已經切實查過,謝家五小姐謝夢非,因其母在她出生時難產而亡,故而遭受謝家冷遇,自小就被送去寧水鎮老宅生活,那年賈重山造反,謝芝蘭著人將她接了回來,寧水鎮老宅大火,應當是謝芝蘭讓人做的。”
“她又怎么成了女冠?”
“謝芝蘭本有意將她送入宮中,但她抵死不愿只好作罷,之后便在水仙觀中做了女冠。”
“晏瑩娘的事情呢?”
付波臉上露出了難色。
他這種表情,讓云寂皺了皺眉頭。
“閣主,這事……”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你盡管說就是了。”云寂看了他一眼,心里頭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太少,查起來有些費力,不過晏瑩娘確實是懷著身孕離開的上京,之后她孤身一路南下,似乎是準備回家鄉待產,再后來……”付波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硬著頭皮說道:“在半途之上被人拐賣,就此沒了蹤跡。”
若是尋常講述,付波這副樣子也有些奇怪。
云寂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有人故意安排的,是嗎?”
付波低著頭,不敢說話。
云寂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問道:“是……我的母親,對不對?”
付波的頭垂得更低了。
云寂仰起頭,閉上了眼睛,長長的舒了口氣。
“閣主……”付波心中暗暗叫苦:“這事興許有什么誤會。”
“能有什么誤會?”云寂冷笑了一聲:“不過是嫉妒之心作祟,將人趕走還不放心,就怕她日后和謝滿庭藕斷絲連,索性就斬草除根罷了!殷家的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付波當然不敢接口。
“我本來以為他欠了我的,如今再看……”他舌根有些發苦:“這世上,可是真有佛家所說的因緣果報?只是……殷云霓種下的惡果,為什么卻要我來承擔?”
付波大氣都不敢出,他聽到手下回報的時候,就知道這事要糟。
云寂素來行止端方,嚴謹持身,縱然身世成謎,但在世人眼中卻是神仙一般高潔的人物。如今卻叫自己查出了他母親所作所為,還要親口告訴他聽,的確不勝尷尬。
過了好一會,云寂看上去才像是收拾好了心情。
“萬鈞營里的那個人,你問出什么來了嗎?”
“這事我也不知道當不當得了真,因為實在是……”付波嘆了口氣:“先不說把他給揪出來有多不容易,我也是用了些氣力撬他的嘴,末了那個人熬不住,倒是說要招了,只不過……他說的那條線,往后找過去……可就牽涉到了內宮里頭。”
“木懷吉?”云寂問道。
“真不是。”這世上也沒什么人能瞞得過云寂的耳目潛伏在周圍偷聽,但付波依然下意識的壓低聲音,畢竟這件事實在駭人聽聞。
他清了清喉嚨,小聲的說:“是……白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