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假冒殷玉璋的人又笑了。
他對晏海說道:“翠微君, 你是不是已經(jīng)猜到我是什么人了?”
晏海立即反問:“木家和千蓮島, 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關(guān)系?”
全場陷入了一片寂靜。
就連那個問話的人, 似乎也沒有想到他能夠說出這句話來, 顯得有些驚訝。
“你知道他是誰,怎么不告訴我?”月留衣有些不愉快的問:“你光和我說他不是殷玉璋, 沒和我說他是木家的人啊!”
“我也是剛剛才能夠確定。”晏海盯著那個人的眼睛:“是不是, 木懷謹?”
這個名字一說出來, 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殷玉堂也不例外,他雖然知道這個人不是殷玉璋, 但并不能確定他是什么人。
畢竟這個人有膽量單槍匹馬地跟進千蓮島來,想當然是有著什么不同尋常的身手才對,而木懷謹……殷玉堂認識他很久了, 一直以為他并不懂武功。
“真讓我吃驚。”那人嘆了口氣:“我從很多人嘴里聽說過你的名號,他們每一個人都對我說,翠微君有多么聰明有多么可怕,但是我總覺得這其中多半是有夸大的成分, 可是你就這么識破了我的身份,讓我不得不覺得事實可能確如傳聞……”
他這么說,就是承認了晏海對猜測, 也承認了自己的確是木懷謹。
“阿爹?”阿瑛眼睛閃閃發(fā)亮, 立刻躍躍欲試地想要跑過去。
月留衣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fā), 把她拉了回來。
“阿爹, 你是不是特意來救我的?”阿瑛再怎么聰明狡猾, 畢竟也只是一個稚齡的孩童, 看到了一直縱容溺愛自己的親人,怎么還能忍得住委屈,眼眶立刻就泛了紅:“阿爹你快點救我,這個女魔頭快把我折磨死了呢!”
“阿瑛。”木懷謹卻一反常態(tài),對著阿瑛冷臉相向:“我將你教養(yǎng)到這么大,盡我所能教你本領(lǐng),你卻如此輕易受制于人,實在太讓我失望了,你往后就不要自稱是我的女兒了。”
阿瑛停下了掙扎,疑惑地問:“阿爹,你說什么呢?”
“我其實并不是你的父親,而只是你的伯父。”假扮成殷玉璋的木懷謹告訴她:“你的生身父親是我的胞弟木懷慎。”
“那有什么關(guān)系嗎?”阿瑛疑惑地問:“因為我不是你生的,你就不是我阿爹了嗎?”
“那倒不是,我一向把你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疼愛,自然也舍不得你受苦。”木懷謹嘆了口氣:“只不過如今我自身難保,恐怕也沒有余力顧及你了,還是趁早撇清關(guān)系為好。”
“哥哥,他這是把我們說成喪盡天良,連小孩子都不放過的禽獸呢!”月留衣“咯咯”笑道:“不如我們跟他學一學,最后就把這丫頭泡進化羽池里去,做一回好人的行徑如何啊?”
晏海沒有理月留衣,倒是一直在打量木懷謹,尤其是他改扮做殷玉璋的臉龐。
“這種改變?nèi)菝驳氖址ǎf明你手上一定是有蜃衣,而大蜃六十年才蛻下一層蜃衣,最近這次的都落到了我手里,你臉上的應(yīng)該是以前所得到的。”晏海回想道:“我最初找到關(guān)于大蜃的記載,是在一本非常古老的手札之中,那本手札署名十八,如今想來,應(yīng)該就是‘木’字拆解而成。而如果那本手札真是木家人所寫,那么木家和千蓮島的糾葛必定由來已久,而內(nèi)情恐怕比我想的更加復雜。”
“晏公子如此聰明絕頂?shù)娜宋铮衷趺锤市南U伏于朝暮閣這么多年?簡直就是明珠暗投,實在可惜!”木懷謹輕撫掌心贊賞道:“其實到了這個時候,我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我木家先祖的確曾經(jīng)在這座島上生活了很多年,不過那個時候這里并不是千蓮島,而叫浮屠嶼,這些屋舍繩梯,皆是由我木家近百年費心建造,但這一切……最終卻全部被那個異族怪物給占了去……當然,我稱呼它為怪物并無不敬之意,而是事實如此。”
“你是說,你們木家才是這座島的主人,而千蓮宮只是鳩占鵲巢?”月留衣挑起了眉:“這個說法倒是新鮮有趣,我是第一次聽說。”
“根據(jù)先祖的記載,大約在距今七百多年之前,天地生出異變,這世上就多出了浮屠嶼這個地方。”木懷謹索性坐在了身后的門檻上,一點也沒有之前那種或氣質(zhì)翩翩或穩(wěn)重威嚴的模樣。“木家的先祖目睹了整座浮屠嶼自海底升起的壯觀景象,也成為了第一個踏足此處的凡人。”
“你說,這座島是從海中浮起來的?”月留衣看了一眼晏海:“這事我可也從來沒有聽過。”
“幾百年前的事,誰知道是真是假。何況,這事是真是假也并不重要。”晏海定定地看著木懷謹:“我倒想知道,你是怎么能瞞過五離血煞進來的?”
“我告訴過你,我們木家曾經(jīng)在這座島上生活了幾百年。”木懷謹勾起了嘴角:“在某些方面,我對于這座島的了解,遠比你們?nèi)魏稳硕几唷!?br/>
“你冒充殷九來到了島上,這其中未必沒有風險,所以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先祖在匆匆離開的時候,將一件非常緊要的東西,給留在了這座島上。”木懷謹撐著下顎,和晏海四目相對:“我們每一個木氏后人,都會不惜任何代價,將那件東西帶回去。”
“可是為什么我覺得這其中,還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晏海走到了他的面前:“首先第一點就是,既然你們對這個島了如指掌,又有辦法騙過五離血煞,為什么要等到現(xiàn)在才回來?”
“晏公子如此聰慧,我也沒必要多做粉飾。”木懷謹嘆了口氣:“木家離開此地之時極為狼狽,距今年代又已十分久遠,我們無法在先人遺物之中找到海圖。而且我雖有辦法騙過那些蟲子,但這種辦法只能使用一次,所以說到底,我還是必須感謝晏公子給了我這么一個機會,一個以后不會再有的機會。”
晏海不再說話,他瞇起眼睛仔細思量。
剛才木懷謹一說木家曾經(jīng)在島上生活過,他立刻想到了那幅畫。
那是在天鎮(zhèn)寺的佛塔之中,他見過的一幅少女畫像。
而同樣的畫,被掛在了千蓮宮的密室之中。
所以,木懷謹說的未必都是假話,起碼木家在從前就與這座島有所糾葛,這一點極有可能是真的。
至于其他的那些……就真的有待商榷了。
“哥哥,你覺得他說的是真話嗎?”月留衣問道。
“我剛剛和你說過,是真是假都無關(guān)緊要。”晏海垂下眼睫,摸了摸右手的尾指:“月留衣,把他殺了。”
“殺人?”月留衣眼珠一轉(zhuǎn),笑了起來。“這個我會。”
她伸手點了掙扎不休的阿瑛穴道,將人丟給了身后的衛(wèi)恒。
“這位木老爺。”月留衣反手從背后緩緩抽出了短劍。“你也聽到我哥哥說了,這事不能怪你,要是沒有得到提醒,直到如今恐怕也沒人會看出破綻來。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天意。”
銳器出鞘之聲在寂靜的山谷之中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木懷謹并沒有顯出慌張。
“晏公子何必如此決絕?”他一派淡然地坐在門檻上:“說不到兩句就要把我殺了,還有不少事情我都沒說,這是不是操之過急?”
“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但事實上你對我們并無用處。”晏海問他:“你自己說說看,你有嗎?”
木懷謹還真的想了一想。
“目前來看,還真是沒有。”他笑了起來:“不過我敢保證,接下去的路上,晏公子一定會有需要我的地方。”
“喔?”晏海一臉不以為然:“比如呢?”
“比如啊!”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的下擺:“比如或許我知道,你要找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又被放在了什么地方?”
“你真的知道我要找什么?”
“云閣主所修習的大逍遙訣,本身就是來自于這座奇怪的島嶼。”木懷謹背著雙手,侃侃而談:“這種武功練了之后非但讓他成為了天下第一,同時令得他性情變得詭異偏激,難以自制,而你之所以要來這座島上,無非就是想要找到這部功法的出處,尋找克制的方法。”
說完之后,他還嘆了口:“如此真情摯愛,實在叫人動容,只可惜……”
“可惜什么?”
“你身中無解之毒,這島上危機四伏,指不定有什么就會誘發(fā)你身上的毒性,若是一時不慎,等在外頭的云閣主又該如何自處?”木懷謹微微一笑:“不過若是晏公子愿意與我合作,說不定我們非常順利地就能完成各自的目標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等他說完,晏海問道:“你覺得,我是什么樣的人?”
木懷謹不明白他的意思。
晏海略微側(cè)過頭去:“月留衣,我是什么樣的人?”
月留衣嘻嘻一笑。
笑聲還未結(jié)束,她手中雙劍交疊,已然架到了木懷謹?shù)牟弊由稀?br/>
“我哥哥這個人呢!自小就最恨人家拿著他的軟肋要挾他,那時候我若是拿著他心愛之物要挾他,他就索性把那東西先毀了,然后再收拾我。”她在木懷謹耳邊說道:“剛才你若是求他幾句,指不定他也就答應(yīng)了,可你偏偏專挑他不愛聽的講,還拿中毒和云寂來要挾他,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嗎?”
“這可是冤枉我呢!”木懷謹苦笑道:“我哪有膽量要挾晏公子,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況且若是沒有我在,晏公子你未必能夠找到藏著《大逍遙訣》抄本的地方啊!”
“《大逍遙訣》的抄本?”晏海略一沉吟,似乎是在考慮他說的是真是假:“你確定有嗎?”
要知道朝暮閣的大逍遙訣,是被刻在山腹石壁之上的,并非紙張書籍傳世,所以很難說其中遺漏了什么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才想著要回到千蓮島來,看看是否能找到有用的線索。
“這部《大逍遙訣》確實被抄過一本,藏在隱秘之處。”木懷謹看著他的神情,知道自己打動了他。“而那個地方,除非有我與公子同去,否則的話你決計尋找不到。”
“你要找的東西,也在同一個地方,是嗎?”
木懷謹停頓了一下,緩緩地點了點頭。
晏海走到他的面前,親手為他挪開了頸邊的利劍。
“真是太巧了,那么就勞煩木老爺為我和月留衣帶路,等尋到了那些東西,我一定會好好重謝于你。”
晏海強調(diào)了“重謝”二字,幫木懷謹拍了拍衣領(lǐng)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事不宜遲,我們這就上路吧!”他似笑非笑的說道:“今日里和木老爺?shù)囊环瑢υ挘钗覍δ炯沂f分的好奇,若是木老爺愿意,這一路上也正好可以和我說上一說,好令我開闊開闊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