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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一六三

    “所以我們就被這么丟下了?”殷玉堂站在窗前, 看著那條自屋前經過的道路。
    這條路通往另一座連接兩處山峰的懸索橋, 此時望去云霧遮繞, 轉眼已經看不到那三人的背影。
    “翠微君不希望我們涉險, 所以才讓我們在此處等他。”衛恒看了一眼地上昏睡著的阿瑛:“何況你我不諳武學,就算跟著也是拖累。”
    “我不是這個意思。”殷玉堂回轉身來, 皺著眉頭問道:“若是放到從前, 如果我與人合謀騙他, 此刻怎么可能還好端端的站在這里?”
    他答應幫著掩飾假冒之舉的時候,其實已經做好了事態曝露之后的準備。
    畢竟誰也不能斷言, 這事能瞞過晏海的眼睛。
    事實上也的確沒能瞞得過他,只不過他如此平和的反應,讓殷玉堂十分意外。
    “他果然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月翠微了。”殷玉堂不由感嘆:“他入了塵世, 去了棱角,不再張揚……雖然這也不是壞事,但總讓人覺得唏噓,這時光啊……”
    衛恒自然知道他只是借著晏海的變化, 感嘆著自己心中的虬結。
    “殷玉璋他……”
    衛恒才起了個頭,突然就停下了。
    殷玉堂抬頭看他,卻被他臉上顯露的驚駭嚇了一跳。
    來不及細想是什么能讓衛恒露出如此表情, 殷玉堂直覺地回轉身去看窗外。
    屋外草木蔥蘢, 于陽光普照之中, 有一個人緩慢地走著。
    殷玉堂短促驚惶地“啊”了一聲, 惹得那人轉身看了過來。
    那眉目俊美深邃猶如雕琢刻畫, 皮膚在陽光下白得發光……這不是云寂, 又會是誰?
    “衛恒……”殷玉堂正要問衛恒是不是自己眼花,卻眼見著衛恒慌張的往后退,而就這樣一個來回轉頭的瞬間,他就和一雙紅到發黑的眼瞳隔著窗戶對上了。
    “云、云閣主。”他按捺下心中的恐懼驚惶,強自鎮定地問道:“你是怎么……到這里的?”
    云寂嘴里在說什么,但他說話的聲音太小,殷玉堂并沒有聽清。
    他也不敢問,就仔細去聽,但等聽明白了,又覺得寒毛直豎。
    “我得走慢一點。”云寂就像是在自言自語,兀自喃喃地說道:“我太生氣了……得走慢一點……”
    他這句話翻來覆去的說,讓殷玉堂聽得遍體生寒。
    “云閣主。”他實在受不了,只能小心地開口問道:“你可還好嗎?”
    云寂突然住了嘴,目光定定的看了他片刻,似乎是費了一些時間,才把他看到了眼睛里去,而后才越過他朝屋里看。
    這期間,殷玉堂覺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猛獸盯著,寒意隨著血液跑遍全身,讓他僵直著絲毫不敢動作。
    云寂輕輕開闔嘴唇,問話的聲音就像長出了一口氣:“人呢?”
    都知道他是在問晏海,但屋里的兩個人都沒敢接話。
    云寂站在窗邊,擋住了大半的光線,逆著光看過去,除了那雙顏色奇怪的眼睛,就連五官都不太清晰起來。
    “人呢?”直到他再一次出聲詢問,殷玉堂才回過神來。
    “翠微君他……”殷玉堂轉過頭去看衛恒,用不確定的聲音說道:“剛走?”
    “云閣主,你是怎么過了五離血煞的?”衛恒心中驚駭遠比殷玉堂更甚,因為他更清楚五離血煞究竟有多么可怕。
    否則的話,晏海和月留衣也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將當初的這些人都聚集起來。
    因為那種不知由來的嗜血之物,根本不能依照常理能夠解釋清楚。就好像這個島上的許多東西一樣,都有與尋常事物相悖的一面,所以木懷謹那一套島從海底升起的怪談,在他看來才不全然都是信口胡說。
    窗外的云寂突然抬起了手。
    屋里二人神情緊張,眼看著云寂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那只虛攏的手掌。
    一團紅色的霧氣從他掌心升騰而起。
    殷玉堂大叫了一聲,踉蹌后退之時差點仰天跌倒。
    “五離血煞?”衛恒也往后退了好幾步,他難以置信地說道:“這怎么可能……”
    那些紅色的云霧在云寂手心上方翻滾不休,不住變幻著形狀,卻又似乎是被困在其中,逃脫不得。
    云寂將手舉得更高了一些,這些紅霧散發的淺淡光芒,將他半邊臉龐映出了微紅的顏色。
    “為什么你們都覺得,這種東西能夠阻得了我?”他帶著微笑側過頭,而紅霧似乎極其畏懼他,沿著他靠近的輪廓拼命往后躲避。
    他的模樣太過詭異,這讓旁邊看著的衛恒和殷玉堂都感到了不適。
    殷玉堂甚至退到了衛恒的身后。
    云寂慢慢收攏指掌,這讓那些紅霧拼命向里擠壓,聚攏成了一個發黑的紅球。
    “晏海他,是不是覺得我沒什么本事,覺得我幫不上忙,所以總是這樣對我?”他不斷地放開又收攏手指,讓血煞組成的紅球在手心中變大變小。“我和他說過,往后都要聽我的話,他也答應了我不會再騙我的,可是現在……”
    他臉上的表情在微笑和嗔怒之中來回變幻,最后定在了一種扭曲的說不清是喜是怒的表情上。
    最后他用力收緊手掌,握成了拳頭。
    那個被擠壓到極點的紅球,于半空中爆裂開來,化作一片粉末,被風一吹,四散于無形。
    這一切并沒有發出聲響,但殷玉堂敢發誓,自己聽到了一種類似于慘叫的聲音。
    “云閣主。”衛恒終于壓下震驚,開口勸道:“你先不要急著責怪翠微君,他之所以這么做,無非是知道如果把事情都告訴你,你肯定不愿意他為你涉險。”
    “我當然知道他是這個原因,我生氣也不是因為他珍惜愛護于我。”云寂低聲笑了:“我只是一想到他迄今為止,還是把我當成不能依靠的無用之輩,就忍不住的……有些不高興。”
    你有什么好不高興的?誰又能想到你可以毫發無損地過了五離血煞,還能把這可怕的東西隨手把玩?人家把你當成眼珠子一樣寶貝著,你還有理由不高興,這不就是恃寵生嬌嗎?
    聽到這話的殷玉堂默默腹誹,但云寂的眼睛一望過來,他立刻低下頭假裝什么都沒聽到。
    “云閣主。”衛恒卻緊皺起了眉頭:“近些時候,你是否覺得自己有極大的變化?比如情緒多變,或者是出現了許多以前并不會有的奇怪念頭?”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云寂點點頭。“對,我近來脾氣暴躁,喜怒不定,時不時就生出惡念殺意,殺人之時毫無愧疚猶豫。”
    “這不就是翠微君甘愿違背誓言,冒著奇險來到島上的原因嗎?”衛恒對他說:“你千萬不可誤解他的一片苦心,他只是不愿意看到你因為大逍遙訣迷失心智,做出違背本性的事情。”
    云寂低頭想了想。
    “如果他真的這么想……”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為難:“那就有些麻煩了。”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讓衛恒想好準備要說的話一下子卡住了。
    “你說什么?”他不解地追問:“麻煩是指……”
    “如果他喜歡那樣一板一眼,凡事都說道理講規矩的云寂,倒是有些麻煩的。”云寂用手擋住了眼睛,做出了類似苦惱的動作,但嘴角卻還是帶著上揚的弧度:“因為我啊!本來就是現在這樣的人呢!”
    現在這樣的?什么樣?
    喔!他剛剛說自己脾氣暴躁,喜怒不定,時不時就想要殺個人……
    衛恒覺得自己強裝的鎮定快要裝不下去了。
    “晏海覺得我是因為練了大逍遙訣,所以改變了性情,連我自己也都信了。”云寂放下手,露出了那雙看著就令人發寒的眼睛:“但其實往前想想,在我還小的時候,我一直也分不清喜怒哀樂,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只是后來我吃了虧,才知道應該裝得乖巧一些。”
    衛恒驚訝地看向身旁的殷玉堂,殷玉堂的臉上則寫滿了“你問我我問誰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跟他不熟”這樣的茫然。
    “朝暮閣修煉過大逍遙訣的那些人,都不停提及‘節制’二字,無非是和我之前一樣,練到了某種層級之上,突然就覺得性情想法都生出了巨大變化。”云寂笑了一聲:“所有的人都不停地壓抑著那些惡意的念頭,覺得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而是這種武功的作用。”
    “但事實上……”
    “事實上,誰人一生都不曾有過惡意,不為私欲所驅使過呢?”他抿了抿嘴唇:“大逍遙訣至多就是放大了這樣的**,但生出念頭的終究還是你自己。”
    大逍遙訣,本就不是一種修身養性的功法,而是必須正視內心**,方才能有所大成。
    “只有順應內心渴望,才能突破最后一層。”
    “那云閣主你……可是突破到了第九層上?”
    云寂并未作答,他抬起頭看了看天上。
    “他們應該走出不少路了,我也不能落后太多。”他大致估算了一下時間:“你還是先告訴我,為什么只有殷玉堂在這里,殷玉璋卻不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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