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寂抱著酒醉的晏海, 離開了韶華坊, 往承王府的方向走回去。
此時夜已深了, 兩旁的店鋪都已關門, 路上也沒有太多的行人。
“李兄,你看人家兄弟喝醉了, 都是抱起來走, 你怎么連背我都不肯!”有人看到他們二人, 頓時發出了不平之聲。
“那是因為你太肥了,而且人家那是抱著自家媳婦呢!你個醉鬼老眼昏花了吧!”
“你才是醉鬼!”
兩個醉鬼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過去了。
云寂低頭看了一眼晏海酡紅的臉頰, 有些后悔沒有拿件衣服給他披上。
夜里的風還是有點涼……要是他病了,也不知要添多少麻煩。
臉怎么這么紅,會不會已經發燒了?
他將晏海整個人如孩童一般豎著抱了起來, 想要騰出一只手試一下他額頭的溫度。
只是剛剛調整好位置,晏海便極其自然地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彎下腰將臉頰貼上了他的頸側。
云寂的呼吸停滯了一刻。
這樣實在靠的太近了……非但貼著自己的臉頰很熱,那些的呼出的熱氣還直往他脖子里鉆, 這讓他覺得很不自在。
云寂半側過頭,想要把他拉開一些,卻瞧見了他唇上兩三個彎月狀的小小傷口,
片刻之前, 在幽暗之中發生的事情, 突然的涌進了他的腦海。
在那個狹小的地方, 充滿了酒和花的香味, 還有這個人身上……散發出的一股淡淡氣味。
那不是梨花, 但好像是另一種花香,極清極淡,縈繞不休。
平日里不曾覺得,但要是靠得非常近,比如現在,就能隱約聞到那種香氣。
云寂想到這里,忍不住湊近了一些,深深地吸了口氣。
就是這個味道,不是自己的錯覺……
云寂晃了晃頭,覺得自己有些不太對勁。
許是今夜發生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讓他心緒不寧,又或者是那壇三十年前的陳酒,讓他生出了幾分醉意。
還有就是,晏海的目光、言語、動作……
他想到這里,又忍不住側頭去看。
晏海睡得很沉。
今日里他在白鹿臺上和殷氏兄弟一番較勁,又走了很遠的路,還喝了很稠的酒,應該是累了。
云寂原本染上了一絲煩躁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其實并沒有什么好憂慮的,他想。
我一定會知道這個人是誰,他來自哪里,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過去,等等等等,所有的一切的事情,我都會知道的!
反正他在我的手心里呢!哪兒也去不了……
在面具之下,云寂笑了一笑。
晏海發間摻雜了一瓣梨花,他便伸手取了下來,順手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
沒了那些頭發的遮蓋,晏海纖細的脖子就露了出來,那上頭的痕跡有些變暗,不知明日里可會化作淤痕。
云寂的臉上有些發熱,但還是仔細的看了一看,確定了傷口并無大礙。
但是當他的目光移到了晏海唇邊那處,卻忍不住“咦”了一聲。
這傷口旁的皮膚,似乎有些奇怪,怎么感覺……
他正要再仔細的看一看,突然心生警兆,抱著晏海往左移了一步。
一道寒光幾乎是擦著他的身子飛了過去,“咄”的一聲完全沒入了路旁的大樹里。
隨著這一記偷襲落空,周圍的墻頭屋檐之上,出現了數個黑衣人影。
大街上空蕩蕩的,他非但手無寸鐵,此刻手里還抱著一個大活人,渾身上下都是破綻,站在那里就是一個巨大的靶子。
數十枚鐵蒺藜呼嘯而來,色澤暗沉,一看就是淬了劇毒。
目標是他懷里的晏海。
云寂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方圓十數丈之內的人,能夠感覺到溫度突然低了。那些鐵蒺藜在距離他三丈開外,突然就像是撞到了什么無形的屏障一般,紛紛墜落到了地上。
月光,突然隱沒到了云層里去……
菡兒自小就跟著承王伺候,一直因為機靈乖巧頗受重用,這次被安排來照顧重要的客人,她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今日里王爺與客人一同到宮中赴宴,王爺入夜后倒是已經回府,但兩位客人遲遲不回,她不敢稍有懈怠,一直坐在那里守著。
直到后半夜上,門突然從外頭被推開了。
菡兒嚇了一跳,慌忙站起身來。
那位梟先生站在門前,懷里抱著一人,看衣著打扮正是晏公子。
“先生?!陛諆哼B忙迎上前去,同時聞到了一絲酒味,便乖覺地問:“晏公子可是喝多了,可要準備熱水和醒酒湯來?”
“熱水即可。”梟先生聲音沙啞,卻將似乎是醉酒的晏公子往自己懷里摟緊了一些,往樓上走去。
但是眼尖的菡兒,卻在一瞥之間,看到了晏公子脖子上的點點紅痕……
待梟先生抱著晏公子上了樓,她喊來了另一個丫鬟去廚房取熱水,自己則往承王的院子里去了。
承王院子里守門的仆人見到她,立刻就把她讓了進去。
王爺的房里亮著燈火,隱約還有人聲,她愣了一下,沒想到這么晚了居然還有別人在這里。
“菡兒來了,有事和王爺稟告?!彼牭狡腿烁鯛斖▊?。
王爺傳她進去,她低著頭進了屋子。
王爺披著外衣坐在椅子上,顯然是剛從床上起來,他的面前還跪著一個人。
這人菡兒倒是認識的,是王爺多年的舊部,如今在京畿衛里任職。
“死了多少人?”王爺在問那人:“什么時候的事情?”
“總共九人,半個時辰之前,在四通街上?!蹦侨嘶氐馈!皩傧麓致钥戳艘豢?,皆是一劍封喉?!?br/>
“尸首呢?”
“已經被送到刑獄司去了。”
王爺揮了揮手,那人就退了出去,王爺的目光轉到了她的身上。
“王爺,梟先生和晏公子已經回來了?!彼呱锨叭?,朝王爺行了個禮?!瓣坦铀坪鹾茸砹耍潜粭n先生抱著回來的?!?br/>
王爺問了幾個細節,待聽她說晏公子頸部有痕跡時愣了一下。
她雖然說得婉轉,但王爺定然是聽明白了。
“你……”王爺正待囑咐她什么,內室里卻傳來了響動。
“王爺?!蹦锹曇魩е┿紤校瑓s說不出的悅耳動人:“怎的還沒說完?”
菡兒立刻把頭低了下去。
“就來。”王爺的聲音柔和了許多,轉頭朝她說道:“你回去吧!有什么事再過來稟告?!?br/>
菡兒退下的時候,看到王爺掀開了通往內室的門簾,瑞龍腦的香氣混雜著另一種味道一起飄散了過來。
她頓時漲紅了臉頰,慌忙退了出來。
云寂將熱水放在桌上,才解開了面具丟到一旁。
他擰了熱帕子,走到了床榻邊。
脫了外衣散開頭發的晏海躺在床上,面色酡紅睡得正香,
他這時看著倒是一副乖巧的模樣,只不過……
云寂眸色變得更深了一些,他坐到床邊,用帕子輕輕擦拭著晏海脖子上的傷口。
那傷口還挺深的,晏海睡夢之中也覺得難受,嘴里發出了不滿的咕噥聲,眉頭也皺了起來。
云寂用力輕柔地阻止了他的閃避,之后從腰間取出一個精致的銀盒,用指甲從里面挑了一些粉末出來灑在晏海的傷口上。
傷口表面立刻凝結出一層薄薄的血痂,晏海也隨之舒展眉頭,露出放松的表情來。
然后云寂幫他擦了手,這才把被子蓋上。
晏海的呼吸逐漸加重,很快就睡得更沉了。
拂曉將來,是最為寂靜的時刻。
云寂坐在晏海的床頭,他的目光,長長久久的落在了晏海的唇邊。
他在看著晏海唇角的傷,還有就是傷口旁的那一道,非常非常細微的裂痕。
他只是看著,沒有去觸摸,甚至沒有生出一絲這樣的念頭。
他神情凝重,仿佛那裂痕之后,隱藏著萬丈深淵……
這個晚上,上京出了兩樁大事。
一是在四通街上死了好幾個人,像是江湖仇殺,但奇怪的是,附近的住家商戶丁點打斗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二是那最近銷聲匿跡的兇手再一次出現了,這次死的可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孩兒,而是天河郡王慕容極尚未過門的未婚妻子,江東白家的女兒白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