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清晨, 鼓聲并沒有把晏海吵醒, 他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在柔軟的床鋪中醒來, 眼前一片昏暗。
天還沒亮嗎?那么小染……
過了一刻, 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并不在朝暮閣下院的那間屋子里。
這里是上京, 殷十二的承王府, 昏暗并非天色未明, 只是床上厚重的帷幕遮擋了陽光。
晏海重新閉上眼睛,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想自己應該是喝了酒, 才會睡得這么沉。
當然最主要的是十余年前倨傲狂妄喜怒無常的“月翠微”,讓他覺得十分疲累。
但是如今他能夠倚仗的,也就是這樣的“月翠微”了。
好比昨夜白鹿臺上, 他就是要讓殷九覺得,一切仍然與多年前一樣,沒有任何人能夠勉強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在提出愚蠢的要求之前必須再三思量。
不能示弱……如今宛若行于懸索, 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
只是幸好,這次身邊還有云寂。
一想到云寂,晏海微笑起來。
雖然他并不希望云寂卷進這些事情中來, 但是不能否認的是, 有云寂在身邊, 很多事情都會容易許多。
而且……晏海忍不住抬起手, 碰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絲絲的疼痛依然存在, 但這根本無法影響到他愉悅的心情。
但是下一刻, 他的笑容僵在了嘴邊。
晏海幾乎是踉踉蹌蹌沖下了床,期間受被褥和床幃所累,幾次差點摔倒。
他光著腳一直沖到了屋里的那面銅鏡前。
這面鏡子做工精細,能夠很清晰的映出他驚恐的面容。
他顫抖著手指觸摸著嘴角那道細細的裂痕。
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說云寂不曾看到。
云寂肯定……已經看到了!
他撐著墻壁,只覺得天旋地轉,根本站立不穩。
一股腥甜的味道猛地從喉間涌了上來,晏海彎下腰捂住嘴,感覺到有一些溫熱的液體抑制不住的涌了出來。
“怎么不穿鞋?”
云寂打開門走了進來,看到他赤著雙足站在地上,忍不住皺起了眉。
但是隨即,他聞到了血腥味,。
他一步就跨到了晏海的身后,一手環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將他的頭抬了起來。
鮮血從晏海的下顎處,宛若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滴落下來。
“怎么回事?”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怎么一個轉身的功夫,好端端的人居然受了傷?
怎么受的傷?誰傷的他?
被迫抬頭的晏海見到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云寂目光暗沉下來。
晏海看著自己的眼神之中,充滿了恐懼,仿佛自己是什么可怕的東西一般。
自小到大,他不知被自己的母親,用這樣的目光看過多少次……他托著晏海下巴的手,不自覺的就收緊了。
“出什么事?”他放慢放柔了聲音,又問了一次。
晏海渾身一顫,側過頭想要脫離他的鉗制。
“別動。”云寂低下頭,湊到他的耳邊說:“你乖乖的,不然我就要生氣了。”
他的聲音聽上去不太對勁,晏海整個人都僵住了。
“云寂……”他小心地說:“我沒事,你放開我說話……”
“沒事?”云寂用指尖擦過他的嘴唇,染了一手艷紅:“你這叫沒事?”
“我真的沒事。”晏海掙扎了一下。“只是方才不小心咬破了舌頭,不礙事的。”
云寂從背后把他整個人摟進了懷里,用那只沾了血的手,輕輕撫過他的脖子。
“我昨天把你咬痛了嗎?”他問。“你在生我的氣?”
晏海搖了搖頭。
“那你在怕什么?”他想把晏海轉過來,但晏海怎么都不愿意。
“我沒有怕,只是……”晏海的聲音越來越低:“你先放開我好嗎?”
“你不用怕。”云寂突然笑了一聲:“我什么都沒有看到。”
晏海更僵硬了。
“我以為只要我問,你什么都愿意對我說。”云寂終于松開了手,還往后退了一步:“那如果我現在問,你會不會告訴我?”
晏海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晏海。”云寂刻意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你讓我想一下。”晏海往前走了幾步,想要離他遠些,生怕再被他說上幾句,自己就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盤托出。
云寂垂下眼睫,眼中有暗芒閃過。
“好。”他溫和地說:“但是,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對我說。”
他態度如此平和,絲毫未見怒氣,讓晏海心中愈發不安起來。
云寂走到床邊,將他的鞋和外衣拿了過來。
“我去讓人送熱水過來,你先梳洗一下,然后我們再出去。”
“去哪里?”晏海半捂著臉頰,茫然的望著他。
“你不會真以為,我相信你自己咬破了舌頭?”云寂把鞋子丟到他的腳邊,將外衣披到他的身上,“我們去找衛恒,讓他好好替你看看。”
“我沒有……”
云寂沒有說話,只是盯著他看,看得他再也沒有辦法否認或是拒絕。
他只能點了點頭。
白家的宅子就在距離承王府不遠的水曲巷上。
財大氣粗的江東白家遷入上京之后,就將這整條巷子都買了下來,把相鄰的幾棟大宅都拆了,重新修建成了如今的白府。
當時光是將府里一干女眷們的行李用度運到上京,就總共用了十艘的海船,入京的馬車也有三百架之多。
奢靡豪富,可見一斑。
遠遠的看過去,除了并無品階裝飾和匾額之外,這座府邸的大門比承王府的都要氣派,據說單算門房,都有三組輪換共十二人值守。
只是這座平時門前車水馬龍的氣派宅邸,今日不知為何大門緊閉,而且他們方才經過巷子口時,似乎有許多人站在遠處指指點點。
晏海放慢了腳步,看了一眼身邊的云寂。
如今他的面容已經恢復如常,就連唇上頸邊的痕跡印記都不見了蹤影。方才云寂看到他這個樣子從屋里出來的時候,就有些詫異,還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問他傷口是不是還在。
等知道只是被他設法遮擋了一下之后,云寂還意味不明的笑了。
笑得他這一路上提心吊膽,忐忑不安……
“似乎是出了命案。”云寂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告訴了他自己方才所聽到的。“白樂樂死在自己房里,死法與之前上京多起命案極為相似,似乎是一人所為。”
“不可能的,我都已經把她燒干凈了,這次活不過來了。”晏海心緒不寧,反駁的話直接就說出了口。
云寂挑了一下眉毛。
晏海的眼皮跳了一下。
不過云寂也沒有再說什么,而是直接過去敲門。
立刻就有門房過來開門。
“衛大夫?”那門房倒也沒有因為他們衣著打扮有所異樣,客客氣氣的說:“我們宅子里昨晚出了事,刑獄司當時就過來了人,將二老爺家小姐院子里的人都帶走了,今日天還未亮的時候,我家白麟運大老爺就請了衛大夫一起往刑獄司去了。”
“既然衛恒有事,我們就先回去吧!”晏海對云寂說:“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嗎?晚個一時半刻也沒事的。”
云寂搖了搖頭。
“我聽說慕容極手下有個很有名的大夫,就讓他和衛恒一起給你會診一番。還有……”他說:“正好我對這兇案,也頗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