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臥室里,悄悄給江易盛打電話。
江爸爸的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江易盛不用再晚上陪床,輕松了許多。
我問清楚江易盛明天有時間后,請江易盛找個看上去博學多才的朋友,把吳居藍做的古琴買走。
價格不用太貴,當然也不能太便宜,一千多吧!
我讓江易盛先幫我把錢墊上,等我賣了海螺飾品后,再補給他。
江易盛被震住了,“你確定吳居藍做的是古琴,那種古裝電視劇里的裝逼神器?你不會把彈棉花的錯看成了樂器吧?”
“白癡才會分不清吧?!”我完全忘記了自己分不清古箏和古琴的事實。
江易盛激動地大呼小叫,恨不得立即跑過來膜拜吳居藍。
我讓他明天再來,切記多找?guī)讉€朋友來捧場,要高端大氣有文化的!
否則演戲也不像啊!畢竟那是古琴!
清晨,起床后。
我本來想裝作突然接了江易盛的一個電話,告訴吳居藍有人對他做的古琴很有興趣,想要下午來看看。
沒有想到,吳居藍一大早就離開了,給我留了一張字條,說是要辦點事情,晚一點回來。
我盯著字條看了半天,不是內(nèi)容有什么特別,而是他的字,一橫一豎、金戈鐵馬,比字帖上的字還要好看。
不過,他連古琴都會做,字寫得格外好看點,也實在沒什么可驚奇的了。
我看古琴還在書房里放著,知道他不是去擺攤賣琴就放心了。
我一邊做飾品,一邊等吳居藍。
一直等到下午,吳居藍都沒有回來,反倒江易盛帶著幾個朋友來
“買”古琴了。
我把古琴放到客廳的茶幾上,江易盛的幾個朋友圍著古琴一邊看,一邊議論。
還別說,個個看上去都有點奇怪,或者說不同凡俗,很像會玩古琴的人。
戴著黑色復(fù)古圓框眼鏡、穿著黑色布鞋,打扮得很仙風道骨的戴先生問:“這把琴,沈小姐賣多少錢?”
我說:“一千多。我看淘寶上的古琴價格從四五百到兩三千,我取了個中間值,再多就太假了。”
戴先生說:“我是問真買的價格,我想買下來。”
吳居藍做的東西竟然真的有人欣賞?
!
我比自己的東西賣掉了都開心,卻毫不猶豫地說:“不賣,我要自己留著。”
一群人正在說話,虛掩的院門被推開,吳居藍回來了。
他掃了眼客廳里的人,只對江易盛點頭打了個招呼,就扛著一條一米多長的魚,徑直走到廚房墻角的水龍頭旁,把魚放下。
海島上的人對各種各樣的大魚都見慣了,也沒在意,笑著問我:“琴就是這位吳先生做的嗎?”
“是啊!”
我讓江易盛招呼大家,自己拿了條毛巾跑出去。
等吳居藍洗完手,我把毛巾遞給他,“江易盛聽說你做了把古琴,就找了些喜歡音樂的朋友來,有人想買你做的琴。”因為戴先生真想買,我說起話來格外有底氣。
江易盛領(lǐng)著他的朋友們走過來,笑著說:“大家都很喜歡這把古琴,就等著你開價了。”
吳居藍掃了一眼圍站在他身邊的人,對我說:“我做的琴不是用來賣的。”
“啊?”我傻眼了,“不……不賣的話,你做來干什么?”
“我彈。”吳居藍把毛巾還給我,去廚房了。
我和江易盛面面相覷、無語呆滯。
既然不需要演戲了,自然要把江易盛請來的
“群眾演員”都送走。
我不停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江易盛瞪了我好幾眼,陪著他的朋友往外走。
幾個人陸陸續(xù)續(xù)地走出院門,最后一個人,一腳已經(jīng)跨出門檻,視線無意中從廚房墻角的青石地上掃過,看清楚了地上放的魚。
他立即收回腳,幾步?jīng)_過去,蹲下細看,然后大叫一聲:“藍鰭金槍魚!”
已經(jīng)走到院墻外的人剎那間紛紛回來了,全都圍著魚,激動地邊看邊說。
“真是藍鰭金槍魚!”
“我聽說在日本,現(xiàn)在藍鰭金槍每磅能賣到3500英鎊。”
“差不多!2013年,一條200多公斤的藍鰭金槍賣了1.5億日元的天價,人民幣大概是1100萬元。”
“那是拍賣場的價格,被炒得過高了,市場上不至于那么貴。不過,也絕對不便宜。前幾年,西湖國賓館進口了一條70公斤左右的藍鰭,說是不算運費,光進口價就要4萬多人民幣,現(xiàn)在至少要翻一番吧!”
“嘖嘖!好多年沒看到有人釣到藍鰭了。”
我雖然不像這些饕餮老客,一眼就能辨認出魚的品種和品質(zhì),但身為海邊長大的孩子,藍鰭金槍魚的大名也是知道的,只不過,從來沒有吃過。
爺爺說他年輕時,藍鰭并不像后來這樣珍稀,船員們時不時就會釣到,他吃過很多次。
藍鰭生吃最美味,入口即化,像吃冰激凌的感覺,我一直無法想象。
江易盛反應(yīng)最快,隔著廚房窗戶,對吳居藍說:“吳大哥,你如果想賣,要趕緊想辦法冰凍起來。這東西就是講個新鮮,口感一變,就不值錢了。”
吳居藍一邊磨刀,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沒事,晚上就吃。”
我差點腳下一軟,趴到地上去。
其他人也被震住了,全都驚訝、崇拜、激動、渴望地盯著吳居藍。
江易盛滿眼問號地看我,我心內(nèi)血流成河——那是錢、錢、錢啊!
!!卻咬咬牙說:“他想吃就吃唄!”
江易盛無語地搖搖頭,一轉(zhuǎn)頭,就笑得和朵花一樣,對吳居藍溫溫柔柔地說:“吳大哥,我今天晚上在這里吃飯。”
“好,不過要你幫一下忙。”吳居藍依舊頭都沒抬,專心地檢查刀是否磨鋒利了。
“沒問題!”江易盛愉快地答應(yīng)了。
江易盛被吳居藍打發(fā)出去干活了,江易盛請來的五個朋友卻沒有隨他離開。
這五個人都算是文化人,做事比較含蓄,不好意思直白地表示想留下吃飯,卻就是不說走。
我理解他們的想法,反正這魚看著有四五十公斤,我們?nèi)齻€肯定吃不完!
他們站在院子里,一邊看著吳居藍收拾魚,一邊開起了茶話會。從吃魚聊到捕魚,從海島漁業(yè)聊到環(huán)境保護,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我小聲問吳居藍:“他們……怎么辦?”
吳居藍掃了他們一眼,揚聲問:“你們想吃魚嗎?”
“想!”異口同聲,鏗鏘有力。
吳居藍微微一笑,說:“歡迎你們來海螺小棧享用晚餐,一個人六百塊錢,除了魚,還有蔬菜、水果、飲料。”
五個人想都沒想,紛紛應(yīng)好,立即自動排隊來給我交錢,一副
“唯恐晚了就沒有了”的樣子。
戴先生看我表情赧然,笑說:“現(xiàn)在大城市里隨便一個好一點的餐館,吃頓飯花幾百塊錢很正常,但它們能有這么新鮮的藍鰭嗎?”
我暈暈乎乎地開始收錢,還沒收完這幾個人的錢,又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地走進院子,看到有人在排隊交錢,立馬自覺主動地排到了后面。
聽到他們的解釋,我才明白,原來吳居藍大清早租了漁船出海去釣魚,回來時自然要在碼頭下船。
那里魚龍混雜,他扛著魚一下船,就有人認出了藍鰭金槍,消息迅速傳開。
在他回來的路上,無數(shù)人來搭話,吳居藍清楚地表明
“這是海螺小棧今晚的自助晚餐”。不到半個小時,他就接受了四十個人的預(yù)訂,宣布晚餐名額滿額。
可以說,如果院子里的這五個人不是江易盛的朋友,肯定想都不要想。
等所有人交完錢,我總共收了兩萬六千四百塊。本來是兩萬七千塊,吳居藍抽走了六百塊錢,還給了江易盛,是他買蔬菜、水果、飲料的錢。
晚上六點半,自助晚餐正式開始。
院子里,幾張桌子擺放整齊,蓋上潔白的塑料桌布,倒也像模像樣。
桌子上錯落有致地放著白灼青菜、涼拌海苔、蔬菜沙拉和各種切好的水果。
但此時,大家完全沒有心情關(guān)注這些,而是一心等著吃藍鰭。可以說,他們的六百塊錢全是為藍鰭金槍花的,別的不管吃什么,他們都不在意。
吳居藍做好蔬菜、切好水果后,趁著我和江易盛擺放食物時,去沖了個澡,換了一套干凈的衣褲。
廚房墻外的水龍頭前放了一張不銹鋼長桌,長桌上放著已經(jīng)收拾干凈的藍鰭金槍魚。
吳居藍就站在不銹鋼長桌后,算是一個開放式的小廚房。
為了洗刷東西方便,爺爺在廚房的屋檐下安了一盞燈。
此時,燈光明亮,映照得吳居藍的白色T恤像雪一樣白,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異常干凈清冷。
吳居藍面色如水,低著頭,把磨好的刀放在了長桌兩側(cè)。
所有人都凝神看著他,好奇他打算怎么做才能讓大家覺得他沒有辜負這世間最美味的食材。
吳居藍抬起了頭,介紹說:“今晚我要做魚膾。”
什么?魚什么?
少數(shù)幾個聽懂的人立即給沒有聽懂的人解釋:“魚膾,就是日式刺身!生魚片!”
吳居藍拿起了一把薄薄的長刀,“我做魚膾的刀法沿用的是唐朝魚膾的刀法。當年被叫作‘斫膾’。日本學習了唐朝魚膾,發(fā)展出自己的刺身。可以說,刺身是魚膾的一種,但魚膾絕對不是刺身。”
吳居藍右手握刀,刀尖朝地,對大家抱拳作揖,“按禮,本該有樂相伴,但分身乏術(shù),只能用詩歌勉強湊合了。”
他身姿挺拔、風儀優(yōu)雅,讓眾人覺得好像看到了一個古代的貴族公子對自己翩翩行禮。
被他氣度所懾,大家不自覺地端正了身姿,垂頭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