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兩年前,國際學校。
游泳表演賽,也就是正常上課,但因為請了團隊直播用于宣傳學校,所以需要學生和老師神情專注,下水利索點,不要出岔子。
誰知道丁珂生理期提前,而她沒準備藥。
下不了水,她第一時間跟老師請假,老師比她還急,不僅準了假,更讓她去更衣室休息。
沒想到薛詩與帶領一名攝影師來到更衣室參觀,看到坐在沙發閉目養神的丁珂,幾人面面相覷。
沒等丁珂說話,薛詩與立即扭頭對直播前的觀眾解釋:“哎呀不準拍!我們學校是不許上課時休息的,我們珂珂已經完成她的任務,往返兩圈全班都游了,所以才休息的。”
她一通解釋,雪上加霜,問題丁珂根本沒有往返兩圈。
屏幕前的人不會認為薛詩與有問題,只認為丁珂偷懶。
丁珂第一時間低頭跑出休息室,生活主任在門口候著,狠瞪她一眼,沒對她說什么,游泳老師慘了,在他身后,被一頓罵。
老師為丁珂解釋,他一句不聽。
丁珂覺得自己在這里待著拱火,慌不擇路地跑進衛生間,沖進一個單人空間,伸手鎖門,半天也鎖不上,手指好像不聽使喚,手臂也抬不起來。她干脆放下來,蹲在馬桶前,抱住雙臂,把臉埋進去。
她不愛哭,因為哭解決不了問題,但她會煩悶。
直到束睿出現,他彎下腰:“丁珂?”
丁珂抬起一張蒼白的臉。
束睿皺眉,看得出來她身體不適,但還是提醒道:“這是男廁。”
丁珂顯得更慌,不停道歉,起身要走,身體不爽又低血壓,她一陣眩暈朝后傾倒。
束睿眼睜大,第一時間拉住她。
她剛站穩就退開幾步,低著頭道歉:“對不起,謝謝。”
束睿單手抄進褲兜里,“還能出去嗎?我可以送你去醫務室。”
“可以,謝謝。”丁珂說完就走了。
這是第一次,她跟束睿有接觸。
第二次是在校外,薛詩與約她逛街。
*
SKP。
薛詩與挽著丁珂,聊到剛才在樓上碰到束睿、兆婧,“那兆婧,家里挺有錢的,倒貼束睿好幾年了,有那條件什么男人找不到啊,非做掉價的事,可能就是家教不好吧。大小姐向下找,爸媽夠失敗的。”
丁珂很少對她說的話發表意見,這次卻問:“大小姐應該配哪一種。”
薛詩與顯然沒多想,腦袋幾乎枕在丁珂肩膀,有些憧憬地說:“李暮近還可以,家里主要經商,還有高干背景。”說完,她扭頭問丁珂:“欸,你有沒有覺得他有點喜歡我?之前體育課他就愛往我這邊看。”
丁珂沒說話。
“陳享是經常約我吃飯,現在就是在他和陳享里邊選。”薛詩與一邊想一邊分析:“陳享長得也還不錯啦,跟束睿五五開,但他家知識分子多,跟束睿情況也差不多,我找他也算是下嫁。”
“你打算畢業就結婚?”
“當然不是!那如果沒有以后,為什么要談戀愛啊,這不是浪費我的時間?談戀愛也不能向下看。”
“你不如從人品角度考慮,相處除了條件,對你好不好也挺重要的。”丁珂由衷地建議。
“那是你沒有條件去考慮條件,所以你看人只看人品。一個好條件的家庭成長起來的人也許有殘次品,但一個不好條件的家庭成長起來的人一定是個殘次品。”
丁珂本就不愛爭辯,薛詩與還言之鑿鑿,自然沉默:“嗯。”
“所以說,你要多跟我待在一起,你不是一直有機會可以接觸到我這個階層的人,珍惜啊我的珂。”
兩人此時走到咖啡店,薛詩與挽住丁珂往里走,硬要給她買杯咖啡,詢問:“你喝啥啊?”
“美式。”丁珂已經拿出手機,準備付款。
薛詩與說:“老喝美式喝不膩啊,換杯慕斯濃縮。”不等丁珂同意,她已經付了錢。
丁珂只能道謝,順手轉錢。
薛詩與沒收:“咖啡才幾個錢,我上次帶你去吃的那個下午茶,差不多一千一個人呢。”說完開玩笑道:“不見你轉我。”
上次丁珂在圖書館寫作業,被她拉去排隊買包,太陽很大,她曬了兩下心煩意亂,眼淚都掉下來,拜托丁珂幫她排隊。
已經排了一半,后邊是長龍,不排了確實可惜,丁珂就答應了。
薛詩與大概是覺得不合適,在不遠處公館訂了兩份下午茶,丁珂那時有點中暑,好不容易有個有空調的地方,也沒注意品牌和甜點種類,但沒吃一口,只喝了兩杯加冰的水。
“多少錢?”丁珂問。
薛詩與笑著點了一下她的臉頰:“真能讓你轉給我啊?咱們是多鐵的關系啊?別說才八百塊的下午茶,一千八我也沒意見。”
“不了吧?”
突然出現一個女聲,說了這么一句。
兩人回頭,看到一臉微笑的兆婧,旁邊是雙手抄兜的束睿。
兆婧在旁邊坐下來:“不介意我們坐在這里吧?大廳沒位置了。”
薛詩與臉上不愿意,但還是沒拒絕:“無所謂。”
兆婧扭頭沖束睿笑笑:“阿睿我們坐這里。”回頭又沖丁珂笑:“啊你很眼熟,好像哪個女明星,真好看,人群中真亮眼。”
薛詩與臉色有些難看。
束睿云淡風輕,任由兆婧胡鬧。
這階段李暮近和丁珂已經達成協議,她都去他家里住了好幾次。她確實漂亮扎眼,但兆婧對她眼熟是因為在李暮近家的暗房看過她照片。
李暮近為了將照片擺滿房間,打造了一間巨型暗房,自己沖洗膠片,燈光在碩大風扇不停轉動下,時顯時不顯,整個空間都像一個著重色彩的導演的精心布局,像藝術品。
兆婧討厭李暮近,但她喜歡的束睿跟李暮近好的像穿一條褲子,她也就愛屋及烏了。
薛詩與那么不爽的情況下,她仍說:“你應該好容易遇到星探吧?你這個外表放在外面都是引起混亂的程度。”
薛詩與無話可說,因為丁珂卓越的外表也是她一直過不去的關。
“閑聊兩句不介意吧?”兆婧笑起來十分可愛。
“不介意。”丁珂說。
兆婧沒問薛詩與,薛詩與也不好答。
“我聽阿睿說起過你,你長得好看,居然學習還很好,看到你這么努力,我就放心地躺平了。國家的未來靠你了。”兆婧托著下巴看丁珂。
薛詩與站起來:“我去上個衛生間。”
她一走,兆婧神情比先前更柔和了:“漂亮卻沒有強大的靠山,其實不算是一件好事。”
丁珂沉默不語。
“你有麻煩就找阿睿,他比那混球有良心多了。”兆婧說完還解釋一句,聲音很小,有點調皮:“混球就是那個李暮近!”
薛詩與這時回來,兆婧當著她們的面打了電話,回頭對丁珂說:“我在查公館約了兩份下午茶,請你和你同學。”
她期間甚至沒看薛詩與一眼,說完這句又補充:“哦對,你想什么時候去都可以。”剩下一句很小聲:“咱們有這個資格。”
兩人離開,薛詩與跟丁珂鬧氣,“喝完沒有啊,能走了吧?”
丁珂懶得計較。
薛詩與站起來又回頭:“你是怎么認識兆婧的?她突然跟你那么好,有點奇怪吧?你最好朋友不是我嗎?珂珂,你跟男生玩兒的好就算了,居然還有那么多女生朋友?”
這話一出,錯都落到丁珂頭上,丁珂沒有解釋:“不認識。”
實話,薛詩與卻不聽,出來后,一輛車停在她們面前,副駕駛車窗落下來,是束睿,薛詩與是要拒絕的,結果束睿就沒問她,只看著丁珂:“我送你。”
丁珂下意識看向后座。
“阿婧有司機,她已經走了。”束睿解答疑惑。
丁珂也沒扭捏,上了車,這一刻,跟陌生但友善的束睿在一起,也好過跟熟悉但刻薄的薛詩與在一起。
她很多事不計較,不愛爭搶,不是隨意被欺負。
薛詩與在原地跺跺腳,怨恨丁珂不識好歹,不知道自己在國際學校被尊重全仰仗她,如果不是“薛詩與閨蜜”頭銜,丁珂根本生存不下去。
車上,束睿關切地說:“薛詩與還是太活潑了,你性格內斂點,你們做朋友她能照耀你,但你也會受委屈。今天的事還是想想怎么跟她解釋吧,有些人呢,不必討好但也不必得罪。”
丁珂沒有說話。
“阿婧說的話你可以聽一聽,有事可以來找我。”
丁珂說:“謝謝,但不用了。”
束睿溫柔一笑:“我跟阿暮很好,卻也不覺得他每個決定都對,所以你可以放心,有些事你不想告訴他,我不會讓他知道。”
丁珂把臉扭向了窗外。
這是丁珂跟束睿第二次接觸,第三次是夏令營。
*
束睿父母租下度假酒莊為他慶祝十六歲的生日。
說好讓他自己邀請朋友,他們變卦,以李暮近家高攀不起這樣莫名其妙的理由拒絕了。
別墅的客廳里,他對抗父母:“以前不是讓我多跟阿暮一起玩?過生日而已,為什么不能讓他來?”
束青驊很溫和:“阿睿,你知道你小舅舅是特警部隊的警察吧。”
束睿有一個大舅,一個小舅,小舅舅卻望是首都一個特警部隊里最年輕的中隊長,因為鐵面無私,冷血無情,跟家里關系一直不太好。
媽媽補充:“你小舅舅不愿意提工作的事,卻在姥姥壽宴上說到心術不正的話題,你覺得他是在點爸爸媽媽嗎?”
束睿心里已有結論。
“爸爸媽媽呢,很高興看到你友愛朋友,但我們是不是也要交好朋友呢?不好的朋友會連累你,還會消耗你,你仔細想想阿暮的脾氣是不是不太好呢?”媽媽自以為循循善誘道。
束睿一句都沒聽進去,但因為從小沒頂嘴習慣,也沒繼續反駁。
他覺得父母愛他,但也覺得交朋友是自己的事,他跟李暮近在一起的快樂是真的,他才不管父輩的考慮。
他對李暮近一如既往,甚至在父母給他報了暑假奧數集訓的情況下硬是擅作主張參加了學校的歐洲行夏令營。
*
國際學校的寒暑假都有集體活動,所有學生可根據個人情況選擇國內或者國外訓練,都可以選營期,有條件全部參加也行。
開放報名當天,大家討論熱烈。
倒不是多喜歡活動本身,是青春期喜歡湊熱鬧。
有些學生立即能決定要不要去,錢從不是他們首要考慮的問題,他們只在乎娛樂性。
有些要跟家里招呼,可能家里有安排其他項目,這樣就沖突了。
丁珂都不準備參加,一期幾萬塊,她拿不出來。
最后的報名日,班主任在班上問了很多遍,都考慮好沒有。除了請假沒來的李暮近,當時的班上只有丁珂一人沒有報名了。
薛詩與難過地詢問她,聲音很大,“這次國際夏令營也太貴了,不理解學校的安排,這讓普通學生怎么辦啊?就沒有優生打折的機制?不行可以看臉啊,我們珂珂這么好看,可以抵一點錢吧?歐洲大環線啊,沒有珂珂陪著我,我都不想去了。”
丁珂不動聲色地寫阿拉伯語詞匯,她在學第四個外語語種。
班主任沒搭薛詩與的話茬,又說明:“我們一期十八個人,如果人數不夠,你們身邊有朋友想去的也可以報名。”
束睿舉了下手:“那我再申請一個名額。”
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得到李暮近授意給丁珂報。
“親屬?”班主任問了句。
“朋友。”
班主任點頭:“那你把資料多填寫一份提交,簽證的申請材料也要一樣不差地提交。”
“好。”
有人這時開玩笑:“丁同學不缺護花使者啊。”
薛詩與第一個扭頭看過去。
束睿卻笑笑回:“是我朋友兆婧。”
兆婧來國際學校找過束睿,他們班上的人大部分都看見過。
薛詩與搭話:“耍嘴皮子時忘不了我們珂珂,一到要出錢了誰也指望不上。”
有女生問:“詩詩你跟珂珂這么要好,你不如給她報了。這點錢對你來說也不算什么啊。”
薛詩與面不改色:“我是想報啊,但你們也是知道珂珂的,她可有志氣呢,我給她買一杯咖啡她都得轉給我,我可不敢破壞她的好品質。”
這節課下課,薛詩與走到丁珂桌子跟前,抱歉道,“珂珂我剛是不是讓你不舒服了?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覺得太不公平了,忘了課上人多。你怪我吧,我請你吃西班牙菜,給你賠罪。”
“不用。”丁珂十分平靜,毫無生氣的跡象。
薛詩與還要說話,束睿走來,跟丁珂說:“阿暮讓你看微信。”
丁珂拿出手機,關閉飛行模式,打開微信,是李暮近的轉賬信息,二十萬。
薛詩與還沒走,不用費勁巴望也能看到,太陽穴的青筋跳了又跳。
她現在已經不會在丁珂面前說李暮近喜歡她了,李暮近表面上是霸凌丁珂,其實借這關系給了丁珂好多東西。她又不傻,當然知道什么意思。
就是沒想到李暮近眼光真的獨特。
丁珂沒領,鎖屏了手機。
束睿說:“不是給你報名用的,讓你花著玩兒的。這次夏令營主要是提供國際環境,說是有助學生深度學習,但應該沒說得那么有趣。當然你要是想參加,他就報名。”
他性格比李暮近好很多,有時候話不多,但說話時會笑著,偶爾會有活潑腔調,讓人如沐春風。
丁珂只是把李暮近的作業給他:“給他,我寫完了,其他自己寫,我自己的還沒寫完。”
束睿一笑,接過來:“行,但你還是考慮一下吧。”
丁珂本來是不打算參加,確實很貴,但李暮近要是給她報,她為什么不去呢,作業也不是白給他寫。
她是因為弱才會被欺負,可以變強,她為什么要拒絕?
“你讓他報吧。”
束睿刮目相看:“聰明的丁珂。”
薛詩與臉色難看,但還是扯扯嘴角,硬展開一個笑容:“那太開心了,我們能在一起了。”
就這樣,丁珂跟大部隊去了歐洲環線游,因為流利的口語、掌握非常多的常識,她甚至像帶隊老師的一員,幫助很多同學解決了問題。
李暮近也報名了,但他缺席了,學校老師說錢沒法退,他也不在意。
最后一站是阿爾卑斯山。
*
學校安排的活動是徒步,他們從慕尼黑出發全程火車,中轉三次,最終抵達采爾馬特,瑞士境內一個小鎮。
山景酒店提前預訂,仍然是由聘請的老師培訓注意事項,先學習、了解當地文化,掌握規則以后,有組織、有紀律地進行登山活動。
因為是最后一站,老師允許有人不參加,在酒店睡覺。
下課后,回房間休息。四個人一個套房,丁珂、薛詩與、兆婧,還有班上一個文靜低調的女生同住。
兆婧跟她們一間房,但不跟她們一起住,她之前經常來這邊玩兒,有經常去的酒店。
如此,套房就只剩三人。
薛詩與跟兆婧不熟,兆婧不來,她反而自在。
丁珂坐在窗臺前,看著藍天,白云,雪山。瑞士真是個人間仙境。什么都有,還沒討厭的人。
剛想到這里,微信響了。
她瞥向屏幕,看見收到一條微信消息,不知道為什么,她一點也不想點開看。
薛詩與和室友又吵架了,丁珂拿上手機,下了樓。
小鎮街道行人稀稀拉拉,道旁建筑顏色斑斕,歐洲風情濃重,極具電影氛圍。
她買不起貴的相機,如果李暮近在就好了,他相機多,而且貴,但他應該不會借給她用。
胡亂想著,要走下坡了。
這時老師發來消息,要出發去徒步了,她只好往回走。
薛詩與和室友已經吵完架,室友睡去了,她趁這時間收拾好了東西。
丁珂早準備好了,上樓拿了一趟下來。
大部隊在酒店門口集合,突然一輛極地車開到了門口。
極地車四個巨輪,窗戶全黑,熄火后,車門呼啦一聲打開,李暮近從車上下來。
丁珂才想起那條微信,拿起手機,果然是李暮近發的,問她在哪兒。
兆婧看見他直接哼一聲。
束睿倒是高興。
薛詩與和陳享臉色都不好看,尤其在李暮近徑直走向丁珂之后。
李暮近把兩大袋零食遞給丁珂身后的束睿。
束睿打開一看,高興地分給同學,回頭說:“真買了啊,多麻煩啊。”風干食物禁止入境,有的可以托運,有的得國際郵寄,就因為上禮拜打電話說想吃風干牛肉,他就給弄來了。
“你不是饞嗎。”李暮近沒點好氣。
束睿被罵也笑:“欸呀。”
李暮近沒再說,摘了墨鏡,背包站到隊伍中、丁珂旁,自然接過她的背包,把兩臺相機放在她手里:“微信不用就卸載。”
丁珂不想理他。
老師一拍巴掌,出發了!
半途出現分歧。
夏令營訂的是瑞士通票,他們目的地坐火車都能抵達,但有人想坐上山纜車,也沒問題,有通票再買纜車票也可以,還有優惠,而他們分歧跟錢、方便與否無關,是路線不統一。
坐火車和纜車各有幾人。
薛詩與和另一個女生并不想五湖徒步,說自己裙子不太適合登山,而且在老師強調要穿登山鞋的情況下,仍穿了慢跑鞋。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出來,很有主見,不喜歡被安排,說實話要不是因為每人都有別的心思,比如為了喜歡的男生、女生,為了績點,或者為了應付父母,才不報名。
老師十分頭疼,看在他們幾個周都還算聽話,跟主任商量一下,大部隊分幾個小組,讓來過、愿意再體驗一次的同學帶沒來過的,自由選擇路線,晚上九點前酒店點名。
也是為了讓他們跟好朋友有結伴出行的機會。
安排一出,果然都高興,幾人一組迅速站隊。
李暮近腳都沒挪一下,黑色沖鋒衣、黑色高幫登山鞋,像座高峰,穩穩立在丁珂旁邊。
陳享幾次鼓起勇氣都沒能靠近丁珂,就是礙于李暮近無聲的壓力。
薛詩與是不會放人的,挽住丁珂的胳膊,墨鏡下的眼睛瞥李暮近:“你可別想把珂珂從我身邊奪走,你們男的去組,我們女孩兒在一起!”
李暮近都不廢話,牽住丁珂登上小火車,留下薛詩與擦擦牙,滿臉不樂意,但也沒抱怨。
今天有雨,但這會兒天氣還好,大家都穿短袖、裙子,丁珂穿了薄款長衫,一路很熱,也不能脫,主要體質不好,過敏,一曬會起紅色的小疹子。
大概是太熱,她不自覺擼起點袖子,手腕剛露出一點,就被李暮近拉過去了……
她也不去看他,想把手抽回去,他抓得更緊。
她放棄了。
沒一會兒,她覺得手腕涼絲絲,扭頭看到他給她貼了一個冰貼,抬頭望過去,他也沒看她,就像與他無關。
她以為他貼好就放手了,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她,她想多了。
她略驚訝地看著他理所當然地牽住她的手指。
可能是她一直看著他還能有多不要臉,他不能一直裝死,扭頭瞥她,十分敷衍解釋一句:“你手心出汗了。”
丁珂不愛翻白眼,也忍不住了,“胡說八道。”
李暮近可混蛋,把她拉到身邊,距離告急后,他問她:“出沒有。”
“出了。”
兩人近得快親到,李暮近又問:“要不要牽。”
“要。”
“這是你說的,別一會兒又不愿意。”
丁珂快樂的假期就這么被破壞了,他這話簡直不是人能說出來的,忍不住小聲表達不滿:“我有拒絕機會?”
已經注視前方的李暮近聞言又偏過頭來,開明道:“現在給你機會拒絕,要,還是不要。”
“不要!”
丁珂狠呆呆地說完,抽回手去。
李暮近也不管她,就這么認了。
進入隧道時沒有提示,丁珂也因為跟李暮近拌了兩句,一直低頭。
火車變軌,道岔轉換,一下子天黑,她第一時間抓住李暮近胳膊。
駛入隧道數秒,她已經意識到發生什么,收回手,但抓過他的事實抹不掉,她只好扭向窗外開始裝傻。
“不是不要?”
丁珂把耳朵捂住,不聽他說話。
坐得遠的束睿和兆婧聽不到他們說什么,但能看到丁珂捂住耳朵。
兆婧嘖嘴,哼聲:“那女孩快要煩死他了,他會不會追女孩子啊?”
束睿笑,給她剝糖,說:“你管自己就行了。”
抵達后,兆婧要買糖,束睿陪她,就跟李暮近和丁珂分開了。
山頂太美,是神仙居所,旅客長槍大炮記錄雪山藍天,換一個濾鏡就是一部不同意境的電影。
夏令營主題說深度學習,其實就是旅行,旅行中記得,然后忘記。
瑞士是這幾站她最想來的地方,登上馬特洪峰算是她一個小執念,她的筆記本、手賬本記錄了瑞士的一切。
她終于來了。
天氣預報說陰天,這會兒還晴著,紫外線強烈,丁珂眼睛都睜不開,李暮近就把自己的棒球帽扣在她頭上,再把她衣服拉鏈一直拉到頂端。
丁珂手里拿著相機,被他服務,也沒說什么,他樂意,那就隨他,反正她也不吃虧。
李暮近看她拿到相機也不用,什么也沒問她,拿回來,慢動作開機、使用,照著不遠處山峰拍了張照,拍完又把相機丟給她,朝前走幾步。
她木然看著他偉岸的背影,一時失神。
已經被迫“傍”李暮近接近半年,除了琴房那次,他對她無不應允。當然她對他沒有要求,只是難免有需要幫助時,她不會開口,卻不妨礙他察覺到她的困境,及時給予幫助。
她真的有點不懂他。
束睿和兆婧買了很多東西回來,本來幾個旅行包就塞得鼓囊,邊走邊消滅都沒減負,他們又給負重徒步加了磅。
兩個男生倒算紳士,主動承擔背包的重任,兩個女生手里除了相機就是糖果、餅干,但她們也不交流。
上次商場遇到,兆婧是因為丁珂跟李暮近的關系才幫她說話,她們本身沒有交情,丁珂又不愛交友,兆婧自然不會不停地貼上去。
兆婧也不想被別人討厭。
丁珂是覺得太熱情給別人困擾。
總之就是各有顧慮,導致明明一起參加了夏令營,仍然對對方的印象很單薄。
丁珂拍完美景,給李暮近相機,李暮近走到擋風處,給她摘帽,擦擦她發際線的汗,又給她戴上,兩鬢發也別到耳后。
丁珂在他動作完成后,問了句:“你既然知道我媽想讓我傍上你,為什么還靠近,還讓我傍。”還照顧我。
李暮近只鼓搗相機,看似并未因她的問題動搖:“你覺得為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本身對你的吸引力一定沒有那么大。”從組裝火箭的課上第一次見到,到后來一切一切,一定有原因。
李暮近沒說話,把相機還給她:“海拔四千,能待著就別動。”
“四千……又能怎么樣?”
“有人支氣管容易發炎,海拔兩千就有反應。”李暮近低頭拉住她防風衣的繩子,想給她系上。他還不是很熟練,對這些細節的事,一個起步動作就嘗試了幾次。
丁珂一愣,恍然大悟,稍微彎腰,看著他問:“這不是我很小時候體檢報告上寫的?有錢手能伸這么長?我小時候的體檢報告也能拿到?”
李暮近給她系好,眼神向上,挪到她的臉頰,毫不心虛:“你要是有什么傳染病,那我不是帶了個病原體在身邊?看看體檢報告怎么了?”
“微生物和寄生蟲才叫病原體。”
“那你就是病原攜帶者。”
“……”
李暮近有不因自己出現錯誤而羞愧難當的品質,她其實是在戧他,但他過于坦然,她反而有些刻薄狡詐了。
她看書上說,做生意很厲害的人最擅長與人交往了,就像李暮近。
還沒到下午三點,天陰了上來,大霧四起,也就半小時時間,灰撲撲的霧氣把整座山峰罩住,相機下連人都狼狽起來,別說山頂的景致。
山中天氣變換太大,眨眼伸手不見五指,旋即風也刮起來,驟然而至的風雨吞沒一切。
他們行程如此,返程機票已經買了,即便天氣不好,也得上了,沒那么多時間給他們游玩。但碰到這種天氣,也不會留下來破壞心情,幾人都不用商量,默契地準備返程了。
火車有時間表,等待時兆婧發現有個包忘帶了,包里有徠卡相機,還是停產的款,但她不會給別人添麻煩,就沒提,是束睿發現了,先問了:“你那個白色的包呢?”
兆婧這才說實話,“在打卡點。”
束睿看了眼時間,還來得及,要回去拿,被李暮近拉住,回頭看向李暮近,再看他的手。
李暮近說:“看著她倆。”
兆婧在李暮近離開后說:“阿睿你別跟他逞強,他從小體能就好,運動項目就沒有不擅長的,你一個腦力擔當,把這種表現的機會給他。”
束睿聽到“腦袋擔當”明顯一愣,什么也沒說。
丁珂沒心情聽他們說話,下一班火車就要來了,李暮近影子都沒,打卡點哪有那么遠。
后面有同胞進站,談論著剛才路上為了撿登山杖掉下頑石的女孩,人沒滾得多遠,但也摔得不輕,膝蓋破了,胳膊脫臼了,現在原地等救援,就是不知道這種天氣直升機會不會上來。
兆婧流露關心之色,說前段時間慕尼黑徒步圈那個事故,總結道:“惡劣天氣加高反人群千千萬要做更多準備。”
丁珂知道這邊醫療系統完全但水平有限,因為說不清道不明的疼痛就醫要被拒很多次。她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閃過李暮近走投無路的畫面。
時間一分一秒流走,悠閑的人們臉上看不到情緒,這只是一個隨時會遇到的壞天氣,當然沒必要緊張兮兮。
可丁珂就是沒能等下去。
她戴好帽子,背好裝有必需品的包,毫不猶豫跑出車站,束睿手快都沒攔住她,只得到一句:“很快回來。”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有問題要問李暮近,而且搞不懂她為什么一定要這個時候問。
回到打卡點,不見李暮近,丁珂看似從容地四處探找,喊他名字:“李暮近!火車就要開了!”
呼喊聲沉入霧靄。
她找得氣喘吁吁,已經超過十分鐘,也就是錯過了火車。
就在她準備放棄,回去看看時,有女孩兒呼救,她和幾個心情不佳一直罵咧的旅客一同看過去,都在停頓數秒后,循聲音找了過去。
雨下起來,路變得滑,有女孩摔倒,旁邊男朋友在扶,但看起來兩人吵架了,女孩一直拒絕,坐在地上不起來,喊來了丁珂和幾人。
女孩也沒想到真的喊來了人,十分抱歉,也不鬧脾氣了,道謝后,隨男友離開了。
丁珂運氣就沒那么好了,這段路確實很滑,她回身時不小心摔在了剛絆住女孩的位置,一下子,腳踝劇痛難忍。
她干脆坐下來,捂著腳,仰頭讓雨落在臉上,好像清醒多了,因為她意識到出來找他這件事有多荒謬。
為什么要讓自己陷入險境?她從不這樣。
“長腿就會瞎跑!”
突然,身后傳來熟悉罵聲,她沒有回頭,仍然表情郁悶地捂著腳。
李暮近走到跟前,胳膊上是兆婧那只白色的背包,他沉著臉,把丁珂的背包拿下來,找出雨傘,還有傷痛酊,給她脫鞋、襪子,噴藥,拿出一雙新襪子給她穿上,一句話也不說,把傘柄給她,再不容拒絕地把她背起。
偶像劇大概就是這樣拍的,但李暮近和丁珂都沒有浪漫細胞,李暮近還罵她:“除了添亂能干什么?車站等著是會少塊肉還是難受?”
丁珂被他背著也要戧他,喘不上來氣也不認慫:“我想起你入學的體檢報告了,你支氣管也容易發炎,你也有強烈的高反。我怕你死了,我會被警察帶走。”
李暮近否認:“你記錯了。”
“你讓我給你寫作業,書包都是丟給我,你沒注意,它就在你作業里夾著,我不會記錯。”
“你不要趁機抱怨給我寫作業,以為我聽不出來?”
“你不要轉移話題,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逃避我提到的事?”
李暮近沒再說話,兩人都沉默,只有雨落在雨傘上滴滴答答的聲,呼嘯的風聲,兆婧背包上鈴鐺的聲。
她正在走神,李暮近突然又開口,音量降下來:“就為這跑出來?”
丁珂回神,停頓數秒,小聲說:“你是不是因為這點才來的瑞士?”
李暮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但丁珂說得沒錯。
他看過她的手賬,知道她很喜歡瑞士,夏令營是不會強制活動的,丁珂還是絕對的利己主義,若有危險,或天氣實在惡劣,她不會以身犯險。
但若目的地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以她較勁的性格,大概會前往。
他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即便不感興趣也還是來了。
她身邊人都偽善,有危險時,她一定是孤軍奮戰,他給她報名參加這個活動,當然要把她安然無恙地帶回去。
丁珂的問題還沒得到答案,她已經因為缺氧感覺大腦有些遲鈍了,她手漸漸松動,傘從手中摔落,她也倒在他肩膀,在大口喘息中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她已經在醫院,李暮近因事提前回國,同行的還有束睿和兆婧,病房里只有薛詩與和陳享,他們聊得歡,丁珂就沒睜眼。
“哇,你好厲害哥哥,你火箭課上不會是讓他了吧?你這也拼得太快了吧?膜拜!”
“就那樣,我不行,但跟李暮近比不輸。”
“說到他,走了正合適,誰愿意看他那張臭臉啊。”
“束睿也回了,可能家里出事了。”
“我也就跟你說,他們我行我素那樣子,不參加集體活動,借夏令營機會談戀愛,還帶個外校女生,這不是開了個壞頭嗎?以后都這么干,沒秩序了。”
“他們也沒壞心,可能就是分寸掌握得不是很好,上了大學,或者出了國就學會不破壞游戲規則了。”
“嗯!”
“你沒事就回去吧,這么久也累了,我看著丁珂。”
“不用,珂珂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不在這兒也不放心。”
“我是怕我們兩個人太吵,影響她休息。”
“那這樣,哥哥你回吧,你男生在這兒也不方便。”
“那我們倆都在這兒吧,有事兒還有個照應。你也沒照顧人的經驗,我也怕你一個人顧不過來。”
“好吧。”
……
丁珂翻身,面對墻。
李暮近回國了?
如果他沒有別的事,那他過來干什么呢?就因為知道她有高反、遺傳性的慢性支氣管炎嗎?
也正常吧,他那人做什么都極端,費盡周折做一件別人看來十分荒謬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應該不是擔心她這些小病。
嗯。
肯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