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睿的大舅出了事,后半夜酒駕撞死一個老光棍,報警,叫救護車,幫忙送到醫院,出醫藥費,但老光棍不治而亡。
因為有少量飲酒,又承認酒后駕駛撞人,現在就看老光棍家屬愿不愿意私了,同意接受賠償的話他后續刑罰會輕點。
找了一周,得到的消息都是老光棍沒有家屬,尸體放在停尸間,無人認領,私了沒戲,大舅要按法律法規接受處罰。
束睿一家亂了套,媽媽打給卻望的電話無一不是石沉大海,卻望態度明確,事情辦不了,一切依法照章。
大舅年輕時為了妹妹弟弟的前途,甘愿退學,幫助當時患有腦癱的姥爺照顧一家老小,束睿媽媽一直感懷,今日出現這樣的事,他也不是說要逃脫制裁,就是想著能不能輕判。居然走投無路。
她在沙發哭得涕泗滂沱:“我根本沒想指望你們,但為什么你們一點忙都幫不上呢?”
束青驊一聲不吭,站在一處發愣。
束睿不懂:“大舅犯法,接受懲處有什么不對嗎?他情況無奈,但也是犯法了。難道托關系找人讓他免予處罰才對?那我們還是個法治國家嗎?”
媽媽站起來,指著他,激動地說:“你大舅以前對你不好嗎?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白養你了!你爸當年能被人指引一條正道,能搭上李崇這條船,都是你大舅跟宋雅至公司有合作,他們的運輸線都是你大舅他們車隊承包的,你爸現在好了,平步青云,咱家又買車又買房,但這不是踩著你大舅才得來的嗎?”
“我沒有否認過大舅的功勞辛苦,但有些事不能跟這些抵消,犯法就要承擔啊。”束睿不解道。
“你的意思是就看著他進監獄嗎?”
“我不是,我只是……”他還沒說完,被束青驊打斷,束青驊安慰媽媽道:“我想辦法,你不要太著急,總有辦法。不行就舍老臉去求求李崇,我們之間那么多次合作,我給他創造不少價值,他不至于這個面子都不賣。”
媽媽的情緒這才被安撫。
出了房間,束青驊安慰束睿,“媽媽能有今天,大舅付出很多,她不能看著他進局子。道理很對,但這種時候就像風涼話,不要再說了,以后能擔起家庭重任時,你就知道漂亮道理對我們的生活沒用。”
束睿聽進去了,束青驊這時又說:“咱們家又失去一筆生意,不知道你媽媽后面買的房子貸款能不能按時交,我看看轉手吧,先應急。你也不用想太多,你還是該花花。”
“賣房……那我媽一定會崩潰……”
束青驊不敢大聲說話就是礙于束睿媽媽的情緒。她過于要強,從上學時就是,別人說她不會經商,她就報班,有成績也不滿足,拿李羋當標桿。
但人的精力有限,忙生意,研究就被落下了,她不愿意,兩頭抓,導致身體和精神都崩潰。
后來癡迷購房,房本越摞越高,她好像好多了。
賣房和眼睜睜看著大舅蹲監獄,任何一件事都會讓她崩潰,所以這件事必須解決,不然她扛不過去,他們一家也會分崩離析。
*
李崇正在看宣傳手冊,是廳里的。
李暮近進門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擦地的穿著旗袍、絲襪的女人,屁股沖著李崇,他看都沒看,裙底下一定沒穿。
李崇不爽他不打招呼就過來,抄起桌上的紅酒瓶砸過去:“滾出去!”
李暮近躲開,開門見山,“卻契撞人那個事兒你能解決,對吧?”
李崇本來不拿他當回事,聞言放下手冊,把女人轟出去,點根雪茄,歪頭看過去,眼神不屑:“你跟誰說話?”
“束青驊找你幾次,你閉門不見,都說幫不了。”李暮近又說。
李暮近神情松弛,語氣平淡,李崇看不出他的底牌。李羋確實把他教得善于盤算,喜怒不形于色,但這不妨礙李崇覺得他不成氣候。兒子長多少能耐都斗不了老子。李崇從不懷疑這點。
“你個混賬東西,這是你能問的?”
“卻契那天晚上跑的是宋雅至一個公司的急單,我剛從她那兒回來,她說正常業務,她不管。”
李崇神色不變,“你媽那么多公司,這種小事都管,雇那么多人是做慈善呢?”
“卻契是被臨時通知加急的,車隊別人都放假了,他喝酒也硬上了。那條路是那單必經路。”李暮近懶得跟他磨蹭:“那老頭天天半夜去路上,附近人都知道,為什么沒提醒卻契?因為他必須出事故,你好牽制束青驊。”
李崇譏笑一聲:“你是什么東西,過來跟我一二三,媽的兒子給老子編故事,你真讓你爹開了眼了。”
李暮近站得累了,坐下來,穩重老道,少年天資,此刻還愿意好好跟他說話:“我小時候你信佛信耶穌,帶我除了寺廟就是教堂,那天有野貓擋了你的道,你一腳踩死,眼珠都爆出來。扭頭賴給路過的車,一邊抹眼淚一邊把它埋了,神父前禱告、開解,再給教堂捐點錢,第二天新聞報道,好有慈悲心的領導,少找。”
李崇不起波瀾,他不用任何人告訴他,他是什么樣的人。
“這只是小貓,還有小狗,還有人吧?李警官?”李暮近撐住腦袋,做出回憶架勢:“你全責撞車,為了逃脫責任,人家沒死,你去補刀,手摁著胸口鑿死,打火機爆車,偽造現場。這你熟啊,你那么強的反偵察能力。回到車上,你扇蒙我,再裝死,直到第二天被過路人發現。事后在醫院住半個月,攬下事故身亡的兩人后事,聽說人家沒家人,你高興地夸他們懂事。出了門,面對媒體開始哭,接著捐錢,接著上新聞,好大一個慈善家。”
李崇眼一瞇,眼神上挑,看向他,像威脅一個敵人那般:“你個小賤崽子想干什么?”
“你的豐功偉績我能說一天,可以跟你說,也可以找個話筒說。”
李崇臉漲得醬紫,脖子筋亂跳,站起來,上去就是一腳,“玩兒大義滅親那一套,你也先看看你自己幾斤幾兩,吃我喝我還告發我,我怎么不知道我生了個這么能耐的兒子?”
李暮近靠在椅子靠背,閉著眼,激烈挨打讓他心跳異常、胸脯起伏,他卻淡淡一笑,白牙上都是血,滿不在乎:“總問我是什么東西,我是什么東西您不清楚?我不照著你長,那不是長歪了?李警官考慮一下,或者在我出這個門之前就弄死我,明天就說我暴斃,媒體面前再演一出戲。”
李崇坐回去,也閉上眼,“滾吧。”
不再辱罵施暴,就是依了李暮近。
李暮近也不多留,把他動作間弄掉的宣傳手冊撿起來,放好在桌上,夸了一句:“拍得不錯,就是笑得假了。”
李崇沒睜眼,不想看這個不孝子。
他當然不會被李暮近拿捏,老子跟兒子就不能低頭,他是考慮用這種方式牽制束青驊是不是不妥。
束青驊也不是蠢貨,有些偽善,萬一表面聽話,他沒察覺,還透露不少秘密,就自掘墳墓了。
本來還在猶豫,現在看確實不妥。
心眼都動到他兒子頭上了。
說到這個兒子,自己這么養,李羋這么慣,仍被他長正了,可能嗎?
不。
絕無可能,他剛在國外給他惹事,長正就不會搶劫了。他這番談判大概是為了束睿。他們倆挺要好的。
就這樣,李崇找到被撞老人家屬,家屬提供了老人精神不正常、總在半夜橫穿馬路的證明。案子性質變了,重新定性后,量刑幅度會有所減少,束青驊問題也就解決了。
解決問題,但要別無所圖。
束青驊這人腦子靈活,利用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問題暴露出來,很有可能被他反利用,那就只談正義之事,他裝他也裝。
至于這個混賬東西,李崇倒不覺得他真敢告發,給他擺平了多少事,又給他多少資源,那么滋潤,他舍得嗎?
就算長正也不怕,他們家就沒兒子忤逆老子的傳統,他如此,他的兒子也應當如此。
*
籃球場。
林張、江好、李洋,三劍客搭一個束睿約打球,還有鳩大附中兩個女生觀戰。三劍客資產階級不愁出路。女生一個早通過考試拿到保送資格,一個藝術生,家里已經安排好出國。
下一年就要各奔東西,他們本著多聚一回是一回的心理,生怕以后在留學圈迷了眼,跟老朋友生疏了。
束睿興致不佳,打了會兒出身汗,拿上毛巾坐到觀眾席。
兩個女生互戳肩膀,使眼色,一個女生勇敢走過去,遞給他瓶水,“今天狀態不好,沒睡好?”
“謝謝。”束睿接過:“歇一會。”
女生看向場上打球也要咋咋呼呼的三人,覺得他們吵鬧,“好動,嗓門還大,真該換個地方磨磨性子。”
“沒人管,估計更撒歡了。”
他剛說完,江好大聲嚷一句:“怎么回事啊睿,說我們壞話呢啊?家里出這么大事,還有閑心玩笑呢?”
束睿神色微變。
女生嘖嘴,罵江好:“說什么呢!不是你們在群里嚷嚷缺人,死乞白賴叫上束睿的?別以為我沒看群,要不是束睿,我都不來。人來陪你們還要被戳痛點?你禮貌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就你長嘴了。”李洋也杵了下江好。
江好挨幾人批,不吭聲了,脖子一縮:“打球打球,阿睿快過來!”
束睿性子極好,本著答應出來玩兒不要掃興的原則,不僅沒脾氣,也沒管目前體力不支的狀態,上了。
結果就是江好虛晃一招他也上了當,下意識閃避,重心不穩,摔倒在地,衣服都扯壞了。
打球的人停住,回頭,觀眾席的女生也立即站起來。
“沒事吧?”林張伸出手。
江好也蒙了:“怎么突然反應這么慢了,家里那事兒真那么難辦?”
束睿大力喘息,腦子不由得垂進曲起的膝蓋里,擺手拒絕了林張拉他起來,說:“我緩一會兒,你們打吧。”好幾天不睡,真撐不住。
女生跑過來:“到觀眾席吧。來我倆扶你。”
束睿正想再拒絕,一道強有力的手勁拉拽他起來,回頭就看到掛彩的李暮近。又掛彩了。
李暮近拉起束睿第一句是:“要修仙?”
束睿低頭,不知道說什么。
李暮近把外套脫給他,平靜地說:“睡一覺,也許醒來就解決了。”
束睿沒有信心:“我爸媽都沒轍的事。”
李暮近過來這趟仿佛就是要他去睡覺,說完就走了,火急火燎的。林張和李洋在身后喊他打會兒球,他頭也不回。
束睿以為李暮近只是一個小插曲,但不得不說,他來這一趟,江好嘴不賤了,也不攛掇他趕緊上場了。
倒也正常,他們向來怕他,他真下手,也真狠。
*
飛機抵達鳩州,歐洲夏令營圓滿結束。
薛詩與和丁珂、陳享他們先出來,薛詩與挽著丁珂去轉盤提取行李,拿上行李,熱情地幫丁珂推著箱子,扭頭笑:“病號待遇,你呀,牢牢跟著我就好了。等會兒讓我司機先把你送回家。”
“不用,機場出租很方便。”
陳享在她們身后,薛詩與音量不小的話他一字不差聽了進去,快走到他們前頭:“兩位小姐姐要是有空,我請你們吃飯?”
薛詩與拒絕了:“哎呀坐那么久飛機,腰都疼死啦,就不去了吧?”
陳享問珂珂:“丁珂你呢?我知道一家很好吃……”
“珂珂還病著呢!安的什么心啊陳享哥哥,珂珂也不愛在外吃飯,她覺得外邊的飯不衛生。”薛詩與替丁珂發言。
丁珂不想去,由著薛詩與胡說八道了。
三人出了國際抵達的通道,薛詩與揚起漂亮的脖子,墨鏡下的眼睛如鷹一般快速鎖定司機,回頭打個響指,對兩人說:“我的車到了,走吧。”
丁珂也叫了車,“網約車。”
薛詩與撇嘴:“你動作是真快啊,那好吧,回家洗個澡,舒舒服服睡一覺,我們開學見!”
陳享的車還沒到,薛詩與也不著急走:“我陪你們等會吧,反正我也不著急。”
“沒事,我車馬上也來了。”陳享說:“你不是累了,趕緊回吧。”
薛詩與牽動唇角:“趕我,傷心了啊。”
“沒有沒有。”
他們各懷鬼胎,互相試探,丁珂聽得清楚,但沒有反應,只專心等她的網約車,終于,車到了,不速之客也到了。
李暮近戴著棒球帽,穿著背心,兩條胳膊肌肉有些明顯,一只手戴著手套,綁帶一直綁到小臂。其實很帥,四周看過來的眼神就能說明這點,就是有點像小說那種痞里痞氣、一拳八個小朋友的二流子男主角。
他走到三人跟前時,丁珂沒反應過來,被他從她手里拿走了箱子,他還從她肩膀摘下了一個很重的旅行包,背到自己肩膀,整套動作利索得理之當然。
薛詩與和陳享虛偽的聊天戛然而止。
李暮近拿好行李,頭也不回地牽住她的手,自然又精準。
他手涼絲絲,丁珂被他牽到時像觸電,抖了一下,人也清醒過來,告訴他:“我叫車了。”
“取消。”李暮近很果斷。
“不要。”
李暮近回過頭,明明臉上有傷,壓迫感仍叫人不能忽視:“我送你不好嗎?”
丁珂頭低下去,摩著衣角有點鬧氣,聲音很小:“不好。”
“忍著。”
薛詩與咬緊槽牙,下眼瞼抽搐,心里不爽。
陳享跟她一樣,李暮近和丁珂旁若無人的樣子,他覺得那么刺眼。
機場往來的人只以為這是一對男帥女美的小情侶,好像鬧了別扭,女孩子沉默不語,男孩子也是,然而男孩子牽著女孩子的手沒有一絲松懈。
*
束睿回到家,聽李暮近的話洗個澡,好好睡了一覺,突然來電打斷他的自然醒計劃,他迷迷糊糊接通,就聽到束青驊激動道:“阿睿,那老頭家人現身了,你大舅可以輕判了,應該也就幾個月!”
“啊……跟我媽說了嗎?”
“你媽去拘留所看你大舅了。”束青驊說:“你現在不用擔心了,可以把心思都放學習上了。”
束睿心里高興,但還是想知道:“怎么突然就出現了呢?”
束青驊也不瞞他:“你李崇叔叔幫忙找的。”
“但他不是一直閉門不見嗎?他這樣私下幫我們不算違反紀律嗎?”
束青驊說:“我也以為他會有要求,但他什么也沒說,就說你大舅這情況要判,也要貼合實情來判。”
束睿一下想到李暮近:“爸,今天阿暮跟我說,也許睡一覺就會有好消息,你說是不是他找李叔了?而且他臉上有傷,他只有回家時才受傷,但他最近也沒犯錯……”
束睿越說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一定是阿暮!”
束青驊停頓片刻,問道:“你是說我的面子還不如你的面子大嗎?”
束睿皺眉,他不是這個想法:“不是……”
“我給李崇做了那么多事,找他幫個忙他不愿意,還要靠你跟他兒子關系不錯?”
“不是爸,我不是這個意思,是下午阿暮……”
“好了,爸爸不是怪你。是以后想問題不要那么表面,大人的事小孩子能起到什么作用?不過阿暮確實是個聰明孩子,他們父子之間也許比我跟李崇的朋友關系好溝通。也許還真是你說的那樣。”束青驊把話翻過來倒過去地說,既說好又說壞。
“嗯。”
“說到阿暮這孩子,倒真是比你本事不少,他父母是沒有爸爸媽媽學歷高的,按理說不應該。”
束睿抿抿嘴,沒有說話。
“讓你跟他保持距離,你不聽,那你跟他一起玩兒,就要多學學他的思維啊。你在咱們家資質最差我接受了,但要連一個紈绔少爺都比不上……”
“阿暮不是紈绔……”
“沒有說你的朋友不好,就是你要學習他的優點,然后再超過他。我跟媽媽已經老了,咱們家就靠你來撐了,你要是頂不起來,你媽媽的承受能力你也知道。那就完了。”
“我知道了。”
束睿沒再辯一句,用順從的態度結束了這通電話。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覺得父母跟他小時候印象中不同了,他們變得說話矛盾,漏洞百出,既要,又要,而且好像并不愛他。
也許他們從沒變過,只是他越長大越發現那些道理非道理,只是一種利己的精神綁架。
可是怎么辦?
即便他逐漸知道父母是困住他的牢籠,可他怎么能背棄他的父母?
大舅的事也像一面鏡子,照出了這個家里諸多問題。束睿以后大概不會燦爛地笑了,那可能會讓爸媽覺得他笨,也會覺得他沒努力學習。
*
李暮近的司機沒有問地址,丁珂就知道回不了了。
司機把車停在超市,李暮近下車,繞到丁珂那一側車門,打開,沒有說話,意思明確。
丁珂下了車。
李暮近問:“自己走還是我牽著你走。”
丁珂想磨磨蹭蹭距離他三米遠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她賭氣:“你牽著我走。”
李暮近本來都回頭了,聞聲轉過來,像是沒想到她這話,倒也沒有很驚訝,把手伸過去。
丁珂看著他遞過來的手,手心向上,等待她,她又打起了退堂鼓:“要不……”
李暮近拉來她的手牽住,不讓她反悔。
進入超市,丁珂以推車為由松開了他的手,但還是被李暮近一只手奪過了推車把手,另一只手倒沒有繼續牽住她。要在購物車里裝東西了。
丁珂像一個自主行走但走得慢的掛件,全程只是跟著他,轉了一圈,他什么也沒買,她就知道他在等她往車里裝。
她才不要,萬一被他戧,她寧可當一個喘氣掛件。
“想吃什么拿什么,回去做。”李暮近終于放棄等她自覺。
“我沒錢。”
李暮近把手機放她手里:“現在有了。”
丁珂敢怒不敢言,鳩州平原,不會出現高反情況,她卻不如在馬特洪峰時聲音大了。
就這樣,李暮近推車,她負責拿東西。
蔬菜拿了滿滿一車,李暮近說她:“你是只羊嗎,只吃草。”
“我就愛吃。”
李暮近聽不了她的,開始放和牛,三文魚,螃蟹,羊排拿了兩份,燒雞兩只,水果更是看見什么裝什么,他逛超市好像從不用考慮預算多少。
最后兩個購物車都險些不夠裝,四個大號購物袋。
付款時,丁珂還在裝東西,服務員說了兩遍:“您好,一共4650。”
李暮近叫她:“給錢。”
丁珂反應過來,李暮近手機在她那里,趕緊掃碼。
四個袋子,兩個人一個兩個,這是最合理的安排,但李暮近根本沒等丁珂分配,一手拎兩個,胳膊一用勁,筋和肌肉線條都變得矚目。
丁珂兩手空空跟上去。
后面排隊的婦女看著這一幕微微一笑。
到車前,司機下車幫李暮近提進后備箱,李暮近回頭看丁珂在車門處罰站,過去開門,說:“以后我不給你開你都不上車了?”
他說話太氣人,司機沒忍住笑出了聲,然后道歉:“對不起,我……”
李暮近沒理他,看著丁珂:“請上車。”
丁珂仰頭看了他一眼,怎么能這么損這個人?她沒好氣地上了車,坐到最靠邊,貼著另一側車門。
李暮近也上了車,關車門,仰頭靠在頭枕,閉眼假寐一會。
半途,丁珂想起還拿著他手機,要還給他,突然反應過來,剛才怎么解鎖的?又試了一遍,發現她能面部識別打開他的手機。
她一時失神,忘了還給他。
扭頭悄悄看他,鼻梁高挺,鼻基底優越,唇也長得好,整體側臉十分好看。下巴和喉結也是,額頭到胸中線的弧度幾近完美。
眼神向下,最后落到他戴的那副手套,綁到小臂的黑色綁帶沒完全遮住他的傷口,綁繩處露出了血跡。
是又回家了嗎?
丁珂轉回來,也靠在頭枕,閉上了眼。
回到家,李暮近先給丁珂開車門,再從后備箱拿了購物袋,他跟司機一人兩個,他再拉一個行李箱,背一個背包,行李放在進門不遠,食物拎到西廚,司機離開。
阿姨第一時間出來迎接,也被李暮近揮手拒絕了。
房間只剩下二人,李暮近說做飯真做飯,取出食物,一一擺上操作臺,隨后去洗澡,換了短袖長褲,出來看到傻站著的丁珂:“出去一趟,認生了?”
丁珂以前經常過來住,這里就像宿舍,放假會回家,上學期間都是被李暮近的司機強制性一同接回來。
李暮近這套房子是一個復式平層,她在這房子里有一間套房,一室一廳一衛,寬敞露臺,視野極佳。站在玻璃圍擋,可以看到海平線。
她不是認生,是李暮近專門去了一趟瑞士,讓她心里很怪。
雖然他以前也經常不打招呼出現在她身邊。
不管了,她先去洗澡,換衣服,站在露臺邊緣看太陽西沉。這次去瑞士沒看到日照金山,還有點遺憾。
她磨蹭夠久,不能再拖了,還是下樓,準備看看廚房有什么需要她幫忙的。
李暮近拿著平板,皺眉研究菜譜,手邊是已經切好的蔬菜和牛肉。
她看他實在笨,挽起袖子,洗手,接過他手里的工具,也不說話,準備起晚餐。
李暮近也不走開,看她用什么,要干什么,他幫忙打下手。
六菜一湯,還有刺身,調料是丁珂自配的。
丁珂做完飯,卻不想吃,坐在椅子,悶悶不樂。
李暮近也不吃,胳膊搭在桌邊,看著她,等著她,等她心情好點。
丁珂抬起頭,“你吃你的。”
“不餓。”
“那為什么要做?”
“我以前出去回來最想吃中國菜。”他是吃得下各類西餐的,也能品出好賴,只是中國胃還是更愛吃中國菜。
“那去外邊吃不就好了。”丁珂知道原因了,仍然裝作不知地說。
李暮近很坦誠:“那就沒有買菜、洗菜、做菜這個過程了。”
他想跟她一起做這件事,再為她做一頓飯,只是高估了自己,什么都上手快也分情況,做菜就不是速成的事。
丁珂又低頭,揪著她那一塊餐布的一角,“你知道我故意接近你,還讓我得逞,為什么?”
李暮近說:“你得逞了嗎?”
“我不自作多情,但你給我報名夏令營,因為我有高反和慢性支氣管炎去瑞士,回國后接我,怎么解釋?這還只是近來發生的事,不算以前那些看似欺負其實給我方便的事。總得有個原因吧?”
“你覺得為什么?”
“我不知道。”丁珂抬起頭,十分坦誠。
李暮近給丁珂夾了菜,語氣忽而像是自嘲,“我也不知道。”
丁珂不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暮近后面的話似乎是在問自己:“我不可能看上你,你想的那些畫面都不存在。”
“你想多了,我要是覺得你看上我了就不好奇你行為這么離譜了。”丁珂當即駁回去。
李暮近自顧自地說:“我只是想看你難受,你難受,我就開心。”但是有一天,又不太開心了。后來,你難受,我也難受,我開始避免這種情況,所有讓你難受的根源,我都規避。
漸漸,我發現初衷沒了,明明是要折磨你才把你綁到身邊,怎么開始在意你的感受了?
我也開始懷疑自己,難道躲不開李崇的基因,終究被他惡心的癖好影響了?
我把你關在琴房,綁住你的手腳,要證明我沒有,我是正常的。可是藥物影響我的認知后,我最深的執念居然是,想聽你喊我一聲,阿暮。
我正常嗎?
我問自己。
到今天,我已經不去想原因,正不正常,就這樣吧,只要堅定我不喜歡你,我對你的所有行為就都可以說成是游戲。
既然游戲,當然要投入,扮演一個被你傍的角色,我從你那里獲取情緒價值,你從我這里得到這些方便。
自然而然。
也很公平。
丁珂不知道他心里一番想法,滿腦子他那句,看她難受,他就開心,忽然有些憋悶,心一橫直言說道:“但我不開心,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李暮近不動聲色給她切肉,夾菜,也不說話,看上去沒放在心上。
丁珂干脆站起來:“我說我不想玩兒了。”
李暮近抬起頭來,“周霽讓你接近我,你很反感。”
“是。”
“但又不想失去在國際學校上學的機會,所以答應她,但不照做,也不能不做,就敷衍地做。”
丁珂攥拳:“是。”
“反正已經這樣不主動不拒絕了那么久,我知道你的心思也沒拿這個要挾你,你不開心什么?”
丁珂也愣住了,是啊,都過了那么久了,為什么突然說不開心了?
因為期待他說點別的,結果他說看她難受很開心?還是因為他說“我不可能看上你”時的表情太羞辱人?
她不知道。
反正她不開心了。
她跑回房間,把家里的鑰匙拿下來,放在他面前:“結束吧我們,無論是什么關系。”
李暮近看都沒看那把鑰匙:“坐下吃飯。”
“今天我就搬走。”
李暮近放下筷子,“為什么?”
丁珂編了個理由:“想到琴房就怕。”
李暮近眼睫微動,不再問了,“我送你。”
丁珂拳頭攥了松,松了攥,提最后一個要求:“你拍的我的照片,能不能給我。”
“那是我的。”
“那就傳我一份。”丁珂停頓片刻,說:“周霽從沒給我拍過照。”
李暮近手指翕動,答應了。
“今天天太晚了,明天再走。”
也沒多晚,但丁珂沒拒絕。
這一晚是丁珂住在李暮近家最后一晚了,他們以后會在學校碰到,會在校外碰到,但不會在一個家門同出、同進了。
疏遠的首槍打響,終有一天,他們形同陌路。
*
晚上,束青驊上了床,把卻韻手里的書拿走,“這么晚了還要看。”
卻韻皺起眉:“就看完了。”
束青驊摘掉她的眼鏡,說:“阿睿說大哥的事是阿暮找李崇說的。你覺得呢?”
卻韻咂摸一遍這話,覺得她沒理解錯:“什么意思?是說李崇沒賣你的面子,聽了他兒子的,才幫了我們一把?”
“我本來覺得不可能,沒道理以我跟李崇的關系,他能幫卻不幫。我真以為他是幫不了才拒接我電話。后面幫忙,我也以為是他覺得于我有愧,又花心思找了一番關系,這才把那家人找到。”束青驊說完停頓片刻:“如果真是阿暮去跟李崇說的,那我就知道我們一家在李崇眼里是什么了。”
卻韻也覺出這種意思,手搭在束青驊小臂上:“仔細想想,李崇對你的提攜都在底線內。但他是一個有底線的人嗎?若不踩線,他能積累那么多財富嗎?卻望不可能無緣無故提起心術不正的問題。說到底就是不信任,又想享受我們的忠誠,于是給我們仨瓜倆棗。”
束青驊閉眼,越想越心煩。
“那他最好把狐貍尾巴藏好了,別讓我發現他任何把柄。”束青驊幽幽說道:“他對我不信任,那我也得對他設防了。”
“謹慎點,總有好處。”
束青驊握住她的手:“他這個人滴水不漏,要是對手就有得斗了。”
“是人都有軟肋,他也沒什么獨特,頂多是家里老爺子給他坐鎮。細水長流,遲早會露出短處的。”
“嗯。睡吧,這么些日子,為大哥著急上火,還沒睡一個安穩覺。”
*
九月開學,開學典禮。
李暮近和丁珂在校門口遇到卻別過,薛詩與看李暮近沒有上前把丁珂帶走,以為她們鬧掰了,立即問:“你們吵架了啊?”
丁珂沒答。
以為他們之間從此無瓜葛,她做好以后就當這個人不存在的準備。
薛詩與心情格外好,哼起了歌,笑得燦爛,像太陽。
走出一段路,李暮近問束睿:“她回頭沒有?”
束睿扭頭,回頭:“沒有。”
李暮近神情微變,“合適。”
“放心吧,她不僅沒回頭,而且走得更快了。”
李暮近扭頭看他。
束睿覺得他眼神有一點兇:“你不說合適嗎?”
李暮近沒搭理他。
*
國際學校是有霸凌現象的,不動手,是一種精神霸凌,言語攻擊。他們霸凌路數有一定規律,首先一定是一個小團體,其次要有一個帶頭的,有錢有勢,然后他們出發點都是覺得對方“該被修理”。
被修理的理由多樣,長得丑啊,邋遢啊,家里窮啊,耳朵有耳屎啊,衣服破了洞啊,學習太好了啊,學習太差了啊。
丁珂跟這些人是沒交集的,也不想招惹,他們比李暮近還要可怕。他們是打著趨利避害的旗號煽動更多人一起抵制他們霸凌的人,每每鬧大,仍能振振有詞。
但點背就是什么都能碰到。
因為VCE課程的嚴娜逃課被處分,主任只好臨時安排丁珂進人文周成為策劃之一。嚴娜就是一個小團體的頭。
*
中午,自助食堂。
薛詩與這兩天心情特別好,自助食堂走一圈人均四百,她請了客。
丁珂去買了兩杯咖啡,到隔壁甜品坊拿了幾塊小蛋糕。
回到座位,嚴娜已經坐在薛詩與的對面,還有她兩個朋友,把四人位的餐位占去了三個位置,丁珂沒地方坐。
嚴娜吃著變色棒棒糖,舌頭都是綠色的,她笑起來還能看到舌釘。
她看看座位,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就想坐在這里。”
丁珂很平靜:“隨意。”說完拿起餐盤,準備換一個位置,還不忘叫上薛詩與:“走了。”
薛詩與起身就被摁回去,皺眉問:“干什么!”
丁珂看她們不放人,就搬把椅子過來,放在過道,坐下,從左到右,把她們三人看一遍,說:“那就一起。”
嚴娜托住下巴,笑著問:“你用了什么方法讓主任把我撤下來了?”
丁珂吃一口蔬菜,眼都不抬:“主任說救場。”
“有錄音嗎?沒有錄音就是你用手段讓主任把我換下來了。連續兩年都是我,為什么今年不是了,我說出去大家都會覺得奇怪吧?”
丁珂咀嚼著食物,說:“沒有錄音,你可以去問主任,他辦公室也不會長腿。”
嚴娜和兩個同伴對視一眼,造謠張嘴就來,“你也沒錢,不會是出賣了點別的東西吧,看著純情,其實不是嗎?”
黃謠在學校里是最猖獗的,丁珂早習慣了,不痛不癢:“你連續兩年都是策劃,你出賣了什么呢?”
嚴娜眼神一陡,像是習慣這種對峙,絲毫不慌,隨即又說:“我被撤下來,換成你,我只是問問原因,你這么咄咄逼人是心虛吧?”
“你問了,我說不是,是你不信,還要怎樣,剖腹取粉?你咬定我用手段,那應該你拿出證據來,沒有就散吧,我們要吃飯了,或者你們要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
丁珂看眼手機,時間不早了,但不覺得她們會就此罷休。
果然,嚴娜又說:“我很好奇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學費一年六十萬,你家有錢供你嗎?”
丁珂不回答這種問題。
薛詩與忍夠久了,拿開她們的手:“不光學費六十萬,入學還要面試,品行不佳一律不收,你這德行是怎么進來的?”忽而反應過來一般,又點頭:“哦,原來是這樣,難怪你能連續兩年當策劃,主任都下得去嘴,你口味很重啊。”
都是少爺小姐,誰又慣著誰?
嚴娜一句話就挑撥了薛詩與目前和丁珂的緊密聯系:“你還是別說話了吧?沒她長得好看,又沒她會說。”
“你說什么呢!”薛詩與站起來,“你眼瞎吧?”
嚴娜緩緩搖頭:“我看得清楚呢,我要不是審美好,怎么能蟬聯兩年人文周策劃人呢。”
薛詩與杵丁珂的胳膊:“我都替你說話了,你怎么不幫我說話啊?”
她剛說完,李暮近端著餐盤走來,放在丁珂餐盤旁邊,也搬來一把椅子,硬擠在她旁邊。
嚴娜不慌不急,“喲,這是誰啊。”
李暮近把海蟹夾到丁珂餐盤,抬頭對三人說:“滾。”
“憑什么?”嚴娜可不怕他。
李暮近說:“人文周策劃是我推薦的丁珂。”
丁珂皺眉。
嚴娜皺眉。
薛詩與咬住牙。
“現在你的仇恨目標換人了,至于你想怎么討回去,回去慢慢想,我都有空。”李暮近一邊吃飯一邊說。
嚴娜站在原地,眼瞇了又瞇。
李暮近吃幾口,抬頭:“你不最講理嗎,說了是我,回去想轍吧。”
嚴娜走了。
薛詩與坐下來,沒給李暮近好氣:“你要不要再晚一點啊,你沒看見她們怎么欺負珂珂的,我都罵不過來了,你可欠我個人情。”
李暮近沒理她。
薛詩與討沒趣,拉著丁珂要走了:“走不走啊丁珂,沒心情吃了。”
“我等下。”
薛詩與翻白眼:“你們悠著點吧,學校不讓談戀愛。”負氣離開。
這一處餐位只剩下丁珂和李暮近。
李暮近壓根兒不餓,陰陽怪氣:“不是說結束嗎?無論什么關系。”說完拿出手機,把她剛發的微信給她看。
丁珂低頭,正好看到她剛才在看表間隙,給李暮近發的微信,兩個字“救救”,加一個定位。
“結束了還讓我救你,什么意思,不想跟我有什么關系,但又不想失去我這么好使的功用。”
丁珂解釋:“她們做的不對,但糾錯的代價太大了,而且耗時間,找你以暴制暴不是良策,但事實證明管用。用了你我很抱歉,但下次說不好我還用,你嫌煩就拉黑。”
她叭叭說一堆,李暮近真嫌煩了,拿起手機,點兩下,扔在一邊。
丁珂以為他拉黑她了,但在他放下手機那刻,她手機響了,拿起就看到他的消息:“收到。”
她偏頭,藏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
如此,李暮近又被丁珂“傍”上了,又成了她的方便。只不過李暮近陰晴不定,她也不總是順從,就免不了吵架,賭氣。
*
體育課測驗八百米,丁珂生理期差點暈倒,被李暮近小題大做帶到了醫院。
正好周五放假,薛詩與幫丁珂送了一趟書包。
她家老破小很難找,樓下有棵大樹,樓門都是破爛,快到她家那兩層樓梯都是酒瓶。薛詩與過關一般,好不容易進了門,進門就被躺在地上醉醺醺的周霽嚇了一跳,驚叫一聲。聽到周霽嘴里喃喃有詞,她才恢復,試探著走過去,叫聲阿姨,說給丁珂送東西。
周霽眼都沒睜,指向一個雜物間。
薛詩與疑惑那就是丁珂的房間嗎?猶豫著走去,推開門,窄小、潮濕,窗戶上油漆厚厚一層,下午三點這么大的太陽,哪怕一縷都不施舍一點。
但丁珂把小小房間打理得很干凈,洗褪色的床單是潮乎乎的,但鋪得整潔,枕頭上有一架相機。
這牌子,顯然不是她的。
薛詩與下意識拿起,打開照片,都是丁珂,背景都是她去不起的地方,用不起的東西。
李暮近帶她回家住過?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