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姜國使臣和皇子姜子云已經(jīng)進(jìn)宮,
宴會伴隨著絲竹歌舞,在燭火搖曳之下,觥杯交籌中如時進(jìn)行,劉裘得到了皇上的指令到永承宮宣魏子成參加宴席。
他弓著腰前傾身子迅速的朝永承宮走去,腳下的靴子踏在積雪上,壓實了昨夜的新雪。
這天已不再下雪,但反而冷的要命。
天色在趕路中,越發(fā)黑了下來,直至真正變成灰蒙一片時,劉裘終于到了永承宮門口。
“傳皇上口諭宣魏公子到長鸞殿——”
侍衛(wèi)很快便將令傳到了守在魏子成房前明扎的耳中。
他望了眼那早已涼透又換了好幾回的膳食,還是上前敲了敲房門,說:“公子,皇上宣您到長鸞殿。”
不出意料,房內(nèi)依舊無人回應(yīng)。
明扎早已接到消息,太子姜子云會在今晚入宮接受元帝的接待,而他們打算將魏子成的身份在宴席中公之于眾。
魏子成原是姜國最年輕的將軍,但他雖年輕卻立下赫赫戰(zhàn)功,深受百姓愛戴。
而他之所以淪落為成為棄子來元國作內(nèi)應(yīng)‘引誘’元梁,是被皇子姜子云所害。
姜國皇帝姜舒原本十分器重魏子成,將姜國兵權(quán)交給了他。但姜子云雖為太子,卻生性多疑,他擔(dān)心姜子成手中所握的兵權(quán),會威脅到他的地位。
他便以卑鄙的手段,威脅魏子成手中的大將在魏子成在涇掄抵御外敵一戰(zhàn)中提供錯誤軍情,魏子成帶領(lǐng)著十萬精兵誤入迷境,而敵軍早有埋伏,姜子成損失慘重,差點戰(zhàn)死沙場,那十萬精兵也直損八萬。
姜舒得知以后震怒,而又有姜子云在耳邊煽風(fēng)點火,戰(zhàn)爭未捷,姜王便將魏子成召回宮中,奪走了他手中的兵權(quán)。
并且姜舒聽信了姜子云的話,竟將堂堂姜國的大將軍魏子成派到元國中作那內(nèi)應(yīng)。
如今姜子云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他只要在宴席之中假意憤怒,同元國撕破臉,便可以借由不堪受辱的口吻讓自己的父皇發(fā)起戰(zhàn)爭。
魏子成的身份終究擺在哪里,只要他一死,屆時將士百姓也不會因為兩國常年交好,姜國主動發(fā)戰(zhàn)而有哀怨不滿。
如今明扎只要將魏子成帶到宴會便算完成了任務(wù)。
于是他便不用再懼怕魏子成的身份被發(fā)現(xiàn),大聲朝屋內(nèi)威脅道:“將軍,大殿下已經(jīng)來到元國,望您顧全大局,莫要再耍性子。”
“當(dāng)然,若將軍不配合,便不怪明扎多有得罪了。”
言語之間皆是挑釁之意,可屋內(nèi)仍是一片無聲,
明扎終于漸漸察覺不對,若是平常,他對他如此的威脅,定是魏子成所不能忍受。
于是他立即上前一腳推開了屋門,
屋門打開,里面一片狼藉,而床上已空無一人!
魏子成已經(jīng)不見了!
明扎立即將此事報告給劉裘,劉裘得知后差點嚇得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他尖細(xì)的聲音止不住顫抖,“什、什么,魏、魏公子不見了?”
明扎點著頭,指甲陷入肉里,眼中露出生生殺意。他很快便意識到肯定是昨日許航之在宮前大鬧,才給了魏子成逃走的可乘之機。
整整一天,如果這人出宮了,都不知走到了哪里!
明扎將愣在原地的劉裘,揪著領(lǐng)子提起,咬牙道:“快去稟告皇上。”
他們必須立即派人在宮中宮外搜索。
劉裘被明扎眼中的殺意嚇到,他臉色蒼白,顫抖著身子,半晌才冷靜下來回道:“好、好好。”
返回長鸞殿的一路,劉裘腳下的步伐逐漸無力,他幾次摔倒在地,直直想起要保住自己的那顆項上人頭,腳上才有了力。
宴席進(jìn)行著,元梁看著池下美輪美奐的舞姿,莫名心生煩躁,他倒是想起承恩宮那干凈又安靜的人兒。
他想:就等、這個冬天,
等這個冬天過了,等他理清自己那盤根錯亂的思緒執(zhí)念后……便去找他。
酒香縈繞心頭,周圍靜了下來,元梁聽不見那擾人的聲樂,反而將門外那驚慌聲清清楚楚聽到耳中。
劉裘一路跌跌撞撞的來到長鸞殿,人還未入殿,那驚慌的聲音便傳進(jìn)了殿中:“皇上,不好了,不好了,魏公子不見了。”
杯中酒灑了出來,元梁猛然站起,抬手一揮,周圍喧囂的一切聲響在剎那寂靜。
屋外的冷氣竟開始無孔不入的鉆了進(jìn)來,元梁將杯子重重一置,沉聲說:“你說什么?”
劉裘從未見過如此元梁這副神情,雖沒有發(fā)怒,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經(jīng)透露出無限的冷意。
劉裘仿佛全身的在他滲人的眼神中凝結(jié),恐懼從血液中迸裂而出,讓他渾身打怵。劉裘不敢不回答,只能整個人伏在地上,顫聲再次道:“皇、皇上,魏公子不見了!”
“什么!”
這一次,不僅元梁,就連姜子云都忍不住驚呼出聲。他沒想到那廢物將軍竟敢違背姜國命令,在這節(jié)骨眼兒消失!
姜國早已養(yǎng)兵蓄銳多時,如果魏子成離開,這計謀都將在這一刻功虧一簣。姜子云好不容易才說服了自己的父皇,讓他答應(yīng)只要他找到能不擾亂民心的借口,便同意他對元朝發(fā)起戰(zhàn)爭。
如今萬事俱備,只差這最后一步……
姜子云握緊手中的杯子,憤意讓他生生將杯子捏碎。他盯著劉裘,陰狠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劉裘沒有回答,只是將身子趴的更低了些。
元梁冷眼看他,下令道:“封鎖宮門,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給姜國一個交代。”
“是。”
……
之后眾人便沒了興致,宴會只能臨時告終。侍衛(wèi)們得了令后便在宮內(nèi)宮外找尋,而姜子云匆匆道了別離了宮。
他要親自將著魏子成抓回來。
侍衛(wèi)們在宮中尋找一日都未找到魏子成,便知他已出了宮。
聽著宮門前侍衛(wèi)的稟告,元梁一顆心越發(fā)沉了下去。
隨后他離開了長鸞殿,寒著臉一言未發(fā)的大步朝前走去,劉裘小心害怕的跟在他的身后,看著前方越來越熟悉的路,心里的不安加劇。
元梁腳下的步伐太急太快,劉裘一時跟不上,便直直摔倒在地。劇烈的疼痛讓他無法站起,只能看著元梁逐漸遠(yuǎn)去。
元梁沒有聽見身后的哀嚎連連,只是死死盯著前方的路。
那條走向承恩宮的路。
承恩宮內(nèi),許航之靜靜地坐在木桌前,眸光深沉,一旁的燭火燒的滋啦作響,他盯著那燭火,眼中又蒙上了一片血霧。
許航之本以為又是眼疾犯了,但這一次他竟完全看不見屋中的輪廓。
許是……更嚴(yán)重了。
他微微嘆氣,心想:真的是越急越亂。
喝了喝端在手中早已涼透的熱茶,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手中的茶杯被他輕輕放下,只聽‘嘭’的一聲,寒氣便撲面而來,窸窸窣窣的鉆進(jìn)他的身上,激起他一層一層的冷意。
他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片血色。
來人也不急說話,許航之只覺一道冰冷的視線在他身上來回的巡視,像是要將他心臟挖出來,看個干凈。
許航之發(fā)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后,喊道:“皇上。”
元梁強忍的怒意在聽到這人的聲音后,就像盤根錯節(jié)一寸寸的破開裂縫,
最終崩潰。
他踢開了許航之身側(cè)的紅木椅,上前扼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齒的說道:“許航之,你好大的膽子,當(dāng)真以為朕不敢殺了你。”
瞬間的窒息感,讓許航之腦中一片空白,他難受的掙扎著,艱難說道:“元梁,你、你放開我。”
元梁紅了眼,心中的執(zhí)念讓他手上的動作反而緊了緊。
許航之被掐得話再也不成句。胃里的空氣消耗殆盡,眼淚被生生逼了出來。
直到溫?zé)岬难蹨I砸到冰冷的手背,元梁這才恢復(fù)了一絲理智,看著眼前眼睛充血的人狼狽的模樣,元梁突然松開了手,直直朝后退了兩步。
許航之終于接觸到空氣,他劇烈的咳嗽,眼睛一片血紅,撕裂般的咳嗽聲,仿佛要將血…咳了出來。
眼中的血霧反倒散了些,許航之能看清眼前盛怒的人的模糊輪廓。
只聽那人問道:“是你將魏子成放出宮外?朕送你的出宮令牌呢?”
許航之狠狠的吸了幾口冷氣,終于緩了過來。
眼睛刺痛著,他忍不住捂著半只眼,笑道:“哈哈哈哈,皇上您是在找臣要回那令牌?可惜了,已不知被魏公子帶到何處去了。”
許航之分明笑著,卻不自覺的流著淚。
元梁被那笑刺痛,伸手捏著他的下巴,傾身問:“果真是你放走的魏子成。”
許航之看向他,“皇上不是早已如此認(rèn)定,臣又何必否認(rèn)?”
手上的力道重了重,只要稍微再用力些就能將那潔白光滑的下巴生生的卸了下來。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許航之嘴角勾起自嘲的幅度,一滴淚無聲滑落在衣襟上,“他是皇上您喜愛之人,他是與臣不同之人,他是那萬中無一的高山雪蓮。臣為什么這么做,當(dāng)然是見不得他與皇上情意綿綿,礙眼。臣就是如此的善妒,狠毒,眼里容不得一顆沙子。”
元梁看著他的眼,見他雖看著自己,卻眼神渙散,其中凄涼刺痛了他。
沉默半晌,元梁才道:“安澤,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從前……分明不是如此。”
你是不是忘了你曾同朕保證過,永遠(yuǎn)不會用那出宮令牌。
從前的安澤聽話、懂得討好,不會如此無理取鬧,只要他一聲招呼,他隨時就會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
而現(xiàn)在的安澤瘋狂,固執(zhí),做出的每一件事都令他覺得可怕。
許航之聽后又是一陣大笑,他雙眼漆黑,直直盯著元梁說道:“從前?從前是什么模樣,我早已記不清了。如今我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奢求了。”
許航之的話一字一句的砸在元梁的心里。
只見他面如死灰,就連自稱都不是臣了。
他說……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不想奢望了。
元梁的心里竟一陣慌亂,手上的動作急急松開,他再也不敢看向許航之,腦中被他那副訣別的神情刺痛。
他……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元梁朝后退了一步,許航之的視線落在他的身后,仿佛看見門外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的血紅色輪廓。
只見寒光一閃,許航之突然意識到,那人手中好似拿著一把劍,而那泛著血光的劍正在向元梁刺來。
許航之大喊:“皇上!”他不顧腳下的痛意,急急飛身向前推開了元梁。
瞬間,那劍沒入血肉,刺透了許航之的腹部——
“公子!”
“航之!”
血瞬間從劍鋒處溢出,明扎見殺錯了人,而身后又傳來了青煙的驚喊聲,他只能拔出劍,立即飛身離開。
鮮血飛濺而出,許航之悶哼一聲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