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看見什么,能聽見什么,我全都知道。我告訴你,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至少,非常接近我們要找的人?!?/p>
“以前你對他哥哥也是這樣評價的?!?/p>
“他哥哥測試不合格,是因為其他方面的原因,和能力無關(guān)。”
“他的姐姐也是如此。我很懷疑他會不會也一樣。性格太軟了點兒,很容易屈服于別人的意志?!?/p>
“但不會對他的敵人屈服?!?/p>
“那么我們怎么辦?讓他時時刻刻處于敵人的包圍中?”
“如果有必要的話,就得那樣?!?/p>
“我還以為你喜歡那孩子呢?!?/p>
“如果他落到蟲人手里,蟲人會把我襯托得像個好心腸的大叔。”
“好吧,畢竟我們是在拯救世界。就他吧?!?/p>
管監(jiān)視器的太太溫柔地說:“安德魯,我想你一定已經(jīng)煩透了這個討厭的監(jiān)視器。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今天我們就把它拿掉。相信我,一點都不疼?!?/p>
被叫做安德魯?shù)哪泻Ⅻc了點頭。安德魯是他的本名,但男孩的姐姐從小就叫他安德。安德(Ender)的意思是終結(jié)者。不疼?當(dāng)然是撒謊,他想。大人說不疼的時候肯定會疼,他很清楚。很多時候,謊言比真話更可靠,更值得信賴。
“過來,安德魯,坐在檢查臺上,醫(yī)生一會兒就來看你?!?/p>
監(jiān)視器關(guān)閉了。安德試著想象這個小儀器從他后頸上拿掉以后的情形,在床上翻身時不會再硌脖子,洗澡時也再不會因為安裝的地方肌肉滲水而脖子疼。而且,從此以后彼得也不會再恨我了。我要回家讓他看看,我跟他一樣,是個普通孩子了。這倒不壞,他會原諒我的,盡管我比他晚一年拿掉監(jiān)視器。我們會繼續(xù)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但不會是朋友,決不會。彼得太危險了,我們不是敵人,不是朋友,只是兄弟。他想玩太空戰(zhàn)士打蟲族游戲時,我就得陪他玩,或許我應(yīng)該多看看書。
但即使在他這么想著時,安德也很清楚,彼得是不會讓自己好受的。只要彼得發(fā)起火來,他的眼神里就會出現(xiàn)某種東西。安德只消看看他的眼神,他眼中的怒火,就知道彼得要修理自己了。安德的腦海中響起彼得的叫喊聲。我在彈鋼琴,安德,過來幫我翻樂譜。哦?你這個監(jiān)視器小子忙得連你哥哥都顧不上了嗎?還是你太聰明,不屑于做這種小事?忙著殺蟲人對吧,太空戰(zhàn)士安德?不,不,我才不要你幫忙呢,我自己會做,你這個雜種,你這個多余的雜種!
“一眨眼就過去了,安德魯。”醫(yī)生說,“趴在這里?!?/p>
安德點點頭。
“要拿掉很容易,不會感染,不會危害身體,不過會有點發(fā)癢。有些人離了它,會覺得身上好像少了點什么,莫名其妙地總想找點東西,卻又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你可能也會有這種感覺。我告訴你吧,其實你要找的就是監(jiān)視器。它怎么沒了?過幾天這種感覺就會消失的?!?/p>
醫(yī)生在安德后頸上撥弄著。安德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好像有根針從他的脖子一直刺到肚子里!他的脖子抽搐著,身體向后猛地一挺,頭揚(yáng)起來又落下去撞到臺面。他感到自己的兩條腿正不由自主地在臺上亂蹬,雙手緊抓著臺面,手指扣得生疼。
“迪迪!”醫(yī)生大叫,“快來幫忙!”一個護(hù)士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來?!皫退沙诩∪?,把那個遞給我,快!還等什么!”
兩人傳遞著什么東西,安德看不見。他朝檢查臺側(cè)一歪,跌了下去。“我得把他拉起來!”護(hù)士尖叫著。
“用勁兒。”
“你自己來,醫(yī)生,他力氣太大,我拉不動?!?/p>
“不要全部注射,心臟會停跳的!”
安德感到一根針刺進(jìn)身體,就在襯衣領(lǐng)子后面那個位置。針刺的地方火燒火燎般疼起來,也不知道注射的是什么。那股火向全身蔓延,安德感到自己的肌肉正慢慢松弛下來。他又疼又怕,到現(xiàn)在才能哭出聲來。
“你還好嗎,安德魯?”護(hù)士說。
安德好像不知道怎么說話了。他們把他抬上檢查臺,檢查他的脈搏,還有其他的什么。他一點兒也不明白。
醫(yī)生的聲音有點發(fā)顫:“他們把這東西留在這孩子體內(nèi)三年!他們到底想知道些什么?這可能會弄死他,難道他們不知道嗎?他有可能變成植物人啊!”
“麻醉劑什么時候失效?”護(hù)士問。
“把他留在這兒至少一小時,看著他,如果他十五分鐘內(nèi)還不能說話,馬上叫我。我們可能給他造成了永久傷害,他又不是蟲人!”
下課前的十五分鐘,他回到彭小姐的課堂上,腳步還有點不穩(wěn)。
“你還好嗎,安德魯?”彭小姐問。
他點點頭。
“你病了?”
他搖搖頭。
“你看上去好像不舒服?!?/p>
“我沒事?!?/p>
“最好坐下休息一會兒,安德魯?!?/p>
安德走向他的位子,突然在半路上停了下來。好像少了點什么東西。到底是什么東西呢?
“你的座位在那兒?!迸硇〗阏f。
他坐了下來,還是感到身邊少了某件東西,某件屬于他的東西。我會找出來的,他想道。
“你的監(jiān)視器!”坐在他后面的女孩輕聲說。
安德聳聳肩。
“他的監(jiān)視器沒有了?!彼÷晫ζ渌瑢W(xué)說。
安德摸摸自己的后頸,那兒有一塊膠布,監(jiān)視器不在了,現(xiàn)在他跟其他人一樣了。
“被刷下來了嗎,安德?”坐在過道對面的男孩問。安德想不起他的名字。彼得?不對。
“安靜,史蒂生?!迸硇〗阏f,史蒂生傻笑著。
彭小姐在講乘法,安德在他的電子桌上涂鴉。他畫了一座巨大島嶼的輪廓,讓電腦從各個角度模擬出它的立體模型。彭小姐知道他沒專心聽課,但也不會管他。安德什么都知道,即使不聽講也知道。
忽然,電子桌上有一行字冒了出來,從屏幕的上端往下移動著。沒等文字到達(dá)屏幕下端,安德就看清了內(nèi)容——“多余的小屁孩!”
安德笑了。最先弄明白怎么發(fā)送信息,并讓信息在桌面走來走去的人是他。他的對頭在諷刺他,但卻采取了贊美的手段。成為多出來的孩子不是他的錯,這是政府的主意,只有他們才有這個權(quán)力。否則的話,像安德這樣的多出來的孩子怎么可能上學(xué)讀書?現(xiàn)在他的監(jiān)視器已經(jīng)拿下來了,說明政府的實驗沒有成功。他想,如果政府做得到的話,他們肯定會收回特許他出生的授權(quán)書。實驗沒有成功——刪除實驗品。
下課鈴響了,學(xué)生們有的忙著關(guān)掉電子桌上的屏幕,有的倉促地往里面輸入備忘錄,還有的正往家中的電腦傳輸作業(yè)或數(shù)據(jù)。幾個學(xué)生圍著正在輸出打印件的打印機(jī)。安德把手放在電子桌邊沿的兒童小型鍵盤上,心想,成年人的大手用這種小鍵盤不知會是什么感覺。大人肯定會覺得自己的手又大又笨,指頭粗粗手掌厚厚。當(dāng)然,他們有大鍵盤,但那么粗的手指怎么也不可能畫出非常細(xì)的線。安德卻可以。他畫的線條非常精細(xì),從屏幕的中心到邊緣,最多可以畫七十九個同心圈,圈與圈之間絕不重合碰觸。在老師無休無止地講算術(shù)時,他就這樣打發(fā)時間。算術(shù)?姐姐華倫蒂在他三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教會他了。
“你沒事吧,安德?”
“是的,彭小姐?!?/p>
“再不走就趕不上校車了。”
安德點點頭站起來。其他學(xué)生都走了,他們應(yīng)該在等車吧?,F(xiàn)在,安德的監(jiān)視器不再壓著他的脖子,監(jiān)視他看到、聽到的一切。其他學(xué)生可以對他說他們想說的話,甚至可以打他,不會再有人監(jiān)視這一切,也沒有人會來救他。戴著監(jiān)視器還是有好處的,他會想念那些好處的。
史蒂生,當(dāng)然是他。他的塊頭并不比絕大多數(shù)孩子大,卻比安德大,而且他跟一伙哥們兒在一起。他總是約一伙人替自己撐腰壯膽。
“喂,小屁孩!”
別搭理他。什么都別說。
“喂,小屁孩,跟你說話呢。小屁孩,喜歡蟲人的小屁孩,我們在跟你說話,沒聽見嗎?”
安德想不出應(yīng)該怎么回答。搭話只會更糟,不管他說什么,都是別說話的好。
“喂,小屁孩,糞蛋兒。被刷下來了吧?你不是總以為比我們強(qiáng)嗎?現(xiàn)在你那寶貝疙瘩沒了吧?小屁孩,脖子上只剩下塊膠布了?!?/p>
“你們能讓我過去嗎?”安德道。
“我們能讓你過去嗎?哎,咱們該不該讓他過去?”一伙人全笑了,“行啊,讓你過去。先讓你一條胳膊過去,再放你的屁股蛋兒過去,然后嘛,沒準(zhǔn)兒還能讓你過去一塊膝蓋?!?/p>
“小屁孩的寶貝疙瘩沒嘍?!贝蠡飪撼饋恚靶∑ê]了糞疙瘩,小屁孩沒了糞疙瘩?!?/p>
史蒂生開始伸手推搡,安德退后了兩步,背后又有人把他朝史蒂生推過去。
“拉大鋸,扯大鋸?!庇腥嗽诔?。
“打網(wǎng)球!”
“打乒乓!”
這樣由著他們擺布,結(jié)果好不了。安德一橫心,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史蒂生的胳膊再一次推來,安德伸手就抓。沒抓著。
“喲,想干仗??。肯敫襾硪徽蹋∑ê??”
安德背后的人揪住他,讓他動彈不得。
安德一點兒也不想笑,但他硬是笑了出來?!扒颇銈兊囊馑?,非得這么多個才對付得了一個小屁孩?”
“我們不是小屁孩,糞蛋兒。你那把力氣,跟個屁差不多。”
但史蒂生他們還是把他放開了。他們剛?cè)鍪郑驳缕疵w起一腳,正踹在史蒂生的胸口上。他摔倒了。安德反而嚇了一跳,他沒想到一腳就能把史蒂生踢倒在地。有一個因素安德沒料到,史蒂生壓根兒沒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沒準(zhǔn)備好應(yīng)付對方的拼死一擊。
有一會兒工夫,其他人連連后退,史蒂生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大家都覺得他肯定是死掉了。安德開始考慮怎么對付這一伙人日后的報復(fù),別讓他們明天來個一擁而上。非來個一家伙贏徹底不可,不然的話,每天都得打,一天比一天糟。
雖然只有六歲,安德也知道打架的不成文規(guī)則:對手倒下后不能再打——只有畜生才會做這種事。
安德走近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史蒂生,狠狠一腳踢在他的肋骨上。史蒂生慘叫一聲,滾著躲到一邊。安德繞到他另一側(cè),又是一腳。這一腳踢在胯下,史蒂生疼得叫都叫不出來,身體一折,蜷縮起來,眼淚滾滾而下。
安德抬起頭,冷冷看著其他人,說:“要是你們明天早上一起來打我,我多半會被你們打得很慘。但你們別忘了,我是怎么收拾欺負(fù)我的人的。只要你們敢打我,你們就得小心,看我什么時候報仇,看我怎么揍死你們?!彼幻嬲f,一面又一腳踢在史蒂生臉上。鮮血涌出史蒂生的鼻子,噴在旁邊地上?!拔覍Ω赌銈兊臅r候可不會就這樣算了,”安德道,“還要狠得多?!?/p>
安德轉(zhuǎn)過身向遠(yuǎn)處走去。沒有一個人追上來。他轉(zhuǎn)過拐角,走進(jìn)通向車站的走道。隨后過來的男孩們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他身后,議論紛紛?!疤炷?,瞧瞧他,被安德干掉了?!卑驳掳杨^靠在墻上,哭了起來,直哭到校車開來。我跟彼得沒什么區(qū)別,沒有了監(jiān)視器,我跟彼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