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莫陵出現(xiàn)在秭歸茶樓。
密室內(nèi),曲傾歌正望著來信琢磨著心事,他不好打擾,便候在一旁愣愣出神,久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驀地感覺有人在拍他,這才回神,就見傾歌疑惑的目光。
“有心事?”傾歌問。
莫陵搖搖頭,卻一時沒什么反應,想是還在恍惚的邊緣。
傾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聽申屠說,前陣子有人找你麻煩,可有傷了?”
莫陵一愣,這才意識到有些失態(tài),忙道:“不過是些地痞無賴,讓公子費心了。”
傾歌失笑:“你的身手我倒不至于費心,就怕他們遭殃了?!?br /> 這話說的莫陵面上一窘,只得淡淡一笑。
“我聽說,齊風也在場的,可有為難你?”
不提他還好,一提莫陵就頭疼,眉頭也不由得皺起。傾歌可不會被糊弄,一看這神情便知,少不得又是一個麻煩事兒。
莫陵道:“倒也說不上為難,就是礙手,我擔心會壞事?!?br /> 沉吟片刻后,傾歌道:“這幾人跟隨蕭夜辰許久,絕非等閑之輩,曹掌柜那邊你先不要去了,讓扶青去盯著。我需要你去查另一個人?!?br /> 莫陵點點頭:“公子請吩咐?!?br /> 曲傾歌將手中的信遞到他面前,徐徐道:“查鎮(zhèn)國軍侯石安然?!?br /> “公子要動他?”
“若能一舉得手自然好,若不能,縱是傷他分毫也足矣,我要的只是最終結(jié)果?!?br /> “是?!?br /> 原以為從石頭巷離開,就能擺脫那尊瘟神,誰知此人就像麥芽糖,粘著不放了。莫陵甚至懷疑,這是他們故意的。
盯了軍侯府幾天,好不容易從這滴水不漏的侯府盼來一個丫頭,莫陵自然緊跟不放。
那小丫頭提著個竹籃,先轉(zhuǎn)去了藥鋪,取了兩副藥材,隨后又去集市上買了點甜糕,幾近未時前后,她拐進了一家首飾鋪。
一進屋,丫頭就跟老板似熟識般,打了個招呼。
老板笑呵呵的拿了幾個禮盒擺在她眼前。
“這可都是上好的,上次石小姐特意囑托,我都留意著呢,一有貨立刻就替小姐留了一套。”
丫頭笑笑,直夸他有心了。
莫陵隨意走進店里,老板立刻就沖他笑道:“客官要什么?”
“隨便看看?!鼻艺f著,莫陵去了陳列架邊,隨手拿了一枚檀木簪,可注意力卻留在了不遠處的柜臺上。
老板見他沒什么主意,只當是尋常顧客,由著他看去了,自己則對著石府的丫頭賣力獻殷勤。
丫頭被他樂得掩嘴輕笑:“行了,可說好了,咱們都是熟客了,下次可得便宜些。”
“那是自然?!?br /> “另外,過幾天老爺要上山,想給夫人挑個樣式素雅些的,可有好的?”
莫陵微微一愣,正想仔細再聽,忽覺身邊有人靠了過來。
還沒看清是誰,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先傳來:“巧啊,你也來買東西?”
不用看就知道,是齊風。
登時莫陵的火就竄起來了。
“這兒可是東市最好的店,看不出來你還喜歡這些?”
莫陵自然不會搭理他,黑著臉擺明了很不爽,就差直接動手了。
齊風也沒覺得尷尬,探頭看了一眼,注意到他手中拿的黑檀木發(fā)簪,眼睛頓時一亮。這發(fā)簪樣式十分簡單,只在尾端雕成了扇形,卻是古樸雅致。若能插在這人的發(fā)間,定是相當好看!
齊風愣愣盯著莫陵,出了會兒神,總覺得他不該將頭發(fā)都梳起來,一絲不茍的像個道士,雖說也是個俊秀的“道士”。
“你看什么?”莫陵不耐煩道。
齊風眨眨眼,笑道:“這簪子好看,你是不是想買一個?都抓手里半天了,要是真喜歡,我買給你~”
莫陵沒想到他突然跳到這個話題上,都來不及阻止,就看齊風轉(zhuǎn)頭將老板拽了過來,財大氣粗的將簪子買了。
莫陵皺眉去看方才和老板聊天的石府丫頭,只捕捉到門外一閃即逝的裙擺。見丫頭離開,莫陵也打算跟上去,誰知齊風倏地將發(fā)簪遞來,攔住去路。
“相逢即是有緣,咱們一起吃個飯唄,我知道不遠有家酒樓,味道相當不錯~”
而此時此刻,莫陵已到暴怒邊緣,將發(fā)簪扔了回去,怒火沖天:“你離我遠點?。≡俳氩?,我殺了你!”
齊風嚇了一跳,退了幾步道:“那個,莫兄有話好說,我也是想著拉進咱們的——”
“我看你是找死!”
齊風眼力好,一見莫陵指間微動,立刻就跳開了:“你別動手,打起來我可不怕你?!?br /> 一旁的店老板看氣氛不對,忙勸道:“二位,你看我這小本生意不容易,要不你們移駕外面?”
意外的,莫陵沒有動手,眉間的怒色稍縱即逝,轉(zhuǎn)而道:“不必了,打打殺殺終歸太傷和氣?!?br /> 齊風連連點頭:“就是,就是?!?br /> 莫陵看了他半晌,淡淡問:“喝茶么?”
這一轉(zhuǎn)變,齊風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喜上眉梢道:“行啊!我請客~”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離開時莫陵似乎是笑了一下。
轉(zhuǎn)了個彎,千家巷上有一家還不錯的小茶樓。
外頭雖有些寒酸,里頭的布置裝潢還算雅致,不說多好,至少很整潔。
齊風找了個靠窗的位子,道:“我和你說,這地方離我家很近,我經(jīng)常來,以后你要是喜歡,過來報我的名字,茶錢都算我頭上~”
莫陵不置可否。
齊風自告奮勇,點了平日里常喝的那款花茶,并極力向莫陵推薦,大有他不愛喝誓不罷休的勢頭。莫陵目光淡淡的,掃過茶壺,又看看眼前的男人,隨后倒了一杯,輕輕嗅了嗅,淺咂一口。
“是好茶?!?br /> 齊風聽他夸贊也不由笑了起來:“是吧,我就說不錯,不比秭歸茶樓差吧?!?br /> 莫陵又替他倒了一杯推了過去。
淡淡的茶香清爽怡人,色澤淺淡,茶葉微微飄蕩,雖不名貴,也有幾分雅致。
見齊風看來,莫陵莞爾一笑:“喝吧?!?br /> 這神情可不得了,齊風臉上一陣發(fā)燙,不敢再看,抓起茶杯灌下大半才算冷靜。
莫陵嘴角一勾,眼底劃過一絲狡黠:“你還真敢喝,不怕我下毒?”
齊風道:“我又沒得罪你,為何要下毒?”
莫陵冷笑:“齊兄真是好記性,這么快就忘了方才的不快?!?br /> 這話讓齊風怔了怔,雖說適才二人險些動手,但看在主子們的情分,就算不親密,也算得上半個兄弟?要下毒怎么回事?
剛想開口問問,肚子里倏地翻江倒海起來,齊風差點一口氣背過去,冷汗都冒了出來。
他盯著莫陵苦叫:“你還真下毒??!恩將仇報!早知道那天不救你了!”
莫陵漠然置之,道:“便是恩將仇報了,你待如何?”
齊風叫苦連天,捂著肚子求饒道:“快快快給我解藥,要出人命了!我跟你說,我要是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莫陵卻不看他,悠哉悠哉又給自己倒了杯茶,徐徐品了起來。眼下再看看這個男人,倒是更賞心悅目。
齊風簡直欲哭無淚,如今才知道,這人的性格遠比看起來的更恐怖,一襲黃衫看在眼里何其絕望。
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這是齊風發(fā)自內(nèi)心哭嘯吶喊。
他只覺得兩眼發(fā)黑,腹中鉆心刺骨的疼,仿佛就要一命嗚呼?!澳蠓?,莫神醫(yī),你不會真想要我命吧!”
莫陵呵呵笑道:“是啊?!?br /> 齊風立刻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正愕然不知所措的老板,大喊:“傻愣著干什么,快去幫我找大夫??!”
老板嚇得連連點頭,剛轉(zhuǎn)身就看到莫陵正盯著自己,驚惶的回頭去看桌邊,方才正悠然喝茶的人,已然不在。
莫陵冷冷道:“不麻煩了,我就是大夫,你忙去吧,我來替他診治?!?br /> 老板猶豫的看了看齊風,后者沖他拼命搖頭,可他仍在莫陵的威壓下,明智的選擇退出,這個男人看起來相當易怒危險,還是保命要緊。
齊風半死不活的趴在桌上,苦著臉道:“行吧,我若死了也就罷了,只求你替我多照顧一下小妹,她年紀小不懂事。你就告訴她哥去了很遠的地方,得空了就去夢里看看她,平時多聽話,實在想得緊了就看看我送她的花鼓。今年我就不回去了,說好的禮物等下次一起給吧,連本帶利……”
他還在嘀嘀咕咕的說,像在交代遺言,莫陵聽得心煩,恨不得給他再扎上幾針。可聽著這嗡嗡的話語,煩躁的心竟?jié)u漸平靜了。聽得出他縱是常年不得歸家,心里總是記著家人的,尤其是五歲的小妹,每每回去都會帶上禮物,帶她去逛廟會,讓她騎在自己肩頭看著最絢麗的景色。
莫陵撇撇嘴,茶到嘴邊頓了一下,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總讓自己騎在肩頭,去摘樹上的果子。而如今卻只得在夢中相見,一如齊風所說。只是那人已有許多年未曾入夢了,埋葬進記憶的深處。
迷迷糊糊中,齊風只記得自己一直在說胡話,昏沉沉的再睜開眼時,桌邊只剩自己一人,對面早已人走茶涼。
肚子里仍舊隱隱作痛,甚至有些想吐,自己當真是大限將至,得死在這一劫了么……
齊風沮喪著坐起身,無意間碰到了手邊的一個小瓷瓶。
瓶子里靜靜躺著一粒褐色藥丸。
難道是莫陵留下的解藥???
不會是另一種讓自己死得更慘的毒藥吧……
糾結(jié)再三,齊風決定吃了,總歸要死,怎么死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吃下藥丸后,用內(nèi)力緩緩催動,腹中的不適感漸漸消退,轉(zhuǎn)而有股暖流在筋脈中流淌,頓時有了精神。
齊風迅速調(diào)整了一番后便打算離開,那大夫?qū)嵲诓缓萌?,不知他發(fā)什么瘋,這次是他心情好留下了解藥,下次只不準心情就不好了,直接要了自己性命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