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勁一回來,戚驍臣立即變成了孫子,連晚上在月練屋里都不敢像以前那么放肆。</br> 戚勁在邊關為國效力一年,這次回京皇上給他放了半個月的假,休息夠了再上朝。</br> 戚勁回府的第三天,傍晚戚驍臣回來,蘇梨對他道:“我有事與父親商量,二爺陪我一道過去吧。”</br> 宋漪蘭是兒媳婦,單獨求見鰥夫公公不合適,蘇梨得入鄉隨俗。</br> 戚驍臣警惕道:“你與父親商量什么?”</br> 蘇梨笑道:“傷兵撫恤之事,與二爺無關。”</br> 戚驍臣愣了愣。</br> 朝廷每逢戰事,必會出現大批將士陣亡,包括殘兵傷將,但朝廷會給予一筆撫恤金,輪得著她一個女人操心?</br> 戚驍臣面上露出一絲鄙夷來,認為蘇梨是瞎操心。</br> 蘇梨直接道:“二爺只說去不去,你若不去,回頭別怪我在父親面前多嘴說別的。”</br> 戚驍臣只好陪她去找父親。</br> 因為被兒媳婦笑話胡子了,戚勁回府洗個澡便讓老管家幫他刮了胡子。能生出戚凌云、戚驍臣這樣英俊的兒子,戚勁五官也十分俊朗剛毅,放到現代絕對屬于硬漢迷人大叔的那一類。脫了鎧甲換上常服,戚勁的魁梧半分未減,站到這樣的男人身邊,非常有安全感。</br> “你們小兩口找我何事?”</br> 得知兒子兒媳一起來的,戚勁立即放下手頭的事趕來客廳。</br> 戚驍臣看向蘇梨。</br> 蘇梨給公公倒碗茶,站在戚勁旁邊道:“父親在外守衛邊疆,二爺在兵營練兵,兒媳作為將門媳婦,在家養花弄草實在過意不去,便想做點有意義的事。”</br> 戚勁點點頭,看兒媳婦的眼神更滿意了:“不愧是書香世家的女子,想法都與尋常婦人不同,那你今日過來,是想到要做什么了嗎?”</br> 蘇梨道:“是啊,兒媳曾聽人說,很多在戰場上受了傷的士兵回到家中都會消沉抑郁,碌碌無為,堂堂七尺男兒斷了手腳便自甘墮落,全靠家中老父老母妻子養活,他們執迷于身體的殘缺不肯走出來,家人們既要照顧他又要賺錢養家,一人受傷,全家受累。”</br> 戚勁神色凝重起來,示意兒媳婦繼續。</br> 戚驍臣卻冷哼一聲,盯著蘇梨道:“你說的簡單,那些士兵要么斷手要么斷腳,他們能做什么?你以為他們不想賺錢養家,不是找不到出路,哪個大男兒愿意做縮頭烏龜?”</br> 他大嗓門,這么說一頓好像在罵蘇梨似的。</br> 蘇梨委屈地低下頭,被罵的不敢繼續說了。</br> 戚勁見了,啪的一拍桌子,指著戚驍臣罵道:“漪蘭與我說話,要你多什么嘴?你那榆木腦袋能想到的,漪蘭會想不到?愿意聽就閉嘴聽,不想聽你滾出去,別在我面前閑扯嘴皮子!”</br> 戚驍臣想走,他不是怕他一走,蘇梨說他壞話嗎?</br> 沒辦法,戚驍臣乖乖閉上嘴,一個屁都不敢放了。</br> 戚勁狠狠瞪他一眼,回頭朝蘇梨說話時聲音可溫柔了:“漪蘭別管他,你繼續說。”</br> 蘇梨忐忑地看看戚驍臣,這才接著道:“二爺說的有道理,因為外面沒有適合他們的差事,他們才縮在家里蹉跎歲月,兒媳便想先找一批退役傷兵,因材施教,譬如斷了腿的可以教他們做手藝活兒,斷了手的可以教他們看攤守夜,盲了眼睛的可以教他們替人捶肩捏背甚至學習樂器,如果能收到成效,便可以在全國各地都施行下去。朝廷的撫恤金有限,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讓他們能夠自力更生才是長久之道。”</br> 戚勁、戚驍臣的眼睛都亮了。</br> 不過戚驍臣馬上又質疑道:“你說的輕巧,手藝活兒、樂器是那么好學的嗎,尤其是樂器,眼睛好好的都未必能精通,瞎了眼睛怎么學?”</br> 蘇梨從容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如果凡事都可以一蹴而就,那世上人人都可以做將軍富商了。所謂因材施教,便是先挖掘每個人擅長的東西,有音律天分的人即使雙目失明也能學好,沒天分的或是毅力不足的,我也不會教他。”</br> 戚驍臣閉了嘴。</br> 蘇梨再對戚勁道:“父親,我手里有些銀子,我準備先請手藝、音律師傅教導一批殘兵,等他們學會了,我再開幾家鋪子雇傭他們當工做生意,如果能賺錢,哪怕小賺,都說明這條路是行得通的,屆時再派人去各地招募有興趣自力更生的殘兵栽培,您說呢?”</br> 戚勁本就賞識兒媳婦的才學,如今兒媳婦還還想出這么一件有利于朝廷傷兵的善舉,在戚勁眼中,他的兒媳婦已經不是人了,是仙女!</br> “我老戚家祖上積德,才讓老二有幸娶到你這個好媳婦啊!”</br> 戚勁給了兒媳婦一個他能想出來的最高評價。</br> 蘇梨謙虛地低下頭。</br> 戚驍臣看著旁邊的妻子,既覺得父親有夸她貶他的嫌疑,又第一次重新審視起自己的妻子來。</br> 當將軍的都十分愛惜體恤手下的士兵,這點戚驍臣與戚勁一樣,都希望傷兵能過得舒心。</br> 別的不說,如果妻子真能做成做好這件事,戚驍臣從此也會對她刮目相看。</br> 父子倆欣賞完蘇梨,戚勁開口對蘇梨道:“你這個想法很好,為父全力支持你,不要動你的銀子,需要銀子直接去跟李叔要,多少都隨你用。”</br> 蘇梨感動道:“父親才是真正的愛兵如子,前期所需銀兩并不多,只是需要咱們聘請手藝師傅,再提供教習場地。父親,您與二爺早出晚歸,咱們家的練武場平時幾乎都閑置著,收拾收拾當教習場所正合適,兒媳想,不如您先招募一批年輕的傷兵,就讓他們住在咱們府上?”</br> 戚驍臣覺得這主意不錯,練武場在侯府東邊的跨院,與內院距離甚遠,不必擔心傷兵們驚擾了女眷。</br> 戚勁遲疑了:“就怕他們鬧鬧哄哄的,你們大哥聽了心煩。”</br> 戚勁對兩個兒子一視同仁,長子受傷之后,戚勁才稍微憐愛起長子來,遇到與長子有關的事,戚勁都要多想幾分。</br> 蘇梨早有準備,低聲道:“父親不覺得大哥才是咱們最該激勵的傷兵嗎?”</br> 戚勁難以置信地看著兒媳婦:“你有辦法讓你大哥振奮起來?”</br> 蘇梨笑道:“辦法兒媳想了,只是不知能不能行得通。”</br> 戚勁奇道:“什么辦法?”</br> 蘇梨搖搖頭,有些俏皮地道:“容兒媳先賣個關子,到時候您就知道了。”</br> 有希望就好,戚勁完全支持兒媳婦,叫兒媳婦放手去干。</br> 又商議了一番細節,蘇梨與戚驍臣告退了。</br> 名義上的夫妻倆并肩行走,戚驍臣看著蘇梨嬌美的側臉,想到她還準備幫大哥重振旗鼓,不知為何,戚驍臣越想越不舒服。回憶這段時間,戚驍臣忽然發現他的妻子與他的大哥打了不少交道,大哥送她防身丫鬟真的一點私心都沒有嗎?現在她提出照顧傷兵,又有幾分是為了振奮大哥?</br> “你想怎么幫大哥?”戚驍臣問。</br> 蘇梨看都沒看他,道:“這事不能提前泄露,否則就沒有我想要的效果了,再說也不一定管用,二爺稍安勿躁,到時候你就知道了。”</br> 戚驍臣輕嗤一聲:“你對大哥倒是用心。”</br> 蘇梨居然聽出一絲絲酸味,她斜了戚驍臣一眼:“愛屋及烏,他若不是二爺的大哥,我才不會管他。”</br> 戚驍臣不信!她連碰都不讓他碰,對他會有愛?看上大哥的小白臉還差不多!</br> “別怪我潑你冷水,外面那些傷兵家境艱難,你教他們賺錢他們有干勁兒,大哥衣食無憂,你能用什么吸引他?”</br> 蘇梨就是不說,繼續賣關子。</br> .</br> 有戚勁的支持,關西侯府很快就住進來了一批殘兵,一共二十五個,最年輕的才十八歲,年紀大的有四十了。</br> 在侯府總管李叔的陪伴下,蘇梨帶著六位師傅來檢查眾人的天分都點在哪些方面。</br> 六位師傅都是蘇梨挑來的,一位是木雕師傅,一位是首飾師傅,一位是教人算賬的賬房先生,一位是擅長各種樂器的音律先生,一位是醫館里替人推拿按摩的郎中,最后一位,是京城賣出多本當紅話本的文人。</br> 六位師傅在練武場分別擺個攤,二十五個殘兵依次去嘗試。</br> 前面五位師傅李叔都理解,教人手藝的,他指著手搖折扇派頭最大的寫話本的文人,好奇地請教蘇梨:“他們都是武夫,大字不識幾個,夫人怎會想到教他們寫話本?”</br> 蘇梨笑道:“您想想,文人寫出來的都是才子佳人,戰場上的金戈鐵馬他們沒經歷過,瞎編的肯定沒有親身經歷的精彩,如果這些殘兵里有擅長講故事的,那他只需口述讓別人代寫,只要故事精彩,都是一條生財之道。”</br> 李叔明白了,對二夫人越發佩服。</br> 一天下來,二十五個殘兵各自拜了師父,開始比著勁兒學了起來。</br> 戚驍臣、戚勁來比武場看過后,見大家學習氣氛濃厚,都很欣慰。</br> 比武場交給李叔看著就行,蘇梨偶爾會過去瞧瞧,剩下的時間,蘇梨把自己關在書房,埋頭準備她送給戚凌云的大禮。</br> 戚驍臣猜的沒錯,比武場那些殘兵們都是蘇梨的幌子,她真正想激勵的只有戚凌云,戚驍臣唯一猜錯的,是蘇梨的動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