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樓下下來時，陸景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br> 電梯被消防人員打開，里面的兩個人被放在擔架上抬了出來。</br> 身上蓋著干凈的白布，鮮血卻把白布染的透紅。</br> 喬貝貝不敢上前，但也能想到發生了什么。</br> 她慢慢坐到地上，望著擔架離去的方向，嚎啕大哭。</br> 陸景怔楞幾秒，失魂落魄地跟上去。</br> 溫玖也連忙緊緊跟著他。</br> 陸景快步走到擔架邊，他伸出手，想要掀開白布。</br> 就在快要觸碰到的時候，一只手從里面垂落下來，軟趴趴的，估計骨頭都全摔斷了。</br> 陸景認得這是陸興與的手。</br> 他失神地看著這只手，忽然想起，他小時候剛跟著爸媽離開北城的那一天。</br> 他們在傍晚的時候，降落在一個破舊的小機場。</br> 快要落山的太陽映紅天空，媽媽側臉朝著落日，周身仿佛蒙上一層金色的柔紗，她開心地喊他們父子倆過去合照。</br> 他們一家人站在機場拍照，剛好身后一架客機起飛，轉動的螺旋槳帶起大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弄得陸景瞇起眼睛。</br> 爸爸高興地說，他要給他們母子倆最好的生活。</br> 媽媽笑而不語，抬起手臂替陸景擋著塵土。</br> 想起當時充滿希望的感覺，現在的陸景只覺得心里一陣陣發悶。</br> 他們一家人，也曾好好的，怎么現在就這樣了呢？</br> 擔架被消防人員送進車里，陸景只得停下腳步。</br> 他捂著胸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漸行漸遠地救護車。</br> 直到救護車看不見了，他也站不住了，跪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但還是覺得無法呼吸。</br> 溫玖蹲下來，把他摟緊懷里。</br> 她的嗓子也像堵了團東西，想安慰什么，卻什么都說不出來。</br> ……</br> 一個小時后，醫院給了確定結果，項子川和陸興與都搶救無效死亡。</br> 陸景在太平間陪著陸興與，也不哭，連眼神都不動，沉默地望著陸興與。</br> 溫玖輕輕叫了他一聲，他也沒反應。</br> 她只好從太平間出去，坐在門口，糾結了會兒，主動給陸昭雄打電話過去。</br>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陸昭雄慈愛的聲音：“小溫呀，找爺爺什么事呀？”</br> 溫玖深吸了口氣，緩緩說道：“爺爺，您最近身體好嗎？”</br> 陸昭雄笑了笑：“很硬朗，我都出院好幾天了，現在在家療養了。”</br> 溫玖稍微放心了，組織了一下語言，哽咽著說：“爺爺，您能不能回來一趟？出了一件大事。”</br> 她已經盡量保持平靜了，但聲音還是控制不住地發抖。</br> 陸昭雄聽出了溫玖話語里的慌張，跟著緊張起來：“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你老實告訴爺爺，爺爺什么都能接受，但要讓我知道真相。”</br> “陸叔叔，陸叔叔發生了意外，已經，去世了……”溫玖說到最后，聲音控制不住帶上了哭腔。</br> 她現在看著陸景難受的模樣，心也跟著好疼好疼。</br> 她好后悔，后悔自己為什么那么倔強。</br> 她應該幫著勸勸他們父子倆、幫助他們緩和關系的，那今天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陸景也不會這么難受……</br> 電話那頭的陸昭雄一直在沉默，溫玖想象不到他會是什么表情。</br> 她看著設備上慢慢閃爍的小紅點，知道那邊還有人在。</br> 過了很久很久，陸昭雄才重新開口，聲音喑啞：“我馬上回國。”</br> ……</br> 次日凌晨，陸昭雄回國了。</br> 他去見了陸興與最后一面，然后和陸景一起，親自送陸興與入棺。</br> 陸景在這里坐了一天，他身子有些僵硬。</br> 他站起身，靜靜看著棺木里的人，聲音極輕，極輕地開口：“我要是能聽他多說幾句話，要是能不沖進那部電梯，他就不會死……”</br> 這是事情發生到現在，他說的第一句話。</br> 陸昭雄閉了閉眼，卻依然忍不住淚意。</br> 他輕輕拍了拍陸景的肩膀：“該怪我才對。我對興與太嚴格了……”</br> 他回國的路上，就一直在想。</br> 陸興與這樣好大喜功的性子，不也是他造成的嗎？</br> 早就知道陸興與天分不行，他就不該次次都對他那么苛刻。</br> 他不應該要求他跟自己一樣成功，不應該每次在他犯錯的時候，都不留余地地嚴苛。</br> 其實，作為孩子，平安就夠了的。</br> 從太平間出去的時候，陸景看見溫玖蹲在角落里，抱著自己的腿，肩膀不住地顫抖。</br> 他走過去，將手輕輕放在溫玖肩上。</br> 溫玖抬起臉，眼睛紅腫，啞著嗓子開口，表情充滿歉疚：“對不起，對不起……”</br> 陸景心里說不上什么滋味。</br> 也想不明白，怎么陸興與死了，每個人都在自責。</br> 他握住溫玖的手：“你道什么歉，跟你沒關系，你先起來。”</br> 溫玖也想站起來，但蹲了太久，腿麻的厲害，起到一半，就疼得不能再起了。</br> 陸景索性把她抱起來，放到旁邊的長椅上，捧著她的臉，用指腹輕輕替她擦了擦淚。</br> 溫玖哽咽著開口：“阿景，我們倆領證的那天，你爸爸來找過我，給了我三十萬的支票，要作為我們的新婚賀禮，但是我拒絕了，對不起……我應該替他說句好話，我應該幫你們緩和關系的，我不該脾氣這么硬的……”</br> 陸景明顯愣了一下，唇角抿緊，沉默了好久好久。</br> 溫玖心里難受地厲害，不僅是愧疚，也有害怕。</br> 她當時太強硬了，她覺得陸興與犯了那么大的錯，就活該一輩子得不到原諒。</br> 但她忽視了，他和陸景到底是親父子。</br> 她現在看陸景難受的樣子，害怕他會因為這件事而遠離她。</br> 陸景思考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然后依然義無反顧地將溫玖攬入懷里。</br> “不怪你。要是他還活著，我會跟你做一樣的決定。現在我心里難過，因為他終究是我的父親，但這也不表示我可以替媽媽一家原諒他。”</br> 他是在安慰溫玖，也是在疏解自己的心結。</br> 他是自己的生父，對他有生養之恩。</br> 他也是害自己母親錯過治療機會的罪魁禍首，他無法原諒。</br> 不過現在，一切都隨風飄逝了。</br> 今世恩怨今世消。</br> 希望來生，不要再做父子了。</br> 做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對對方沒有期許，就不會對彼此失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