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陷入了久久的寂靜之中。
    墻上掛鐘滴滴答答,??廚房的水龍頭極其緩慢地滴落一滴水珠，啪嗒一聲，似落在溫窈心底,??驚起一片漣漪。
    眼前這張臉，是她曾經(jīng)在臺下，在屏幕里，無數(shù)次仰望描摹的面孔。
    那雙眼永遠眺望著無人知曉的遠方,??燃燒得如荒原上一團不息的火。
    永遠明亮，永遠熾熱，永遠遙不可及。
    溫窈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從裴峋口中,??聽他親口對自己說出這樣直白而坦然的……私事。
    她根本不想知道這個！??！
    為什么要跟她說這個?。。。?！
    她愛豆應該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神圣得只需要讓粉絲瞻仰的存在,??即便是偶爾會被粉絲口嗨腦補,??但那也不過只是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已。
    但是！
    他現(xiàn)在這可是當著她的面直白地告訴她——
    他不是什么不染塵埃的神祇,??他和世界上所有人一樣，既由人類應有的品德組成,??也由無需為之羞恥的欲望構(gòu)成。
    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只是個正常的、鮮活的男人而已。
    溫窈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他,??手指抓著身后抵著的大理石臺面，指尖用力得發(fā)白。
    裴峋注意到了她茫然不安的小動作。
    想到之前女孩昂著頭天真而赤誠地對他闡明心意，莫名覺得自己有點恩將仇報的罪惡感。
    但這些話他必須得說。
    “生氣了？”
    他的手肘撐著大理石臺面,??整個人懶懶倚著,??好整以暇地觀察她的神情。
    溫窈憋了半天：“……你不該對我說這個?！?br/>     裴峋揚眉淡笑。
    “因為打破了你對我的完美濾鏡？這沒辦法,??我這個人，活得比較真實,??這也是我真實的一部分，怎么,??不能接受嗎？”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多么摧毀未成年少女美好幻想的話，口吻隨意，還從溫窈手里的水果盤里又取走一顆草莓。
    汁水沾在他食指和拇指上，指腹輕蹭，殷紅色汁水在他冷白色指尖格外醒目。
    “……我不聽！”溫窈掩耳盜鈴地捂上耳朵，“不要跟我說這個我不想聽！”
    “沒用，我已經(jīng)說完了?！?br/>     “我會忘的！等我睡一覺起來我就會忘得一干二凈?。。　?br/>     “你忘不了。”
    溫窈憤怒地把水果盤往他懷里一塞，氣急敗壞地狠狠瞪他一眼。
    “你，別說了，請愛豆和粉絲保持適當?shù)木嚯x，謝謝?！?br/>     裴峋覺得她這副世界觀搖搖欲墜的模樣實在有趣，忍不住慢悠悠地火上澆油：
    “保持距離恐怕沒辦法，畢竟，我們還是貨真價實的合法夫妻?！?br/>     “……”
    溫窈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這身份確實有點危險，咽了口口水，警惕地問：
    “……所以，保險柜的事，你到底為什么要騙我？”
    有那么一瞬間。
    裴峋看著溫窈困惑的目光，想，干脆全告訴她算了。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現(xiàn)在跟溫窈攤牌，就算她一開始會被嚇到，也會很快就心軟，被他哄騙著糊里糊涂的跟他在一起。
    可這對她不公平。
    她還沒完全恢復記憶，對他不過是十幾歲小女孩的盲目崇拜罷了，哪怕他剛才說了那樣沒分寸的話，她都不忍心給他一個巴掌罵他下流。
    就是這樣一個，天真的、善良的、滿腦子美好幻想的小姑娘。
    他長眸半垂，半響開口：
    “因為，我暫時還不想離婚?！?br/>     “……你不想離婚？”溫窈以為自己聽錯了，“你為什么不想？你就算是幫我，也已經(jīng)幫過了呀，結(jié)婚對你又沒有好處，只會給你帶來麻煩……”
    “你覺得真的只帶來麻煩了嗎？”
    裴峋淡淡道：
    “婚訊公開之后，雖然會有粉絲脫粉，但是像顧希月那種想借我熱度炒作的，也只敢炒作熒幕cp，不敢再攀扯我的私生活?！?br/>     ……好像有點道理。
    “而且，自從我結(jié)婚以后，不覺得輿論對我的觀感也好了不少嗎？”
    ……這倒也是實話。
    溫窈小心翼翼地開口：
    “所以……現(xiàn)在是你有求于我？”
    語氣里帶著一丟丟不敢置信的雀躍。
    裴峋沉默半響，忽而勾了勾唇：“也可以這么理解?！?br/>     溫窈絲毫沒有懷疑什么，畢竟裴峋的這套說辭邏輯上并沒有什么問題，雖然她好像覺得有什么細節(jié)不對勁，但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那種背著粉絲偷偷獨占愛豆的負罪感終于輕了許多。
    哼哼，現(xiàn)在是裴峋有求于她呢。
    “……那你應該一早跟我說的嘛，你一早說，我也許直接就同意了呢？”
    “是我沒想到?！迸後久娌桓纳?，“沒想到你這么喜歡我。”
    “……”
    溫窈莫名有點臉熱，強調(diào)：
    “是粉絲對愛豆的喜歡?！?br/>     他神色正經(jīng)，仿佛從沒有過什么曖昧念頭：
    “當然，不然還能是什么喜歡？”
    “……”
    溫窈啞口無言。
    明明是他先開口說了那些曖昧的話題，到最后卻仿佛是她有什么非分之想，溫窈半天沒捋過來自己到底是哪里輸了氣勢，就見裴峋已經(jīng)朝臥室走去。
    “總之，離婚的事情你可以多考慮幾天，你實在不愿意，我不會勉強。”
    溫窈愣了愣，忍不住追上去問：
    “那如果離婚了，你會立刻公開還是過段時間再宣布？”
    “當然是立刻?！迸後韭唤?jīng)心地從衣帽間里取出睡衣，“結(jié)婚之所以遲遲沒有公開，是因為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但離婚之后就是我一個人的事了，我為什么不說？”
    “不行！”
    溫窈一把抓住他手里的睡衣。
    “你要是結(jié)婚幾個月又離婚，這不是給你剛剛好轉(zhuǎn)的名聲雪上加霜嗎?。俊?br/>     裴峋被她拽得動作一頓，回頭瞥了她一眼：
    “那你說，我該怎么做？”
    “……不然，先不離？”她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反正我對談戀愛又沒興趣，就當幫你一個忙，等我什么時候想談戀愛了再談離婚的事，這就叫……禮尚往來？”
    還沒聽說過誰結(jié)婚是禮尚往來的。
    “好?！蹦腥说囊暰€在她要翹不翹的唇角掠過，“我也覺得，你當我太太當?shù)眠€挺適應的?！?br/>     ?。?br/>     裴峋已經(jīng)一腳跨進了浴室，見溫窈跟在他后面不動，回頭道：
    “你跟進來，是準備看我洗澡嗎，裴太太？”
    后三個字從他口中念出，仿佛帶著不可思議魔力的咒語。
    溫窈聽了半個身子都發(fā)軟。
    她的腳步已經(jīng)因為羞恥下意識要往門口挪了，偏偏這時候好勝心又不合時宜地涌了上來。
    “……看、看看怎么了？”溫窈狀似平靜地答，“都，裴太太了，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裴峋全然沒料到她會這么回答。
    四目相對了一會兒，他倒也不扭捏，直接開始解扣子。
    “哦，那看吧?！?br/>     “…………”
    溫窈終于被裴峋的臉皮打敗，潰不成軍地鉆進了自己房間。
    回到房間沒幾分鐘，聽到外面隱約水聲傳來，溫窈又開始捶胸頓足：
    哎，怎么就這么沒出息呢！這大好的福利居然就這么錯過了嗚嗚——
    這一晚的溫窈，就在感慨自己臉皮太薄的懊悔中睡去。
    第二天一早，裴峋就乘早班機前往臨市參加宣傳活動。
    溫窈一覺睡到了快中午，遙控窗簾拉開，窗外暖洋洋的陽光撒了進來，整個上京市的城市風光一覽無余。
    不得不說，就沖這房間的絕佳風景，溫窈還真挺舍不得離婚的。
    只不過剛剛升起來的好心情，就被一條來自沈詩若的消息破壞了。
    [懷了孕還在外面私會情人，溫窈，你可以啊。]
    消息還附圖一張，正是那天她趕去和裴峋碰面的背影。
    不過也就只是一個背影了，她甚至都沒拍到兩個人的同框。
    溫窈第一反應是奇怪自己竟然沒有拉黑沈詩若。
    第二反應是，上次她自稱懷孕這件事，沈詩若居然還深信不疑啊。
    就這智商，多少有點丟人現(xiàn)眼了。
    溫窈慢吞吞敲字：
    [過獎，找情人這業(yè)務(wù)你媽比我熟練，你才是家學淵源]
    沈詩若好半天沒回話，看起來是被氣得夠嗆。
    [何必這么咄咄逼人呢？難道你以為我是拿這個在威脅你嗎？]
    [現(xiàn)在你也多少是個藝人了，最好愛惜羽毛，到時候出軌被狗仔拍到，別怪我沒提醒你]
    這要是還不算威脅，溫窈真不知道還有什么能叫威脅。
    [那我就謝謝你的提醒了，已截圖發(fā)給我爸，找他討賞去吧]
    [?。。
    發(fā)完這條之后溫窈迅速將沈詩若拉黑，然后再短暫地把她黑名單里的親爹放出來五秒，等截圖發(fā)過去之后再重新拉黑。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絲毫沒有給兩人反應的余地。
    哼哼。
    就沈詩若這智商，在宮斗劇怕是都活不過三集。
    溫窈知道自己這種做法格外幼稚，換成二十三歲的她肯定有更好的處理方式，但管他的呢，她就是幼稚，反正她開心最重要。
    她不知道自己這張截圖發(fā)過去之后溫正輝會不會和沈詩若吵架。
    但從幾天之后溫窈回片場后聽到的八卦來看，大約是有那么一場爭執(zhí)發(fā)生過，否則也不會聽到秦思茵他們在片場閑聊——
    “聽說隔壁《鸞鳳行》從進組吵到現(xiàn)在的番位終于定下來了?！?br/>     “誰是一番？我賭一個沈詩若！”
    “嘿嘿，猜錯了！這次番位大戰(zhàn)居然是游止贏了！沈詩若二番！”
    “啊——怎么會？不是說沈詩若很有背景嗎？我聽圈內(nèi)人說沈詩若搶劇本搶番位可從來沒失手過。”
    “誰知道，反正我聽隔壁劇組的朋友八卦，說看到沈詩若去星輝跟老板賠禮道歉，求情求了好幾天，也沒用，估計那個背景是不牢靠了，聽說她這幾天還在片場大發(fā)脾氣呢……”
    眾人議論了一陣，無非也就是感慨沈詩若要是背景靠不住了，《鸞鳳行》就是她最后的翻身機會。
    要是這么大制作的一部劇還不能把她捧成一線小花，那以后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溫窈從頭到尾只聽他們聊，沒吭聲，低頭給裴峋發(fā)消息：
    [窈：你今天幾點到劇組啊？下午就拍我們了，我想提前跟你對對戲。]
    [xun：到影視城了，還有十幾分鐘就到]
    [xun：路上有點堵，讓太太久等了，我的錯]
    溫窈看著最后那句，幾乎都能想象裴峋拖腔帶調(diào)的懶散語氣，忍不住有點臉熱。
    ……他怎么還一口一個太太呢？陰陽怪氣上癮了是吧？
    溫窈有點不服輸，但一時間又想不到該怎么回，只能惡狠狠地關(guān)上手機丟開。
    再抬頭時，大家的話題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今天要來片場探班的大領(lǐng)導。
    “……看薛導這么緊張的樣子，應該是投資方的人吧？”
    “我們這就是a級劇，投資方能有這么重視，還親自來看？”
    “不清楚，但昨天道具組他們收拾片場收拾到凌晨一點，看這架勢應該是大人物……”
    正說著，看到那邊黑壓壓來了一堆人，前呼后擁的，應該就是他們說的今天來片場探班的重要人物。
    溫窈最討厭和什么大領(lǐng)導之類的人物虛與委蛇，見此情景立刻躲得遠遠的，生怕被薛青抓去一起見什么投資人。
    各部門正忙著搭景，片場人來人往，前呼后擁而來的溫正輝放眼看了一圈，沒有第一時間看見溫窈的身影。
    但也沒關(guān)系，他來之前就打聽過，今天有溫窈的戲份，她肯定在片場。
    想到這里，他又側(cè)頭跟身旁半路遇上的裴峋道：
    “……我記得你們劇組投資不大，在吃的這方面怎么樣？”
    “還不錯?！?br/>     “窈窈現(xiàn)在是正缺營養(yǎng)的時候，吃的可不能馬虎……既然她不肯自己請助理，還希望裴先生這邊能抽空幫她請個營養(yǎng)師之類的照顧她……當然，我聽說裴先生的團隊還在協(xié)調(diào)演唱會籌備地點，這個我倒是可以幫你談?wù)劇?br/>     裴峋也意外于溫正輝會來劇組探班，更沒料到會在來的路上正巧與他碰上。
    他猜溫窈應該不知道她爸來劇組探她班的事。
    “缺營養(yǎng)？”他捕捉到溫正輝話中的奇怪之處，“她，身體不好？”
    “也不是身體不好……家里的事，裴先生不太清楚也很正常。”
    裴峋點點頭表示理解。
    不過心里卻想，以他和溫窈同住一個屋檐下，同在一個戶口本的關(guān)系，他覺得自己對溫窈的了解恐怕不比溫正輝少。
    正想著，薛青已經(jīng)走到了溫正輝面前。
    看得出來，這位年輕導演面對溫氏集團的董事長也依然面不改色，很顯然是見過不少大世面的，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同溫正輝打招呼，就見這位董事長眉頭一皺，大步朝著片場某個方向走去。
    那邊的溫窈還沒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還吊著威亞練習在空中翻滾。
    正練得專注，忽然聽底下一個聲音喊：
    “把她放下來?！?br/>     威亞師傅見溫正輝前呼后擁烏泱泱過來，看了薛青一眼，很順從地將溫窈放了下來。
    半空中的溫窈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說的大領(lǐng)導居然是溫正輝，而且裴峋居然是和溫正輝一起來的，頓時覺得離譜。
    “你們怎么……”
    溫正輝立刻招呼著旁邊的人接住落地的溫窈，一口一個別讓她顛著了，搞得溫窈一頭霧水。
    “不用扶，這有什么好扶的，我自己能走，你來這里干什……”
    “你說我干什么？”溫正輝疾言厲色，難得這樣嚴肅地瞪著她，“你看看你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的身體自己沒數(shù)嗎?。窟€敢吊威亞，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溫窈剛要反駁吊個威亞怎么就不要命了，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收聲。
    旁邊卻響起裴峋的聲音：
    “我倒是不知道，她身體怎么了？”
    現(xiàn)在要說溫窈還能聽誰的話，那只能是裴峋，于是溫正輝也就沒把他當外人，聲音放低了些，對他道：
    “這就是我為什么希望裴先生幫忙照顧一下她，這孩子沒輕沒重，懷孕了還敢這么折騰！你說說，哪個當父親的能不擔心？”
    裴峋：？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一旁小臉慘白，尷尬得快要找個地洞鉆進去的溫窈。
    彎了彎唇角，裴峋慢條斯理地反問：
    “原來是，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