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浩近乎是筋疲力竭地從手術臺上下來,額頭上滾著汗珠,一口氣喝干了一瓶礦泉水。
護士長從他身邊經過,看著他,“崔醫生,有把握么?”
崔明浩將礦泉水瓶捏扁,治療任川這么久以來,第一次有了底氣,“有。”
可笑的是,這些底氣都來源于他娘的看不見摸不著,虛無縹渺無跡可尋的愛情。
他換下了無菌服,從儲物柜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點開微信,便是祝凱風幾十條的狂轟濫炸。
手術前,崔明浩通知了祝凱風,讓他來醫院,先把江桓帶走,起碼得有個人樣,不然傳出去像什么話。
他點開了一條語音,祝凱風的聲音傳出來,“臥槽,他幾天沒吃飯了?這他娘的都是第三碗了,都沒等到熱菜上桌,干米飯生吞啊。”
“我怎么覺得那么不對呢?他去非洲挖煤當礦工了么?臥槽,洗澡的時候我偷偷看一眼,皮包骨頭的瘦法。”
“臥槽臥槽!不得了,咱們趕快報警吧,那身上的傷一層疊著一層,他娘的,到底怎么了!”
祝凱風聲音發顫,“他那條腿……是被活活打折的……”
最下面一條語音,祝凱風還沒等說完,就傳來江桓的聲音,“我能回醫院了么?”
手機屏幕滅掉,崔明浩一拳砸在了儲物柜上,轟隆一聲巨響,鐵質的儲物柜被生生砸了個坑。
在江桓沒出現的時候,他和祝凱風和任川是最親最親的人,打斷了骨頭都連著血,天上人間也去,刀山火海也趟。
要說江桓消失的三年里,他和祝凱風最想干的,那就是把人綁過來,壓在任川的病床前,逼著他磕頭。
可現在……有罪的到底是誰?
三年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任川已經被送入了重癥監護室,連接著的儀器上亮著綠燈,心率也很平穩,誰都看不見他體內發生的風暴,他在汲取著一切營養,發瘋了一樣向著癌細胞沖鋒。
崔明浩走的時候去重癥監護室的門口看看,在走廊里撞上了江桓,他已經洗過澡,理過發,胡子也刮干凈了,除了瘦削到皮包骨頭,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異樣。
他就站在門口,透過玻璃遙遙看著躺在床上的任川,眼神里是那么的貪戀,就仿佛是直視太陽,眼球被灼燒到滿是紅血絲。
對江桓,崔明浩現在生不出什么好感,他雙手插兜走過去,重重咳嗽一聲。
江桓看過來一眼,緊接著又盯著任川。
“胃癌,手術過了。”崔明浩告訴他病情,“癌細胞有轉移的風險,但目前來說還能控制住。”
江桓“嗯”一聲,算是聽見了。
崔明浩皺起眉,“你就不多問問?”
江桓看過來,很簡單的一句,“你在,我在。”
崔明浩反倒是說不出什么了,他將視線看向了別處,“值班室有我的床,可以借給你。”
他知道,江桓是不會離開醫院了。
不遠處,祝凱風匆匆跑來,上氣不接下氣,“臥槽,大哥!一眼看不到你人沒了!”
崔明浩大步走了,順帶著鉤住了祝凱風的脖頸,將他帶走。
祝凱風頻頻回頭,“哎,你拉著我干什么……”
“閉嘴。”崔明浩翻了個白眼,“電燈泡。”
值班室的那張床也不知道江桓躺了還是沒躺,崔明浩看過一眼,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床單沒有一絲褶皺。
凡是他去監護室門口,都能看見江桓,就那么盯著病房里的任川看。
祝凱風好心,一日三餐地送,不管多少江桓都能吃地干干凈凈,好像八輩子沒吃過飯一樣。
他就站在門口,看一眼任川,扒一口飯,一秒鐘不看都不能安心。
而任川他娘的就好像要創造醫學奇跡一樣,呼吸機剛撤下來,他就睜眼了,大腦都還沒有意識,嚇了過路的護士一跳。
允許探望的時候,江桓換上了防護服,走到病床邊,抖著手,摸了摸任川的臉。
他用嘶啞的聲音,“寶兒……”
任川人還陷在昏迷當中,卻有一行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哥回來了……”
儀器上的心率重重跳動一下,仿佛是回應。
沉寂的人間,這才蘇醒過來。
第二天,任川徹底蘇醒,恢復意識,他的求生意識強到可怕,就仿佛是種子一樣,難以想象,這樣病弱的身體里竟然蘊含著這么大的能量。
他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哥……”
醫生護士先沖進病房,等到檢查結束,江桓才最后一個進去。
任川努力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他。
江桓把他的手給牢牢牽住。
“好起來。”江桓溫柔地將他注視著,這樣的目光不會有第二個人,“不用特別快,別逼自己,哥不走,陪著你。”
任川卻流下眼淚,“你嗓子……”
江桓的嗓子啞了。
他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聲音了?
“煙嗓唱歌更性感。”江桓對他笑了笑,“等哥唱給你聽。”
“哥……”
任川紅著眼眶看向他,“抱我一下……”
江桓卻不肯,“等你出院。”
一個擁抱,反倒是成了什么目標。
有了江桓在,其他一切人等都成了閑人,無關人員,護士都覺得自己多余,拆針頭,換尿袋,擦身喂飯,寸步不離。
任東升幾次前來醫院,卻只站在病房門口看著,不肯推門進去,看一會兒,又獨自走了。
江桓手里拎著熱水回來,站在病房門口,看著遠去的任東升,靜默了一瞬。
他剛離開了三兩分鐘,病房里的任川已經受不了了,幼鳥一樣喊著,“哥——!”
江桓走進來,告訴他,“你爸來了。”
任川愣了,“他……不進來?”
江桓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下次我避開吧。”
“不。”任川果斷不答應,“你不準走。”
“行。”江桓“嗯”一聲,“不走。”
“哥……”任川看向他,炎炎盛夏,江桓卻長袖長褲,捂得嚴嚴實實。
他伸手摸上了江桓的喉結,手指似有若無的,羽毛一樣撩撥,“現在沒人了……”
“衣服脫了給我看看。”他像個小流氓,帶著點勾人的意味,“驗驗貨,看看是不是我好的那一口。”
江桓捉住了他作亂的手,“你想什么呢?”
任川逼著他,“脫給我看看……”
“不行。”江桓拒絕了,“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就這么大色心。”
他唇角勾起了笑,“把我勾起來,你負責滅火么?”
"滅。"任川豁出去了,“有嘴有手,拿什么不能滅?”
江桓按了一下他的腦門,“等你好起來再說。”
“江桓。”任川的臉害怕,“你別瞞著我。”
“你的嗓子……你的腿……還有你身上……”任川說這些話都在發抖,“你給我看看……”
江桓避開了他的眼神,默不作聲的,將襯衫的紐扣一顆顆扭開,肩臂一展,布料落地。
他沒有一開始那么皮包骨頭了,可還是瘦,肋骨清晰可見,更加瘆人的是,身上的傷疤一層疊著一層,已經是紋身所不能掩蓋的了。
任川抖著手,將手掌貼在了他的胸口上,就在他的手掌之下,一道寸許長的猙獰傷疤,證明著,江桓曾幾何時與死亡是那么接近。
任川驀然回想起來,陳茗荷說過的話——深淵屠龍。
屠龍是要豁出命的,要從那利齒下存活下來,其中艱難,根本無從去想。
任川流著淚,將自己的臉貼在江桓的胸口上,聽著那咚咚跳動的心音。
他的騎士,浴血而歸。
不遠萬里。
任川問他,“腿是怎么斷的?”
江桓的聲音很淡,“被打斷的。”
“嗓子呢?”
“燙的。”
“身上的傷……”
“你問的是哪一道?”
問到后來,任川最先受不了,他擺手叫停,“算了,你不要說了……”
“沒那么疼。”江桓風輕云淡的樣子,“又不是沒有更疼的。”
任川看向他,“什么更疼?”
江桓湊過來,將腦袋埋在他頸窩里,深深地呼吸一口,“知道你胃癌的時候。”
“往醫院趕的時候……我無時無刻不再后悔,怎么就不能再快一點……”
“任川。”江桓重重地喘息,不想再回憶那種錐心刺骨的痛苦,“你簡直要了我的命。”
那場近乎英勇決絕的屠龍行動,最直接的反應是在股票上,股票近乎熔斷,與之相反的是國際金融圈掀起了一場近乎狂歡的盛宴,人們恣意分享著新鮮大塊的血肉。
任川看到新聞的時候都吃驚了,看向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桓手里端著雞絲粥,喂給他一勺,他掃過一眼金融報道,對于自己的豐功偉績評價很淡,“沒做什么。”
任川還想再說什么卻被江桓拿走了手機,“費眼睛。”
任川還想反抗兩下,就被江桓用一勺熱粥堵住了嘴,“喝粥。”
尚無法直立運動的任總,剛想要攝政奪權,就偃旗息鼓了。
喝了粥,吃了藥,江桓走去關燈,拉上窗簾,任川躺在床上,沖他勾勾手指,“咳咳……”
那小模樣,不懷好意。
人也不能總躺著,得運動運動。
江桓走過來,在他的額頭上親吻一下,“好了,睡覺。”
這樣的吻哪能滿足,任川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送上嘴唇,全身上下哪個零件都不能動,唯有巧舌,靈活的能給櫻桃梗打結。
唇齒分開的時候,還拉著絲兒,任川狡黠的一笑,“怎么也得是這個級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