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陸嘉音他們這群調酒師的老前輩叫山崎,70多歲了仍然精神抖擻,對調酒的熱情不減。</br> 他時常在講到某種酒時忽然興奮,帶著年輕時的回憶把酒的配方講述給調酒師們聽。</br> 因此拖堂也是常有的。</br> 只不過這種“拖堂”與學校的拖堂不同,山崎老前輩的拖堂受到每一位調酒師的歡迎,甚至隱隱有種“賺到了”的感覺。</br> “成為一名好的調酒師是要帶著情感去調酒,記得2001年,我當時在大坂,有一位客人走進我的酒吧,他看了很久的酒單,最后點了酒單上的第一款酒——馬提尼?!?lt;/br> 山崎前輩回憶起那天的場景:</br> “那天外面真是冷啊,他遞過來的錢都沾染著寒氣,你們猜我做了什么?我居然為他做了一杯熱的馬提尼!”</br> 坐在下面的調酒師們皆是一愣。</br> 馬提尼無論哪種配方都是冰的,畢竟是用金酒做基酒,熱了的馬提尼絕對會喪失一部分辛辣的口感。</br> 老前輩笑得眼紋舒展:“我知道已經開始有人質疑我了,如果你們站在那天的場景里,你們也會這么做,為一位衣不蔽體的、從未進過酒吧的流浪者奉上一杯熱的馬提尼,是我的榮幸啊?!?lt;/br> 調酒師不是機器,不止要機械地把酒按照配方調出來。</br> 為不同的人或者情景而改變調酒配方,這是調酒師的愛。</br> 仔細想想,陸嘉音從大一開始兼職調酒,三年多的調酒經驗里,只有一次改變了調酒配方。</br> 是因為顧亦。</br> 而那次他點的酒,居然也是馬提尼。</br> 她記得她把青檸和西瓜做的小豬臉果簽插.到馬提尼澄清的酒體中,顧亦當時頗為意外地掃了一眼:</br> -你們這兒的馬提尼配這么幼稚的裝飾?馬提尼不是配橄欖?</br> -給別人是配橄欖。</br> -這么說,我在你這兒,有特殊待遇?</br> 想到這兒陸嘉音坐在酒店的會議廳里兀自笑了。</br> 忽然能明白這位老前輩為什么會在講到一些酒時帶著興奮回憶,那大概都是生活里“愛”的瞬間。</br> 陸嘉音想,到她年邁的時候,也能回憶起很多這樣的瞬間,而這些瞬間或許都會與顧亦相關。</br> 他是她所有愛的源頭。</br> 顧亦在日本呆了幾天,知道陸嘉音忙,他一般不打擾。</br> 窩在酒店同工作室里的人開視頻會議或者帶著蜜丹紙出去畫一些靈感草圖。</br> “東京今晚有煙花大會,有空就去看看吧?!?lt;/br> 山崎前輩提前下課,他把稿件夾到腋下,起身離開會議廳,“觀察生活,感受生活,愛上生活,也是成為優秀調酒師的重要一課。”</br> 每年夏天日本都會舉辦煙花大會,用于祈福和安撫亡靈。</br> 陸嘉音收好東西,盤算著約顧亦去看煙花。</br> 手機忽地震動一瞬。</br> 顧亦剛好發來信息:</br> 【大概什么時候結束?】</br> 陸嘉音跟著其他調酒師的身影走出教室,撥通電話。</br> 電話那邊的顧亦聽上去有些意外:“今天下課很早啊,果然心有靈犀?!?lt;/br> 長廊外是大亮的天光,才下午4點,確實很早。</br> 但心有靈犀是什么意思?</br> “心有靈犀?“陸嘉音帶著疑問重復了一句。</br> “對啊,心有靈犀,”顧亦語氣聽起來很愉快,“正想約你去看煙花大會,你就提前下課了。”</br> “......與你心有靈犀的應該是山崎老師?!?lt;/br> 陸嘉音這樣說完,聽見顧亦在電話里重重地“嘖”了一聲。</br> 顧亦在一家和服店等陸嘉音,離上課地點不遠,陸嘉音走了不到10分鐘就到了。</br> 和服店的老板娘化著日式濃妝,熱情地迎了出來,她看上去很興奮,用不太標準的中文同她打招呼:“尼蒿!”</br> 顧亦大概來得很早,已經換了一件淺灰色男士和服,正靠在門邊,說了一句日語。</br> 老板娘拍著手應和,轉身扯過一件和服,比在陸嘉音身上。</br> 之前在酒店或者飯店點餐顧亦都是說英文的,這還是陸嘉音第一次聽到顧亦說日語。</br> 小金說顧亦是“撕漫男”,其實沒錯。</br> 他靠在那兒淡笑著吐出日文發音的樣子,慢悠悠的語調,站在和服店的貨架前,確實像漫畫里的男主。</br> 只不過站在他身旁同樣和服的老板娘也很漂亮,兩人笑著用同一種語言對話,又都穿著純色的和服……</br> 陸嘉音不動聲色地掃了他們一眼。</br> 顧亦身后的貨架林林總總,擺滿了各種裝飾品和道具,他隨手拿起一支很長的紅木煙斗,指了指老板娘拎著的那件和服,問陸嘉音:“難得下課早,換個裝,我們去約會?”</br> 換上和服的陸嘉音很驚艷,粉色的布料印著緋色花紋,襯得她多了些溫婉。</br> 和服店的老板娘舉起拇指比了幾下,大概是在夸陸嘉音穿上好看,還熱情地幫她挽了發髻。</br> 陸嘉音站在和風裝修里,幾乎與東京的街道和掛在門口的鯉魚旗融為一體,但她又是美麗景色里最令人驚艷的一筆。</br> 從和服店出來,走了半條街,顧亦忽地看了眼陸嘉音若有所思的神色:“怎么感覺你沒有很開心?”</br>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會提前下課?”</br> 陸嘉音裝作不經意地垂眸,整理著和服寬大的袖口。</br> 天色還早,太陽要落不落地墜在天邊,像一顆橘味硬糖。</br> “不是這個,”顧亦的眼睛瞇縫一瞬,“因為什么不開心?說說?”</br> 這條路都是往隅田川方向走等著看煙火的游人,陸嘉音抬眼,語氣平靜又帶著些疑惑:“可能是在吃醋?”</br> “什么?”</br> 顧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br> 陸嘉音不擅長描述這種事情,只淡淡地說:“你和和服店的老板娘站在一起,看著很相稱?!?lt;/br> 熱鬧的日本街頭,道路兩旁是飄散著迷人香氣的大坂燒和鯛魚燒攤位。</br> 顧亦愣了愣,忽然大笑著去捏陸嘉音的臉:“天大的錯覺,我只和你相稱!這是誰家的調酒師這么可愛,還會吃醋的?”</br> 陸嘉音拍開他的手,聽見顧亦笑著調侃:“哎,知道我用日語說的什么嗎?”</br> “不知道。”</br> “我說我老婆來了,請幫她挑一件最美的和服,哈哈哈?!?lt;/br> 大概是覺得自己這醋吃得沒什么道理,陸嘉音干脆轉移話題,下頜一揚,指著鯛魚燒的攤位:“去買那個嘗嘗吧。”</br> 鯛魚燒做得精美,彎著尾巴的小魚造型,可可愛愛。</br> 一只紅豆的,一只芝士抹茶的。</br> 陸嘉音對抹茶不算感興趣,捧著紅豆餡鯛魚燒看了又看,有些舍不得下口。</br> 顧亦趁著陸嘉音不注意,湊過去咬了一大口。</br> 可愛小魚頓時少了半個頭,露出紅豆餡,有點暗黑感。</br> 陸嘉音蹙眉去看顧亦,看神色可能想打死他。</br> 顧亦大笑著跑開,在人群中回眸,彎起嘴角欣賞陸嘉音的樣子:</br> 她穿著和服很難昂首闊步,追不上他,只能無奈地瞪過來。</br> 顧亦像個頑劣的孩子一樣,站在商場燈牌下樂不可支。</br> 煙花大會在晚上7點開始,天橋下面的人越聚越多,太過熱鬧,兩人只能湊近了靠在一起才能聽清彼此說話的聲音。</br> 他們在人潮攢動中十指緊扣,任人流再洶涌,也沖不散。</br> 有了舊房子酒吧提前開業的前車之鑒,陸嘉音怎么想都覺得山崎老師提前下課很可疑。</br> 她去和服店的時候顧亦早就到了,還換好了和服,可是他怎么知道今天她會提前下課的?</br> 早有預謀?</br> 串通好的?</br> 顧亦聽完她的問題再次大笑出聲:“你也把你男朋友想得太牛了,調酒界的老前輩又不是楚聿,我還能干涉人家幾點下課?”</br> 陸嘉音的目光落在他的和服上。</br> 無聲質疑,你怎么會提前換好和服?</br> “是想約你來煙花大會的,但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顧亦突然攬著陸嘉音,往她耳邊湊了湊,“和服呢,本來是想著回去穿的。”</br> 有時候他的曖昧太朦朧,陸嘉音理解不上去,只能偏頭去看他。</br> 顧亦說:“穿著做……”</br> 這個男人在哪兒都能浪,好在煙花聽不下去他的話,在7點整準時炸向天際,震耳欲聾地綻放在夜空中隱掉了顧亦后面浪花。</br> 陸嘉音和顧亦同時仰起頭,看著蜿蜒而上的光斑開成漂亮花幕。</br> 巴黎的跨年夜因為腳踝受傷沒能去街上看煙花,日本的煙花大會就像是遲到的補償,給了顧亦和陸嘉音相依躋身在人潮里的機會。</br> 身旁都是聽不懂的歡呼和尖叫,這個煙花大會的夜是巨大的狂歡現場。</br> 陸嘉音稍微提高聲音去問顧亦:“他們在說什么?”</br> 顧亦回眸,那深邃的眸色被金色的煙火染得像他工作室里的一方黑歐珀寶石。</br> 他忽地笑了,隨著大聲歡呼的人群喊了一聲:“我愛你?!?lt;/br> 那聲音太悅耳,陸嘉音燦然一笑,居然也跟著喊了一句:“我愛你!”</br> 煙花太盛,愛意也太盛。</br> 夜空繁華錦簇,隅田川的河水也映得璀璨,有種當下就是最好的人間的感覺,誰在這樣的場景里可能都會想要暢談未來。</br> 顧亦在河邊買了一把手拿煙花,用打火機點燃遞給陸嘉音,忽然問她:“哎,我的老板娘,你理想的以后是什么樣子?”</br> “你是不合季節的圣誕老人嗎?”陸嘉音笑著問。</br> 顧亦手里的煙花跳出星形光影:“說說唄,萬一我能幫你實現呢?”</br> “我沒想過。”</br> 陸嘉音的下頜微微揚著,看向漫天的煙花,1萬多顆煙花在天上炸了半個多小時還沒停止,她的臉被映得忽明忽暗。</br> 過了良久,她才在璀璨的夜空里回眸,淡笑著說:“錢夠花,有個溫暖的家?!?lt;/br> 顧亦笑了,把手里燃盡的小焰火丟進垃圾桶,吊兒郎當:“就這?這個太簡單,圣誕老人表示可以超綱完成?!?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